葉懷斌 李嘉瑩 張勝滿
摘要:比較優勢概念是國際貿易中最為基本與核心的概念,由亞當斯密提出的比較優勢概念具有“內生性”和“動態性”的本質特征,長期以來這一基本概念指導了國際貿易理論的發展與演進。文章重新思考了古典比較優勢理論,提出了比較優勢“二元結構”的概念,試圖以比較優勢“二元結構”的視角解釋中國高速發展時期同時大量出口勞動與資本密集型產品的貿易現象。
關鍵詞:比較優勢;要素稟賦;二元結構;劉易斯轉折點
在亞當·斯密提出基于勞動價值論的比較優勢思想以后,國際貿易理論便沿著此邏輯主線不斷發展衍進。從古典貿易理論到新貿易理論,直至當前新新貿易理論,諸貿易理論在不斷放寬前人假設的基礎上,取得了一次次在實踐解釋上的突破。盡管國際貿易理論在實踐中推陳出新,但傳統比較優勢理論的解釋力并未減弱。面對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外資大量向東南亞轉移以及其他各類新型國際貿易現象,本文提出“比較優勢二元結構”的觀點,嘗試在比較優勢理論框架下,解釋部分中國貿易現象。
所謂“比較優勢二元結構”即在承認傳統比較優勢理論基礎上,拓寬一國在多國貿易中的比較優勢分析,認為在多邊貿易中,類似于中國這樣具有復雜國情的大國既可以擁有相對部分國家在勞動要素上的比較優勢,又能夠擁有在資本要素中的比較優勢,從而解釋中國對外貿易中同時存在大量勞動密集型與資本密集型產品出口問題。
一、 國際貿易現象對現有貿易理論的挑戰
1. 貿易實踐推動理論發展。貿易實踐對理論的挑戰推動了理論的發展創新并不斷催生出理論對貿易實踐的新解釋。隨著世界經濟的發展與技術進步,國際貿易經歷了產業間貿易、產業內貿易與產品內貿易。最初的產業間貿易在比較優勢理論框架下得到了較為完整的解釋,而二戰后規模迅速擴大的產業內貿易更是使得對古典貿易理論的修正如春筍般產生。在不否認原有比較優勢理論的邏輯框架下,基于規模經濟與不完全競爭市場的新貿易理論在相當長的時期內解釋指導了當時的貿易實踐。而后在技術進步中,工序間分工愈加細致,由跨國公司主導的產品內貿易也愈加興盛。由此,以Melitz為代表的新新貿易理論興起,并以企業生產率異質性為邏輯起點,從微觀視角說明了企業的貿易行為。
然而,不論在哪個時期,理論對實踐的解釋并不那么完美,針對各種貿易理論的質疑也從未停止。從早期“里昂惕夫悖論”對要素稟賦理論的挑戰,到目前部分學者提出的“生產異質性”悖論對新新貿易理論的沖擊,一次次貿易實踐挑戰的背后涌現出了對貿易實踐的新解釋,也由此推動了理論的發展進步。
2. 比較優勢理論邏輯與發展。
(1)國際貿易理論對比較優勢邏輯的承襲。在亞當·斯密之后,大衛·李嘉圖等繼承了比較優勢的邏輯與勞動價值論的內核并發展出了相對比較優勢理論。20世紀30年代,赫克歇爾與俄林加入了資源稟賦的差異,沿著古典比較優勢理論框架,提出了要素稟賦的差異。而后的新貿易理論盡管放寬了對完全競爭與規模經濟的假設,但其邏輯根源仍然是比較優勢差異。直至Melitz從微觀企業角度提出對貿易的理解才使得貿易理論最終得以出現新的邏輯突破,但新新貿易理論本身并不否認比較優勢邏輯,其更多地偏重于企業異質性對企業國際經濟行為的選擇。
(2)動態比較優勢理論。在古典貿易理論中,比較優勢理論構建了靜態并應用于兩國的經典模型。而后的產品生命周期理論、母國市場理論、幼稚產業保護理論、規模經濟貿易理論等則都是試圖以比較靜態或是動態的角度試圖完善比較優勢理論。而新時期經濟增長理論的發展為動態化描述比較優勢成為了可能,在經濟增長的動態變化中,一國要素稟賦將隨著經濟的發展而逐步積累與改變,同時由不完全競爭與規模經濟等產生的影響也將動態改變一國稟賦,這一新發展成為近期研究古典貿易理論的熱點。
除此以外,若突破傳統兩國、兩種要素、兩種商品模型的思維限定,比較優勢還可能具有“二元結構”甚至多元結構,在多國貿易中,類似中國這樣經濟體量巨大、國情復雜的發展中大國,可能既相對發展中國家具有資本稟賦的比較優勢,又可能相對發達國家具有勞動力稟賦的比較優勢。本文將集中對這一多國情況進行初步思考和探索研究,嘗試以比較優勢理論說明中國貿易問題。
二、 比較優勢“二元結構”對中國貿易現象的解釋
在改革開放后的20年中,中國經濟發生了巨大變化。不論是資本市場還是勞動力市場,多年積累帶來的要素稟賦改變已經使得中國從單一勞動力要素充裕的國家變為勞動力要素與資本要素較為均衡的國家。隨著要素稟賦變化,中國進出口貿易結構也發生著巨大變化;在近年中,中國不僅出口勞動力密集型產品同時還出口資本密集型產品,而中國出口產品的貿易附加值也呈現逐年上升的趨勢。特別是在外資大量撤離、中國國內制造業面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轉型期,本土資本越加重視科研投入與產品研發,但在承接東部產業轉移的中西部省份,成本優勢依然是其制造業發展的最主要競爭力。
1. 中國的貿易結構。當前,中國的貿易結構構成比較復雜,作為轉型期的發展中大國,中國既大量出口勞動力密集型產品也大量出口資本密集型產品。同時,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與世界上絕對多數國家都有著密切的貿易聯系。值得注意的是,在改革開放后20年的高速發展中,中國一直是公認的勞動力密集型國家,但同時,中國又是接受FDI最多的發展中國家。因此,在過去20年中,中國參與的國際貿易既在勞動力要素具有極強的競爭力,又能夠在資本要素中具有十分強的競爭力。也就是說,由于發展中中國的大量剩余勞動力以及大量外國FDI使得中國具有了比較優勢的“二元結構”以及與此相對應的貿易結構。
而據中國投入產出表,部分學者估算(水麗淑,2014),2007年,我國14個行業每億元進出境口產品對資本需求量分別為3 732.798億元與1 554.500億元,每億元進出口產品勞動需求量分別為265.54萬人及120.74萬人。資本勞動比率則分別為140 574.2(元/人年)及128 742.6(元/人年)。單純從數據分析而言,2007年我國就已經凈出口資本密集型產品,凈進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在貿易結構中,我國同時大量出口資本密集型產品與勞動密集型產品。
2. 中國要素稟賦構成與比較優勢。要素稟賦隨著經濟發展動態變化,同時在開放的國際經濟問題中,要素的國際范圍內流動也能夠對要素稟賦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沖擊,從而改變一國初始要素稟賦。
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勞動力、土地要素是中國參與國際分工的最主要資源稟賦,這一時期,中國存在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在達到劉易斯拐點之前,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支撐了中國勞動力市場長期低廉的工資水平,這使得中國在勞動力資源稟賦中具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相比其他國家,中國具有在勞動力資源上的稟賦優勢。在改革開放之初的1978年,中國制造業職工年平均工資為597元;經過改革開放10年后,1988年中國制造業年平均工資為1 710元,年均增幅為11.1%;至1998年中國制造業職工平均工資為7 064,1988年~1998年間平均工資增幅15.24%;而至2008年中國制造業職工平均工資為24 192元。
同樣在這一時期,外國資本也開始源源不斷進入中國,中國在發展初期自有資本匱乏,大量的外來資本極大地補充了匱乏的資本要素。1983年,中國外商直接投資9.16億美元,2003年,中國外商直接投資535.05億美元,而至2013年,中國新增外商直接投資總額為1 175.9億美元。因此,相對于自有資本,改革開放以來迅猛增加的外來資本支撐起了中國在資本要素中的比較優勢。
當然,隨著中國經濟的進一步發展,農村剩余勞動力逐步消失,經濟到達劉易斯拐點,工資勞動成本逐年增加。同時,經濟發展帶來的自有資本積累也使得FDI在中國資本要素中的地位逐年降低。但是,由于中國經濟體量巨大,中西部地區仍然在勞動力成本中具有比較優勢:同樣以2008年中國制造業職工工資水平為例,2008年,制造業工資成本最高的上海為43 678元/年,為最低的江西省17 643元的2.476倍。同時成長積累的資本要素使得中國本土資本在國際分工中的地位更加凸顯。
3. 中國多邊貿易下的比較優勢“二元結構”。在兩國、兩種要素的國際貿易體系中,一國往往只能在一種要素中擁有比較優勢,因此根據H-O理論,勞動要素充裕的國家出口密集使用勞動要素的產品,而進口密集使用資本要素的產品。而在更為復雜的多國貿易中,假設世界上有經濟體量相當的不發達國家A,發展中國家B,與發達國家C;由于B相對A具有更加完備的基礎設施等條件,使得貿易成本大大低于C與A間的貿易成本;同時,由于C對B國巨量FDI,使得B相對于A具有在資本中的比較優勢,也就是說在三國貿易體系中,B國產生了比較優勢的“二元結構”。
同樣現今國際貿易中,以最終組裝者融入國際生產價值鏈中的中國即充當了上述B國的角色,利用充裕的勞動力以及高質量的外來FDI資本,中國在短時間內擁有了在勞動力與資本要素中的“二元比較優勢”結構,這一要素稟賦結構在中國對外貿易中即表現為在勞動密集型產品與資本密集型產品中,中國都具有比較優勢。也即轉型期的中國經濟中“剩余勞動力”與FDI是造成比較優勢“二元結構”的最主要影響因素。
三、 中國比較優勢動態變化與未來國際貿易結構
比較優勢概念是國際貿易中最為基本與核心的概念。而亞當斯密提出的比較優勢概念具有“內生性”和“動態性”的本質特征。依靠發展初期的外來資本沖擊與剩余勞動力,中國在短時期內形成了在資本與勞動力上“二元”的比較優勢結構。然而,比較優勢“內生性”與“動態性”的特點決定了在未來發展中,這一“二元結構”將會再次改變。
1. 中國要素稟賦變化與比較優勢。比較優勢動態變化與經濟發展聯系密切,可以說比較優勢是經濟發展中要素稟賦變化在國際貿易中的集中表現。對于發展中經濟體而言,劉易斯在《勞動無限供給條件下的經濟發展》中指出了要素稟賦變化在發展中經濟體到發達經濟體演進過程中的一般規律:要素稟賦變化首先體現在農村剩余勞動力枯竭,經濟發展跨越劉易斯拐點,而后當農業勞動力邊際產品等于城市工業勞動力邊際產出時,跨越劉易斯第二拐點。這一過程中,資本積累與勞動力成本上升對比較優勢以及該國國際貿易結構都將造成長期影響。
對于中國而言,以蔡昉(2007,2013)為代表的大部分學者認為中國已經跨過劉易斯轉折點甚至可能已經跨過劉易斯第二轉折點。從數據上分析,1997年~2012年,第一產業從業人員總數從34 840萬人降低至2012年的 25 773萬人,而同期城市職工平均工資則從1997年的6 444元升至2012年的42 396元,與此同時,總從業人員人數增長率持續降低,至2013年,國內從業人員數增長率僅為0.4%。隨著中國城鄉勞動力市場將趨于統一,中國在勞動力要素稟賦中的比較優勢也將逐漸消失。
相對于從業人員增長率的逐年下降與勞動工資的逐年上升,國內資本在經濟高速增長過程中更是迅猛增長。從外匯并軌后的1994年始,我國固定資產投資從1995年的20 019.3億元上升至2012年的374 694.7億元,其中,外資固定資產投資額則從1995年的1 555.3億元上升至2012年的10 629.7億元。外資固定資產投資額占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比重從1995年的7.78%降至2012年的2.84%。筆者使用目前通用的永續存盤法(郭慶旺、賈俊雪,2004)對現有固定資本進行估算,截至2013年,國內固定資本凈值達610 388.8億元。
總結中國資本與勞動力市場要素變化,中國比較優勢“二元結構”將在未來發展中逐步減弱,隨著國內各省區經濟發展收斂,勞動力市場也將逐步統一,中國在勞動力稟賦中的比較優勢逐步減弱,而資本要素比較優勢將持續增強。
2. 中國貿易結構發展與變化趨勢。隨著比較優勢的動態變化,單純依靠低廉勞動力成本的對外貿易模式已經逐步減少。高速發展時期“二元”的比較優勢結構也將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而消失。同時,隨著本土資本的崛起,外資在我國對外貿易中的作用也將逐步減弱。
并且,在我國制造業現行發展階段,通過規模效益重構產業鏈的機遇已經成熟。垂直分離帶來的生產碎片化,為我國實施產業鏈重構帶來了意外的效應,大規模生產組裝已經形成了規模效益。因此,在國際碎片化分工的基礎上,國內資本將對生產片段進行二次組合,打造以自身為核心的垂直一體化產業鏈。結合勞動力成本的提高,未來的貿易結構將更加集中于進口勞動力密集型產品而出口資本、技術密集型產品;特別是在服務貿易的進出口中,國內企業將下游組裝生產產業鏈外包也將成為可能。
目前國內電子制造業已經從產品研發設計到品牌銷售實現了諸多有益的嘗試,華為、聯想、小米等電子制造商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產業結構實現研發設計與品牌銷售的一體化突破在未來的國際貿易中將更加強化資本技術領域的國際貿易比較優勢而淡化在勞動力要素中的比較優勢。經濟高速發展過程中“二元結構”的比較優勢以及由此帶來的貿易結構最終將隨著要素稟賦的動態變化而改變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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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15年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
作者簡介:葉懷斌(1989-),男,漢族,福建省寧德市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2013級國際貿易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動態比較優勢與中國制造業出口貿易附加值;李嘉瑩(1994-),女,漢族,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中央財經大學管理科學與工程學院2012級本科生,研究方向為應用統計與數據挖掘;張勝滿(1991-),男,漢族,河南省信陽市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2013級世界經濟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動態比較優勢與東亞生產價值鏈。
收稿日期:2015-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