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璠


也許我們需要一種源于歷史與記憶,而非現實與利益的政治意識才能走出泥潭,我一直希望從一個有距離的角度觀察中國藝術,這不是一種逃避, 而是一種反思。
——黃專
黃專
OCAT研究中心執行館長
采訪時間:5月13日
采訪形式:郵件采訪
2005年,正值中國當代藝術的燥熱期,也是何香凝美術館下屬的OCT(CONTEMPORARY ART TERMINAL)當代藝術中心建立的時期。如果那時,有人跟我談OCT,說他們的口號是 “做中國當代藝術的航空港”,我一定會覺得:一時興起的快意而已。
事實上,經過十年的發展,如今的OCAT已經成為了集深圳館、武漢館、上海館、西安館、北京館五大展館為一體的館群,展覽、學術和公教活動從未間斷。時間給了我們最好的回答,這與一個人多年來的悉心經營分不開,那就是黃專。在外人看來,黃專精力充沛,伴隨著OCAT的成長,策劃的活動和展覽數不勝數。但很少有人知道,第四屆深圳當代雕塑藝術展,作為中方策劃人,黃專曾感到身心俱疲?!澳谴蟾攀俏业囊簧凶龅米钇D難的一個展覽,主要因為這個展覽中發生的黃永砯事件。”(由于黃永砯當時展出了一件過于敏感的裝置作品,使整個展覽面臨癱瘓)黃專是這么評價那次展覽的。這也直接導致了黃專在隨后的兩年時間里都在休養身體,而到了2003年,受樂正維副館長之邀,重出江湖的時候,已經是OCAT籌建的前夕了?!拔耶敃r的身心態是希望在病愈后做一點自己感興趣的藝術史研究,沒有太多繼續做美術館的想法。大概跟樂館長談了兩次后,我跟她說,如果要做的話,就要做一個相對于國家美術館體制更獨立的藝術機構,而且根據我個人的興趣,希望這個機構能夠偏重于研究?!?/p>
所以,2012年,黃專開始擔任OCAT執行館長一職,就開始希望這個機構向更具藝術史研究性質的機構轉型,所以,他越來越多地談中國當代藝術史的邏輯,談學術出版物。
黃專至今還很懷念在何香凝美術館所做的“人文之聲”項目以及“何香凝美術館學術論壇”。這個學術論壇邀請的嘉賓幾乎是1980年代以來中國各個領域最活躍的學者,有哲學界的徐友漁、張志揚、趙一凡、周國平;建筑界的張永和;藝術界的范景中、曹意強、朱青生、皮道堅等等。重組日漸散亂的中國思想資源是黃專當時的主要訴求?!斑@個論壇現在來看還是挺成功的,大多數學者都嚴肅地提交了論文,大會上發言也都很深入地涉及了各自領域的問題。但也有令人不太滿意的地方,論壇并沒有真正達到互相碰撞、互相交流的目的,基本上還是各談各的問題。”雖然,黃?;貞洰敃r的想法,竟然也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何香凝美術館的各種實踐都成了他如今的財富。
如果一個人可以在他所處的機構和日常的工作中獲得一種同步的成長,那將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而黃專恰恰就是這樣與OCAT攜手走過了十年光陰。黃專最初對OCAT的定位是獨立藝術機構,后來又陸續開展“藝術家駐地計劃”、“深圳地鐵壁畫”、“上海浦江華僑城十年公共藝術計劃”,黃專和華僑城之間的默契讓人艷羨。在2012年的一次訪談中,他用“OCAT給了我‘剛好夠用的權力”來描述之前愉快的合作時光。而那時,有人問起他在各項活動中遇到過怎樣的問題,他也總是說不存在“瓶頸”,只有一些需要溝通的“小問題”。
多年來,中國藝術的內含已被“當代”這個概念掏空,媚俗、消費化、景觀化和去價值化使藝術日益成為一種文化的墮性力量,而除了當代藝術自身原因外,權力和資本的合謀也開始成為一種常態。黃專清醒地意識到,學術也許正是這樣一劑良藥,因為在他看來,藝術史除了有自身獨立的研究價值外,它還可以提供這樣一種思維角度:它不僅有可能使我們在對自己歷史的反思中重新獲得某種自我價值的認同,也可以使我們與世界之間建立起真正有尊嚴的關系,我們的努力是希望使當代藝術重新成為一種批判性的文化力量。OCAT研究中心將把注意力集中在對藝術史研究,也正是出于這種判斷。
“也許我們需要一種源于歷史與記憶,而非現實與利益的政治意識才能走出泥潭,我一直希望從一個有距離的角度觀察中國藝術,這不是一種逃避,而是一種反思。”黃專對于中國當代藝術不僅有著清醒的認識,更有著改變和超越的期待。正當黃專懷著滿心的熱情,準備將自己未來全部投入到OCAT研究中心的創建和發展中,他遭遇到了一次巨大的沖擊。再默契的老伙伴也有讓人猝不及防的時候,正在黃專感嘆自己的幸運時,2013年,OCAT籌建北京館的“觸礁”著實讓他感到了一種深切的憂傷?!坝捎谕顿Y方毫無愧疚的爽約,籌建0CAT北京文獻與研究館的計劃劃上了句號,這也意味著我們(董冰峰、馮華年、歐陽瀟、方立華和我)一年的努力打了水漂?!痹谝黄麨椤秳e了,北京》的文章里,黃專一連用了四個問句來詰問自己的遭遇,甚至還引用了《捜神記》和《靈鬼志》中的落魄書生,來表達自己的乏力無助。在自己無比熱愛的領域中,求而不得,似乎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了。
這件事讓黃專明白:“我們并不身處有利學術的時代,我們的大學體制已日益成為生產學術工業的工廠,而在中國建立民間獨立的研究機制尤為困難,我們知道我們是在干一件自不量力的事情,不過既然邁出了第一步我們就會繼續走下去?!苯洑v過OCAT北京館“擱淺”后,今天的黃專又重整旗鼓,像一個百折不撓的戰士,步履更加穩健。據黃專介紹,由于OCAT研究中心是一個單純的藝術史研究機構了,所以它的學術目標和社會職能就都有相應的變化和調整。譬如,在學術項目設置上,把原來以藝術家和綜合研究為主題的研究調整為以藝術史理論研究,項目結構也以展覽為核心調整為以年度講座為核心。OCAT研究中心,每年都會在一個藝術史重大理論問題設置的基礎上,邀請一到兩位在國際國內具有影響力的學者,圍繞這個課題和他自己的研究進行多場次的講座,講座前后還會組織一系列研討和專題講演,以豐富和擴大講座的社會能量。最終,將以“OCAT藝術與思想叢書”的出版物形式呈現。“總之,講座和出版現在是我們的中心工作了,當然,我們還有個圖書館和文獻庫的計劃,但在目前的人力、材力狀況下還很難啟動,不過,我們也在有限條件開始慢慢積累。”在談起這些工作的時候,他如數家珍。
今年,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學者、哲學家喬治·迪迪·于貝爾曼受邀來華演講,是OCAT研究中心最令人期待的一個重要活動。很多人一方面訝異于黃專何等神通,能請到此大家,一方面又質疑黃專的選擇標準是“學術明星的光環”。對此,黃專笑談:“于貝爾曼學術身份上的三個特征是我們選擇他的原因:他的古典藝術史的研究成就、他與法國主流哲學的關系以及他對當代藝術的批判性實踐的興趣。而他能夠欣然接受,可能是我們的態度、和他談話的方式,讓他覺得這里可能是他可以去工作的地方。其實還是一個志同道合的問題?!?/p>
黃專用了十年的時間去實現自己的學術“理想國”,而志同道合者即在眼前。談到OCAT十年,黃專一再強調:“事實上,OCAT并不是我一已之力所能辦到的,它與經常忘我工作的團隊、各方面的學術師友(如巫鴻和OCAT學術委員會委員就對堅持這項事業起到了決定作用),當然,也離不開投資方華僑城的持續投入和給我的寬松環境?!蔽覀冸m然無法預料的是前路會有哪些波折,我們可以篤定的是黃專和他的團隊在世事磨練下仍會堅持初衷,一如既往。龍泉已然出鞘,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