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冶
摘 要: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從傳統詮釋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中脫離出來,克服了詮釋學長期以來受自然科學方法的局限,實現了向本體論的轉變,揚棄了主體與客體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閱讀文本,不是簡單的主體讀者對客體文本的認知與把握。讀者應將自己放在傾聽者的位置上,去傾聽文本的述說,與文本構成一個交談的整體,在對話過程中去感受文本的意義,并分有其中蘊含的真理。同時,伽達默爾也對將詮釋學任務定義為對藝術作品原有規定的重構進行了反思和批判,提出文本的理解不再是對作者原意的復制,而是在正確理解文本意義的基礎上,融合不同視域所達到的一種自我理解。
關鍵詞:細讀文本 ?認真傾聽 ?視域融合 ?自我理解
一、引言
伽達默爾在1960年出版的著作《真理與方法》中提出了“哲學詮釋學”這一概念,相較于認識論基礎上的傳統詮釋學,這種新的思想實現了詮釋學發展的本體論轉向,對現代詮釋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文本與理解是哲學詮釋學的重要概念,文本與理解的關系問題貫穿詮釋學始終,本文試圖從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的本體論轉向和理解中的視域融合出發,尋求對閱讀文學文本的啟示。
一方面,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從根本上突破了傳統的主客二元對立思維模式,認為理解不再是主體讀者對客體文本的一種認知和把握。從這一理念出發,在閱讀文學文本時,讀者不再以主體自居,把文本當做對象來把握,而是將自己放在傾聽者的位置上,去傾聽文本的述說,與文本構成一個交談的整體。①另一方面,伽達默爾對施萊爾馬赫詮釋學理論的中心論點即理解是對一部作品原本規定的重建進行了批判,②233時間距離和歷史距離并不是在理解中必須被克服的障礙,而是對實現理解的一種積極的創造性的可能性。②404讀者的視界與文本中蘊含的作者的原初視界之間存在的時間差距及歷史變化確實是不可避免的,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要試圖將這兩個視界交融在一起,達到一種視域的融合,并且在其所形成的更寬廣的視界中,尋求自我理解。②414
二、揚棄主客對立,認真傾聽文本
哲學詮釋學的根本性突破在于其從傳統詮釋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中脫離出來,克服了詮釋學長期以來受到自然科學方法的局限,實現了向本體論的轉變,揚棄了主體與客體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伽達默爾選取了游戲概念作為出發點闡釋了藝術作品的本體論,提出游戲的真正主體并不是參與到游戲中的游戲者,而是游戲本身。②150他在《真理與方法》中寫道:“游戲并不是在游戲者的意識或行為中具有其存在,而是相反,它吸引游戲者入它的領域中,并且使游戲者充滿了它的精神。游戲者是把游戲作為一種超過他的實在性來感受。”②154文學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關系亦如此。文本中所蘊含的意義和真理,不是存在于讀者的意識和閱讀行為中,而是吸引讀者進入其中,認真傾聽,用心去感受并分有真理。當讀者試圖去理解一個文本的時候,不是把自己視為擁有科學方法的主體去把握一個客觀對象,而是作為一個虔敬的傾聽者,與文本對話,傾聽文本的述說。
伽達默爾曾明確指出:“文本總是在返回自身時才真正地在那兒。”③424在闡釋藝術作品的本體論時他也強調說明:“只有從藝術作品的本體論出發——而不是從閱讀過程中出現的審美體驗出發——文學的藝術特征才能被把握。”②226這就要求我們作為讀者在閱讀文學文本的時候要以文本為中心,一切從文本本身出發。但是大多數人,尤其是在面臨著解釋任務的情況下,面對文學文本時給自己的定位往往是有悖于這一基本原則的。撇開他們有無做一個文本的傾聽者的意識不談,他們甚至都沒有踏實地將自己放在一個讀者的位置上,靜下心來仔細讀一讀文本。在進入文本之前,總是試圖先去尋找指導閱讀和理解的方法論,然后帶著自己預設的理論與方法到文本中去尋找答案,④6而沒有在閱讀時真正進入文本中,與文本對話,在與文本的交流中產生問題,然后得到文本的解答,在反復不斷的提問與回答過程中,逐漸感受到文本中所蘊含的意義,分有文本所彰顯的真理。當然這里并不是否定方法可能產生的積極作用,正確合適的方法固然對理解是有幫助的,但這只能是一種輔助性的手段,而不能成為理解文本的首要出發點。我們的理解是要關注文本究竟向我們述說了什么,②229而不是我們在文本中能找到什么,理解的出發點必須是文本本身。于是,理解文學文本的根本基礎就是要細讀文本,做到對文本的絕對熟悉。“伽達默爾提出自己最為簡潔的理解過程,就是‘閱讀,閱讀,再閱讀”。④7在閱讀文學文本時,我們將回溯到語詞的整體結構與其所表達的意義之間的關聯,而且這種回溯并非只是一次性的,而是在不斷重復。當我們反復閱讀的時候,就會不斷發現新的意義關聯,同時,這種關聯將會越來越深入我們的意識中,我們也會越來越深入這些意義關聯之中,從而使自己進入文本。④432
“如果不準備好洗耳恭聽,文學文本就不會說話。”③433于是,我們應放棄主體性地位,從文本出發,不斷重新閱讀,將自己帶入文本之中,虔敬傾聽,直接與文本進行對話,形成一個談話的整體,在整體中感受和理解文本的真正意義。
三、融合不同視域,追求自我理解
施萊爾馬赫曾提出詮釋學的任務即在理解中重建一部作品的原本規定。②233 按照這一重構理論,文學文本就只有在它原來所屬的地方才有其真實的意義,對文學作品意義的把握就只是一種對原本東西的重建。②233那么,讀者對文本的理解就是對其原來創作過程的一種復制,并在此過程中努力尋求作者的原意。伽達默爾對此進行了深入的反思和批判,認為這其實就像對過去生活的修補和恢復一樣是無意義的,這樣的理解只是對一種僵死的意義的傳達。②234他認為:“文本的意義超越它的作者,這并不只是暫時的,而是永遠如此的。因此,理解就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造性的行為。” ②403
其實,由施萊爾馬赫所提出的這種追問作者原意的復制式理解是在試圖消除由于讀者與原作者的時間差距和歷史距離所造成的差異,可是實際上這種差異是無法避免的,與其將之視為在理解過程中需要克服的障礙,倒不如把它看成是理解的一種積極的創造的可能性。②404在伽達默爾看來,時間差距的重要性在于能把我們得以進行理解的真前見和會讓我們產生誤解的假前見區分開來。②406對文本意義的理解是一種無限的過程,正是由于時間差距的存在,才有可能使讀者在這一過程中,消除不斷產生的理解源泉中使其產生誤解的錯誤源泉,使得文本的真正意義被過濾出來。②406時間間距實際上體現出了理解事件的連續性,也就是理解活動的歷史性,由此伽達默爾提出了“效果歷史”。②407效果歷史意識是一種詮釋學的處境意識,這種處境限制了視覺可能性的立足點,而從這一立足點出發能看到的一切所屬于的區域就是我們所說的“視域”,也可以是“視界”。②411正是由于前面所提到的時間差距和與其對應產生的歷史情景變化,使得文本與讀者位于不同的處境,文本含有的是原作者所處的“原初視界”,而讀者則是處于“現今視界”。⑤面對這兩個視界之間存在的不可消除的差距時,作為讀者,即為文本的理解者,不應該把其當做一種理解過程中的障礙,而要視其為能為理解文本創造可能性的積極因素,因為我們在“視域”中活動的同時,視域也是與我們一起活動的,視域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②414所以我們應努力將自己所處的現今世界和文本中含有的原初視界融合在一起,并在融合中不斷擴展視域,從而使讀者和文本都超越了原來所屬的視界,形成一個自內而運動的,全新的,更高的視界,⑤在這一視界中來傾聽文本,與其對話,去感受文本的真正意義,并在正確理解文本涵義的基礎上,融入自己的生命體驗和閱讀經驗,追求一種自我理解,而不是單一地重建作者的原始視域并在其中追問和探究作者的原意。“視域”這一概念的使用實際上就已經傳達了這樣一種信息,即讀者在閱讀文本過程中,想要理解文本,就必須要有卓越的寬廣視界。②415這樣一個寬廣視界的形成恰恰是通過視域融合。
通常在閱讀文學文本時,我們總是把探究到作者的原意作為理解的最終目的,在閱讀過程中總是去揣摩作者的用意何在,認為當捕捉到作者在寫這部作品時想要傳達的意義時,我們就明白了他所創作的這部作品中蘊含的意義和道理。但是,實際上文本的意義永遠超越其作者,就算是把握住了作者的原意也根本談不上是理解了文本的涵義,何況我們與作者所處的年代不同、環境不同、地位不同,也無法真正達到對作者原意的完全把握。當然在解讀一部文學作品時,讀者確實需要了解作品創作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境,作者的生平、創作風格、語言特點等屬于作品所含有的“原初視界”的信息,但這么做并不是為了重建理解文本所需的歷史條件,達到作者原意的再現,而是要將其與處于“現今視界”中讀者自己的時代、環境、地位以及個人的生命體驗和閱讀經驗等結合起來,在通過視域融合而形成的一個更加寬廣的視界中,理解文本的真正意義,并將其化為自我的意義,在理解文本的同時也更好認識自我,在理解中提升自我。
四、結語
從上述兩方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發現,對文本與理解關系的探討實際上就是對如何處理詮釋學內在三要素,即作者原意、文本原義與讀者領悟之意,之間關系的討論。⑥文本原意是我們理解文本的核心,想要理解文本,就要細讀文本,將文本肢解開來,從詞語選擇、句子結構以及段落安排等各方面對文本進行深入分析,達到對文本的絕對熟悉。另一方面則是要在文本的基礎上恰當地處理作者與讀者間的關系。讀者不能視作者原意為理解之最終目的,試圖重建使作品得以形成的各種條件,并把自己置入作者創作時的內心狀態中,努力恢復作者原意,而是合理看待作者原意在理解中的重要參考價值,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幫助自己更好地理解文本。讀者要從文本出發,用心解讀文本,并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和閱讀經驗,將自己的體悟之意融入文本的理解之中,達到一種自我理解。當然,我們要注意的是,即使將理解最終定位為自我理解,我們也不能任意地過度解讀文本,在伽達默爾提出“一切理解都是自我理解”之后,緊接著強調:“自我理解并不具有自由的自我實現的特性”,③115須要將文本本身的意義與自己受到啟發所引申和發揮出來的意義區分開來,不能任憑自己的主觀性自由發揮,以致會曲解文本,最終的自我理解應是一種適度理解。對作者原意、文本原義與讀者領悟之意三者之間關系的準確把握和恰當處理必然是要有一個寬廣的視界,視域融合的重要性在文本與理解的本質關系中也就體現出來了。因此,請細讀文本,認真傾聽文本,在正確理解文本原義的基礎上,融合不同視域,參考作者原意,結合自己的感悟之意,追求一種適度的自我理解。
注釋
① 吳建廣,劉英杰.詩與思:在自然中的存在——伽達默爾詮釋學融合視域中的歌德[J].北大德國研究,2014,4:13.
② 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的基本特征[M].洪漢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③ 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補充和索引[M].洪漢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④ 吳建廣.詩文涵義方向的確定——以保爾·策蘭《你盡可》一詩為例[J].德語人文研究,2013,1(1).
⑤ 王岳川.現象學與解釋學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210.
⑥ 潘德榮.理解方法論視野中的讀者與文本——加達默爾與方法論詮釋學[J].中國社會科學,2008(2):5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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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補充和索引[M].洪漢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4] 吳建廣.詩文涵義方向的確定——以保爾·策蘭《你盡可》一詩為例[J].德語人文研究,2013,1(1):6-11.
[5] 王岳川.現象學與解釋學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6] 潘德榮.理解方法論視野中的讀者與文本——加達默爾與方法論詮釋學[J].中國社會科學,2008(2):42-53.
[7] 吳建廣.德意志浪漫精神與哲學詮釋學[J].中國社會科學,2013(9):6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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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張穎慧.哲學詮釋學的發展脈絡及其理論特征[J].社會科學家,2011(10):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