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野光雅的空想世界

趙雪峰

“那是一個沒有公害、自然沒有遭到破壞、沒有被錯誤的文明引入歧途的世界。一個滿目皆綠、純潔美好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對于孩童來說，便是最好的饋贈。

安野光雅

享譽世界的繪本大師，國際童書界最高榮譽“安徒生獎”得主。1926年出生于日本島根縣津和野町，至今已出版七十多部繪本。安野光雅不僅擅長畫畫，他的知識也非常淵博，在人文、數學、建筑、文學等領域也有頗深的造詣。因此，他總是能將地方風俗、人文藝術等頗具文化氣息的元素揉進他的作品中。

昭和四十五年，即1970年，44歲的安野光雅的玩笑開大了。他編造了一個監獄地址，然后將賀卡發給所有的親朋好友，告訴他們多多包涵，自己會重新做人。沒識破玩笑的人，比如兒子的班主任托鄰居打聽情況，還算好“應付”，而真正引發一系列連鎖搞笑且尷尬的事件的，往往是那些沒識破玩笑的人。姐姐得知真相后罵了安雅一頓，但所有人都說姐姐好可憐，弟弟都進去了，還指望賀卡是騙人的，甚至媽媽摔了一跤，別人還會“意會言傳”成，她因為兒子被警察拉去審訊了，還被打出傷了……

親朋好友、同事和愛八卦的人共同演繹了一場空想秀。到了2010年，安野歲數大了，寫不動賀卡了，但他的空想癖并未停止。在他眼里，空想和妄想是不一樣的，“我只是覺得，妄想是毫無根據的，立足點脫離于現實，而且常常和現實混為一談。而空想則是擬想一個立足于現實的虛擬世界，并且可以進一步考慮，如果虛構成真，事情會如何發展。”

前陣子流行廣大低頭族的手機游戲《紀念碑谷》即是空想世界的另一種建構。四條相連卻都在往上走的臺階是常見的情景（類似的畫面《盜夢空間》中也有所出現）。這種階梯原來自于著名的數學模型，“潘羅斯階梯”，但經由荷蘭版畫家莫里茨·科內利斯·埃舍爾發揚光大，此人用作品呈現了諸多難以理解的數學概念。1961年，本來生活充滿空想的安野辭去了教師的職務，遠渡歐洲，與埃舍爾腦洞大開的作品相遇后，繪本，于是成為了他空想的重要載體。（當然，惡搞的賀卡也是載體之一）。

1970年安雅的第一本繪本《奇妙國》，便大篇幅地玩起了視覺游戲。在這本誕生于日本、歐美文化開放的大背景下的繪本，建構了無數不可能的世界與空間。潘羅斯階梯不再是常見四條邊都向上的“口”型，而是演變成了無窮符號“∞”的形狀，原本左右兩邊的臺階變成了兩個玩耍的平臺，一個個紅帽小人或者在上面休息玩耍，或者通過兩個不相交的階梯通往另一個平臺。全新的悖論數學模型通過如此演示更加有趣，你可以看到小人在平臺上看望遠鏡、在長椅上捂臉郁悶，你也可以發現兩個矛盾的臺階上，都有往上邁步的小人，有的人還抱著欄桿。

原本誕生于兒童圖書插畫的繪本，自始至終伴隨著親子閱讀的屬性，家長通過一幅幅圖畫故事的引導，來為孩子講故事、講道理。《別讓鴿子開巴士》的故事設置很簡單，即是小鴿子各種耍賴撒潑要開巴士，但朗讀者需要每翻過一頁，就會把小鴿子的“熊孩子”行徑展示給孩子們，然后問他們讓不讓它開。這樣的互動寓教于樂。類似的還有《傳話游戲》：電話壞了，逐個人在傳遞國王的口令，最后越來越離譜，在馬上釀成大禍的時候，小狗最后傳遞的一個吻解除了危機。這些繪本都需要一定的親子互動。安野的作品當然也具備這種性質，但留給孩子自己想象、發現、思考的空間，似乎更有獨到之處。

《顛倒國》描繪了撲克牌中的兩支軍團，它們都覺得對方是顛倒的，安野的畫中，他們的重力方向完全相反，但卻“頭頂著頭”一上一下同時出現在畫面中。通過軍團們找國王評理的故事，安野用具象的畫面闡述了抽象的“相對”的概念。《ABC之書》用視覺游戲再造了立體卻又無法真實再現的26個字母，《森林》將動物的形象隱藏在森林之中，此類作品，看似很注重形式，道理卻也蘊含其中。

在安野的另一代表作《旅之繪本》系列中，他筆下的諸多國家的圖景，也多少帶著些空想的特質。在俯瞰的視角下，雖然他致力于將各地特定的生活細節展現出來，但這不妨礙他將《西區故事》、《亂世佳人》等經典電影的場景如隱喻般藏在在美國篇的角落中，丹麥篇中，他還把七個小矮人、灰姑娘、小美人魚等童話形象安放在細致的城鎮街景之中。這個融合：世界名畫、文學作品、杰出建筑、歷史名人、經典電影的繪本系列，按照安野的說法，是為了描繪一個“沒有公害、自然沒有遭到破壞、沒有被錯誤的文明引入歧途的世界。一個滿目皆綠、純潔美好的世界。”

日本福島地震之后誕生的《旅之繪本》日本篇的目的更明確，即是還原一個曾經的不先進的美好的日本：“我希望，即使回到沒有電力或電力不足的時代，人們也可以安于那樣的生活。我也希望，即使不得不去遠處打水，人們也可以安于那樣的生活。”

那樣的生活來自于安野的童年。而現在即使電力充足，精神貧瘠的生活比比皆是。

安野的一位小讀者的閱讀經驗，提供了一種缺乏空想的世界的圖景。這個男孩患有嚴重的學習困難，教小孩數數的繪本《數數看》，他從后往前翻。最后一頁有12個房子，12棵樹，12只麋鹿等圖畫，但越往前翻，畫面上的東西就越少。翻到0的那一頁，男孩對著蒼茫白雪間的一條小溪發呆。

他嘆氣說，現在我們什么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