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峰


“我覺得這幾年,我從那些先生們那學到了特別多,藝術是一方面,做人這方面可能更多一些。”
——吳洪亮
吳洪亮
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
采訪時間:5月20日
采訪形式:電話采訪
“松窗采薇”、“臨風聽蟬”、“人生若寄”、“水云氤夢”……這一連串古風詩句般的展覽標題串聯起來的,是北京畫院美術館與那些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的碰撞發聲。配合周思聰“留得枯荷聽雨聲”意境的荷花,烘托齊白石手札情思的湖石與竹影等頗有心思的展覽現場細節,在這個成立十年、可能是最小的國家級美術館中推杯換盞,獨孕芬芳。
而不管是展覽的雅致標題還是荷花的品相,都是身為館長和主力研究人員的吳洪亮糾結、奔走的結果。吳洪亮說他這10年充滿了幸福感,他每天都會接觸中國書畫大師的作品,深入了解一代大家們的人生際遇。中國書畫的古典美,好像也沁入到了他日常的生活中:某個秋日的清晨,上班途中的吳洪亮望著隨風而落的葉子,突然想到了四個字,“一葉知秋”。
一葉知秋,也是吳洪亮帶領下的北京畫院美術館逐漸形成的工作方式。“從細節入手,可觀全局,這就是對我們的工作方式的概括。然而,如何能從對‘一葉的認知中了解一個時代藝術的發展、文化的演進乃至社會的變遷呢?這恐怕除了對這‘一葉的生成來源、組成結構研究之外,還要探討這‘一葉與樹枝、與樹干甚至整棵樹的關系,進而擴充到對植物生態的關照,這的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吳洪亮眼中的“一葉”,即北京畫院美術館得天獨厚的齊白石作品的陳列——齊白石曾是北京畫院首任院長。10年來,美術館以草蟲、人物、山水、梅蘭竹菊、水族、花卉、書法、蔬果、石印、手札10個專題,完成了齊白石的第一輪陳列展覽。期間為了更好理解齊白石如何“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吳洪亮曾耗時良久終于在上海東臺路以10塊錢淘到了一個畫著蝦的臉盆——當年齊白石的畫在臉盆、暖壺上隨處可見,“當把水倒進盆里以后,你看著盆里的蝦似乎在游動,尤其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樣一種政治環境之下,那一刻你會感到它真的與你同在,因為它是生動的,具有人性”。
齊白石誕辰150周年的陳列展,吳洪亮假設齊白石還活在世上,通過特定的互動環節設定,觀眾可在齊白石的蒼老聲音的帶領下,了解這位大師的人生。
從齊白石放射到20世紀北京的畫家群體,再放射到全國的系統中,我們便得出了一片廣闊的縱橫地理、打破時間維度的金秋:“比如我們研究李可染的牛,會想到齊白石的牛,想到《五牛圖》,想到中國畫中的牛作為一個題材是怎么生成的,甚至李可染的牛還做過動畫片,這就變成出來一片東西,你可能就把整個的牛的系列都思考到了。還比如齊白石和李可染的人物畫進行比較,從八大一直到李可染畫《搔背圖》,最開始不知道八大怎么畫人物畫,因為沒有特別準確的存世的東西,但是從齊白石臨八大的畫中看到,從齊白石到李可染,畫下來一路是有變化的,就能一下把三代人串出來。”
北京畫院美術館的另一個重要項目“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展”,便是秋天結出的另一個果實。李斛、李苦禪、李可染、吳作人、蔣兆和、董希文、龐薰琹、周思聰、黃胄等大家作品紛紛亮相,配合出版學術叢書以及舉辦學術研討會,反響巨大。為了梳理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平時吳洪亮還需要和那些美術大家的親屬、收藏者打交道。
“這些老先生經過了這么多時世變遷,他看一個人,他其實一眼就看得懂你想看什么。所以你的真誠和誠實是第一位的,然后他會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幫他完成一個工作,他太懂了。我覺得這幾年,我從那些先生們那學到了特別多,藝術是一方面,做人這方面可能更多一些。”
在做龐薰琹的展覽時,吳洪亮和兩名同事花了7個月時間,重新整理了龐先生生前創作的《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一書,并加入了當年沒有的配圖。這本書開啟了北京畫院美術館的再版書系列,也打動了龐先生的后人,后者很配合的提供了諸多珍貴的水彩畫作品——這些作品每展出一次都可能會受到損傷。
北京畫院美術館需要深色的背景以突顯畫作,如今據說吳洪亮已在各種場合以深色的衣服示人。潛移默化不言而喻。
在吳洪亮眼中,北京畫院美術館對于20世紀美術大家的探索,本身也帶有一定時代的焦慮。“現在很多博物館中國畫展覽只到清初就結束了,很多清末的作品都很少出現,這好像在告訴人們中國的藝術只到這個時候就結束了。這讓我們意識到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我們必須用我們的研究實力和展覽的方式來說明,20世紀如齊白石、黃賓虹,他們到底為人類的藝術做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如果他們的創作和留下的作品有價值的話,我們這代人是不是有可能把它說清楚?”
“這個問題解決以后,我們才可以說解決了20世紀的藝術問題,因為20世紀其實就是我們今天藝術界的一個前世,只有這些問題搞清楚了,我們才可以很踏實地和全世界的藝術進行對話。”
聽說您從小就一直畫畫,現在還在畫么?
寫寫字,以前可能還比現在輕松一點。畫也畫,但是后來大學畢業以后就沒那么多時間了。
那您想過展下自己的作品嗎?畢竟央美畢業,多少也有點藝術家情結吧。
我覺得是這樣,學美術史的人放棄成為藝術家,我算是里邊下決定比較早的人。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一件事,能堅守做藝術家的人,內心都堅信自己能成為偉大的藝術家。但我個人覺得我不具備成為一個偉大藝術家的素質。但我又很想跟藝術發生關系,我從小愛畫畫,又對藝術感興趣,所以后來就一直做給藝術做服務的工作。
感覺您很務實。
金牛座吧。
現在您在北京畫院美術館的工作都圍繞著傳統書畫,那平時您對于當代藝術是否也有所關照?
我覺得今人在傳統和當代之間建造了一個壁壘。但我不會因為這個畫或是這個裝置、這個影像是屬于當代藝術范疇的,那我就不關注了。我也不會說這個是當代的就先鋒了,這個是傳統的就老套了。對我來說,對于一件作品,我的評價方式、思維方式和策展邏輯都是一視同仁的,做一個當代的展覽和做一個傳統的展覽,是沒有思想方法上的區別的。但可能很多人是割裂來看的。我們評判一個藝術家,無論是過去時的藝術家,還是現在或未來時藝術家,那么我們觀照的應該是他的創作本身對藝術是不是有價值。當然我現在利用了很多業余時間去幫助80后,甚至現在的90后藝術家,因為他們最需要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