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霖
當殘雪以一位小說家兼評論家的身份走入西方經典大師的世界之后,其文學語言實現了所指的虛渺和能指充分擴張,從而達到了其展現靈魂世界的目的。本文以其代表作《邊疆》為例,分析語言意義之生成方式。
一、增強作品強大的隱喻功能
文學意義的生成與語言密切相關。從現象學的角度來說,文學本身即為一個語言構成的巨大隱喻體,語言的張力在其中作用非凡。[1]殘雪打破了能指與所指的“固定型式”,建立了符合其自身表達意愿的新的符號體系。《邊疆》中的地域不再是地理結構中一個又一個節點,而是超離現實之上,成為人精神走向的標志。
《邊疆》具有一種象征意蘊,象征著自我意識的邊緣地帶。對于殘雪小說中的人物來說,這里正可以成為探索人類本源的最佳場所,因為這里既對應著人類思想情感的中心地帶(“內地”),又相對性地成為遙遠的雪域、海濱的“內地”。
《邊疆》的結構層次參差、立體多維,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曲折錯落。它表面上寫的是一個邊疆小石城中兩代人的故事,第一代人以六瑾的父母胡閃和年思為核心展開;第二代人的代表則是胡閃和年思在小石城生下的女兒六瑾。當年,胡閃和年思為了一種理想離開內地城市煙城,不辭辛勞投奔遙遠的邊疆小石城,而小石城的人與事并沒有滿足他們精神上的需求,他們的心里又在向往著只有在鄰居周小里和周小貴家的陽臺上才能出現的南方熱帶花園。當他們的女兒六瑾長大以后,煙城的種種景象愈加頻繁地出現在年思的夢境當中,他們又毅然決然地離開小石城,回到了故鄉。而六瑾卻因為與小石城難舍難分而留了下來,成為在小石城扎根的一代。
從胡閃和年思的故事向外擴展,我們看到,在小石城里,多數人都來自遙遠的他域,比如設計院院長、設計院清潔工啟明來自內地,紅衣女郎阿依自述來自雪山深處,與她同來的也許還有被認為是孟魚老爹的人,而高大的櫻的黑色皮膚已經清楚地告知人們他身上具有的遙遠的非洲人的身份;還有那個自稱是被荷蘭人收養的麻哥等,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帶著某種追求或目標而投奔小石城,許多人的身份和關系都處在一種飄忽而模糊的狀態,無法確定。
當此時,讀者一定會明白,作品中的一切已與其所指脫離,指向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們所見所感的一切,自以為是而實際上卻不是;表現出的并非是本質性的,而真正的本質性的東西卻往往被人們忽略,或者誤解。
二、作品的語言實驗實現了語義擴張
《邊疆》的所指之所以無法落實,是因為作家表現的不是物質的表象世界,而是精神的內在世界。殘雪說:“也許我的寫作,就是重返故地,在向黑暗深淵的挺進中解放被制約的欲望,讓其轉化為純精神的結晶狀態。”
這樣的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的有效結合,巧妙且明確地體現了殘雪的文學理念。早在此前的2005年,殘雪就在文章中表達了自己要在創作中達到的文學目標:我越來越覺得應該將我們這種特殊的文學稱之為“新實驗”。我們是在自身的內部從事一種曖昧的交媾活動,而外在的形式上,反而保留了對經典文學語言的尊重。[2]在這個意義上也許可以說我們的顛覆更為致命。這里的“新實驗”不是在外在形式上尊重文學語言傳統的同時,進行描寫內容的變革。
在《邊疆》中,我們能夠體會到,作者所做的,就是以高度的智慧、艱辛的努力打通文學語言之獨特功能壓縮、結晶而成的意義礦藏的巷道,從而把人類最豐富、最寶貴的精神呈現于人類眼前。那些認起來并不艱澀的單個文字和這些文字組合而成的仿佛拼圖中個別圖塊的圖像片斷,一旦被殘雪拼貼成其小說的完整畫面,語言的巨大魅惑力便好似普魯斯特筆下那塊神奇的“瑪德萊納小點心”喚起了像馬塞爾沉睡已久的舊日時光一樣激活沉積于讀者心底的靈魂傾訴的欲望,雖不清晰,卻情感洋溢。這樣的文學效果的產生,就得之于殘雪對文學語言語義功能的強力拓展。
可以說,殘雪在文學語言的指稱方面為文學語言理論家們的研究提供了相當有意味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