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件炎、不孕不育、盆腔炎等,10年前,一個療程開6劑藥,3個療程就好了。但現在,一個療程需要將劑量增加到10劑藥,藥劑越來越重,但效果還是沒以前好。
“變重”的中藥
中醫師黃桂英生于1951年,17歲那年,初中畢業的她卷入當時“上山下鄉”的浪潮中。后來,她參加了當時惠陽地區赤腳醫生培訓班,3個月培訓后,她簡單掌握了用草藥治病的一些基本方法。這段時間,上山下鄉的很多醫生中,除了“出身”不好之外,業務能力非常強。黃桂英非常榮幸地跟著他們學習中、西醫。
工農兵身份的黃桂英,在1972年迎來了改變人生的重要機遇。她被大隊推送到當時的廣東中醫學院(即現在的廣州中醫藥大學)讀書。4年系統的學習后,她分配到惠州市第二婦幼保健院工作。
對中西醫之爭,黃桂英一直比較平和,沒有因隸屬某個學派而變得偏激。在大學時候,她學習的專業知識中,60%是中醫,40%是西醫。黃桂英說,她沒有門戶之見,但現實中,她也遇到不少“麻煩”。
比如前幾年,她丈夫因“血管收窄、供血不足,易暈倒”。她兒子小吳,帶著父親去廣州檢查、治病,專家特別叮囑小吳“回去千萬不要讓你媽燉(藥)湯給他喝了,否則永遠都好不了”。當時從醫院回來,黃桂英看到丈夫的氣很虛。中醫講究扶正祛邪,她就堅持給丈夫燉藥湯,這也讓丈夫的氣色很快恢復。
還有一次,是她丈夫血糖高,她就帶他去醫院開了很多藥。黃桂英擔心西藥多,副作用太大,就和醫生建議:“有沒有中成藥?”
這時,醫生瞪了她一眼,“你認為中醫能夠治療糖尿病嗎?不要把中醫說得那么好!”黃桂英一聲都沒敢吭,她知道又遇到一個旗幟鮮明的西醫派了。
不說話,并不代表黃桂英認同了對方。認為中醫沒用的觀點,其實也不需反駁。日常生活中,比如板藍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最近,因研發青膏素而獲得諾貝爾獎的屠呦呦,也是從《肘后備急方》等中醫藥古典文獻中,獲取靈感并最終開創了瘧疾治療的新方法。
在40多年的臨床實踐中,黃桂英認為,有些急性病主要還得靠西醫,但肺炎、腸胃炎等,用中藥調理,更容易起效果,“比如有的兒童支氣管炎,用西藥,怎么打針都打不好,中藥調理就很快好了”。
再比如孕婦感冒、咳嗽,西醫是不敢用藥的,通常西醫就推薦孕婦到中醫那兒看病,因為怕西藥副作用,傷胎兒。
當然,也有中醫起不到什么效果的。比如陰道炎,中藥起不到什么效果,平時即便病人來要求開中藥,黃桂英還是建議患者用西藥。
在黃桂英的觀念中,中西醫各有長處,治病要尊重客觀實際,不能立場先行。但在她的認知中,主要堅持的理念,還是中醫治本,西醫治標,所以最好是中西醫結合。
但對于中醫的現狀,她感受最深的還是,“很多中藥的藥效沒有過去那么奏效了,似乎出了點問題”。
以黃桂英開的藥方為例,附件炎、不孕不育、盆腔炎等,10年前,一個療程開6劑藥,3個療程就好了。但現在,一個療程需要將劑量增加到10劑藥,但效果還是沒以前好。這讓她有些失望,“我給患者開的藥,越來越重了,但效果沒有過去那么明顯”。
消失的“藥魂”
中藥是中醫的魂魄,如果中藥的有效成分消失或減少,毫無疑問影響到治療效果,進而影響到民眾會對中醫的信心。正因有的藥效不明顯,一些極端的人們,甚至發出了中醫無用論。
對中藥的歷史和現狀,從事中醫藥研究40多年的楊開元有深刻的認知。他表示,“要找回中醫的靈魂,中藥里的有效成分至關重要。”
究竟什么在影響中藥的有效成分?為此,楊開元講述了各個環節的重要作用。
中藥種植首先和產地有關,中藥是很講究藥材的道地。一些藥典里,有的中藥甚至明晰到是哪個地方的藥物,比如云南、廣西的田七,蒙古的“黃芪”等。
因為藥效和種植的土壤、氣候等環境,密切相關。在中藥界流行的“涼利之藥生濕地,破積之藥產高峰”說法,強調的也是這種關系。
大部分藥材的生長環境,偏向于中性土壤。但芳香科植物以及用于制作陳皮的柑、橙、桔等,需要酸性土壤,只有金線蓮等少數藥物對堿性有要求。
此外,除一些耐寒的植物外,藥材種植的朝向,也有講究,即坐西北向東南。假如“向西北”,則容易受西北風影響,藥材易霜凍死掉。如砂仁,本來3年才能結果,如果受風向影響凍死,存活一兩年死掉了,也就談不上結果了。
此外,其他一些藥物,因未到采收年限就死掉,即便采收上市,藥效也很差。
采收方面,比如田七,正常是3-5年才適合采收,但受供求關系以及市場行情波動等影響,有的兩年就采收了,這自然影響到植物里的有效成分。
加工環節,涉及到藥效安全和療效提高。加工環節主要指藥物的干燥或炮制。楊開元說,具有芳香的揮發性藥材,要求晾干,如薄荷、藿香、魚腥草等;烘干的,主要是含有維生素的苷類藥物,且要求90度烘干;焙干,主要是動物類的中藥材,通過隔墊板等進行熱傳遞的方式焙干。
現實生活中,有些家庭在進行中藥炮制時,為圖便利而影響藥效發揮。如,原本要求分兩次熬制,最后才把第一道和第二道熬好的中藥混起來,分成早、晚各喝一次。
但有的圖方便,第一道熬了就喝完,第二道再熬再喝完。楊開元說,調著喝是為了讓每次喝的藥效是穩定、均衡的,因為喝第一道比較濃,第二道很淡,最終影響到治療效果。
貯藏也是保持藥效的關鍵。楊開元說,貯藏要注意做好“四防”:一防霉變。霉變是直接影響藥效的主要因素,俗稱“霉藥不治病”。二防蟲蛀。三防變色。因為色變則質變,比如黨參本身是白色的,變成深藍或黑色,就變質了。比如黃芩,原本黃色,變成綠色就氧化了,藥物也隨之失效。四是防走油。這主要介于種子類,比如棗仁、柏子仁,一旦走油就失效了。
當下現實是:中藥材的種植,以分散農戶為主,種植過程中,農藥超標、殘留等情況突出。農民市場跟風有余,對行情判斷不足,無論是抗自然的風險,還是抗市場的風險都比較弱。對種植、采收、加工、貯藏等環節,并沒有規范運作。
為解決這些問題,2002年起,國家制定了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范(GAP),從基地選定、品種栽培、采收加工、質量標準等方面做出了要求。目前,中藥材GAP在甘肅、貴州等主要中藥材基地,也建了不少基地,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比“藥魂”更重要的
廣州某三甲醫院藥劑科主任張源認為,召回“藥魂”固然重要,但比“藥魂”更重要的是召回話語權、解釋權。
在張源看來,這么多年中醫理論的創新,一直停滯不前,中醫基本上是吃老本?!澳壳昂苋狈O思邈、張仲景這樣的大師引領時代?!睆堅凑J為,中西醫之爭的背后,根源在于中醫不能像西醫那樣去解釋——比如,藥物成分、結構以及有無毒性、副作用等。
西藥講究的是“安全、有效、可控”,有明晰的質量標準。中藥通常講不清楚,沒有質量標準,也不利于中醫藥推廣。
一些發達國家,即便中醫藥有不錯療效,但也沒被國外納入醫學范疇,而是納入保健范疇。這當然有現實困境,如黃芪,里面含有黃酮、皂苷等很多成分。而中藥的一劑方子,里面含有10多味中藥,其成分就更多了。
盡管有的中醫也知道藥物里的“君臣佐使”關系,但沒法解釋:究竟是中藥里的什么藥物或成分在起作用?起了什么作用?如何起作用等等。
這樣,即便把病治好,因為講不清原因,中醫給人玄學的感覺。在國際社會上,當國家還沒有足夠強大的話語權時,中醫往往會被當成偽科學看待。
現在,很多中醫藥研究中心也在努力改變這種尷尬局面。
研究人員通過用現代醫學、生物學、化學的方法和技術手段,把中藥里的成分分解、提取出來,以便于把中藥的藥用內涵解釋清楚:是什么在起作用,如何起作用?
這符合當下西藥所主導和制定的規則。用張源的話說,這就是“用西藥手段去玩中醫”?;蛟S,這是一次超越和突破傳統束縛的機會,也是平息中西醫爭議的好時機。
但未來的問題可能會變成:這還是中醫嗎?
(《南風窗》2015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