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時,我們用一個學期進行新聞導語的寫作訓練。導語是什么?導語就是對新聞內核最精煉的濃縮,提煉最核心的東西。在你的導語當中,尤其文字的書寫,講究五個W應該是全的,什么人、什么事、什么時間、干什么、為什么。
1987年,我大三,用五個W的寫作模式,一個非常精煉的和無懈可擊的導語就是:“白巖松老師今天下午一點半,在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曹璐老師的辦公室,給大家上了5個小時的課。”我一直以為這是金科玉律,但是過去這二三十年,當你看到國外相當多的新聞導語的時候,發現超過半數以上的導語,不再是五個W完整的導語,而變成了五個W殘缺不全的導語。比如說現在的導語寫作可能是這樣的:“白巖松在那一瞬間顯得很尷尬。”現在,這樣的導語寫作越來越多。
2000年9月1日,我飛到悉尼做奧運會報道。一下飛機,記者告訴我們:中國奧委會實行最嚴厲的興奮劑檢測,中國一大堆著名的運動員全被干掉了。作為報道奧運會的記者,這么重大的變化,我們當然忐忑不安了。我們到記者村看電視,看到的是中央四套的節目,這條消息是傳統的報道:今天下午幾點,中國奧委會主席、國家體育局長袁偉民在召開的什么會上強調,寧可犧牲成績,也要一次干凈的奧運會。很標準,誰、什么事、說什么全都有,我們也都覺得很正常,沒有什么不同。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看澳大利亞的新聞,也是反映這件事,突然看出不一樣了,新聞一上來就是:“中國的運動員某某正在收拾行李,但他不是去參加悉尼奧運會,而是要回到他的河北老家。”五個W是不全的,但是我們就被這樣的新聞抓住了,接下來新聞接著說:“某某昨天得到了通知,他在進行的血檢當中沒有合格,他不能再去參加悉尼奧運會了,我相信他的對手都會松口氣,因為他是金牌的有力競爭者。”再往下是:“和他相同命運的,還有很多中國運動員”然后是“中國的奧委會主席的表態”等等,新聞結尾時是某某走出體育總局的大院的畫面,解說詞是:“某某只需要9個小時的車程,就可以回到他的河北老家,但是沒有人知道,他要用多長的時間再回到這。”當時我就覺得,這個新聞的表達跟以前是不一樣的,首先你不太敢于寫這樣的導語,殘缺不全的,只是感受,但是后來再去研究就發現,國外在過去二三十年的時間里面,導語寫作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五個W完整的導語寫作過渡到了五個W殘缺不全,但是越來越強調:第一是主人公,第二是故事,第三是戲劇化,第四是懸念。這給傳統的新聞人的沖擊是很大的,我們一直當作金科玉律的五個W的導語的寫作模式為什么被顛覆掉了?那你就需要進一步再去研究案例及背后理念的東西。
后來,我在美國訪問哥倫比亞大學。我問他們,哥大現在新聞教師里面是博士畢業的多,還是本科畢業的多?他們說本科畢業的多。什么意思?我們傳統的新聞教育是學院派的,就一定是本科畢業考研究生,再考博士,然后留校當老師。但是過去這幾十年,國外的新聞院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叫本科教師。他們都是本科畢業后就去當記者、編輯,干了二三十年后,歲數大了、經驗很豐富,被請回新聞學院當老師,他們帶著強大的實踐色彩,改造著新聞理論和新聞實踐。
五個W的時代是報紙新聞傳統界定的導語準則,但是隨著報紙、廣播、電視、好萊塢電影、電視劇、話劇等等各種各樣的影響,人們越來越接受了新的講故事的模式,替代傳統的新聞寫作。
我只在一個地方,每周寫一次體育專欄。我寫了十幾年了,而且只給那一個地方寫。我這樣做,一是覺得寫體育是自己的愛好,二是我在不斷地練自己800字的文章。一周一篇800字文章,我從開始寫琢磨完了布局,基本上每篇文章就在800字前后,正負一二十字。經過長期的訓練,我知道800字的思維、容量、節奏該是什么,因此我很少修改。
我必須用這種外在的方式,逼著自己不斷地進行這方面的訓練。很多東西是需要訓練的。我們開始都覺得內容為王。內容是為王,但是你先得知道筐多大,你才知道該往里裝的內容,怎樣才能為王。這也是以需求為導向的,你可以無限制地去寫?
剛當報紙編輯時,交給我一篇文章。我當時胸懷天下,放眼世界,上來寫了6000字,領導給我刪完就1000多字。等我自己做了編輯才清楚,6000多字是一個多整版,有幾個剛上來的記者可以這樣啊?人家告訴你寫的就是一個比短消息長一點的東西,我上來寫了6000多字。后來我發現,收不住是能力不足的表現,寫長了其實是容易的。
(根據在中國傳媒大學的演講整理,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