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孩子都會和阿姨說,‘我爸在某某公司工作,你需要什么和我講,都知道利益交換了。這些現象非常危險。當特權意識滲透到孩子身上時,下一代、再下一代能不出貪官嗎?”
對腐敗的直言,讓二月河的“反腐專家”名號近來甚于“歷史小說作家”,他說自己談反腐是出于對腐敗問題的憂患與對社會責任的擔當,“腐敗病是社會性的,人人有份,概莫能外。說防范不力,說無良醫良方良藥,那么我們就等死吧!”
“‘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鑰匙放在誰那兒呢?”
對于現在的反腐力度,二月河稱“讀遍二十四史都找不到”。他認為,沒有哪個歷史時期可以和現在相比較,“現在第一是中央的決心大,‘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永遠在路上,這些提法在歷史上是沒有的,而且還在持續深入,不是取得階段性成果就滿意了。第二是中央不斷加強對地方反腐的督導和巡視,從來沒有放松過。前幾天我看到我們河南本地的一個新聞,說因為副職的過錯罷免了主官,這種事情在以前是不可思議的。第三是民眾的參與程度,中央紀委向社會公布聯系方式,歡迎民眾參與,這在歷史上也不曾有。第四是輿論監督,網民對于社會問題很敏感,網上報出來就變成社會關注的問題,譬如官員因為名煙、名表被群眾舉報等。”
評價當前的反腐現狀,二月河認為反腐逐步走向深入,走向常態,秩序化了,但反腐的形勢依舊嚴峻、復雜。雖然趨勢是好的,但還需警惕,“要加大力度,把腐敗土壤清理掉,讓官員不敢腐、不能腐、不愿腐。現在離不愿腐還有一段距離,如果放松警惕,后果仍然不堪設想。反腐正在深入,黨中央和中央紀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目前的群眾路線教育等,都是反腐敗的配套行動。反腐已經進入常態,高壓態勢依然存在。”
“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面”,二月河認為這句話說得很到位,可是,籠子的鑰匙放在誰那兒呢?“如果權力關在籠子里,鑰匙還在官員手里,那等于沒用,籠子的鑰匙要放在輿論監督和人民的手中,讓反腐敗更為公開、更為透明。要讓官員對人民的事業有敬畏感,對自己的工作有擔當。要讓他們有一種意識,民生即是天心,如果民生搞不好,天怒人怨,那還做得下去嗎?這樣他就會格外小心。”
“升官為發財,如同把炸藥和雷管放一起。”
在二月河看來,官員腐敗,是用公器滿足私欲,而把升官與發財放一起,如同把炸藥和雷管放一起,“我在接受中央紀委采訪時就說過,要發財就做生意,不要做官,官就是為公的,是公器,官的意思就是公的意思,拿到的權利和管理的事業都是公器,發財不是不可以,商品社會、市場經濟當然允許你發財,但不能把事業和職務放在一起,十分不倫不類,容易產生非常嚴重的社會后果。”
二月河認為,腐敗在各個領域都有,學術有腐敗,教育有腐敗,商業有腐敗,而共產黨作為執政黨,自己要修身,嚴于治黨,“十八大以來,我們黨開展了反腐教育史無前例的廉政風暴,實際上是雷霆風范、菩薩心腸,希望讓干部們知道哪些是底線,哪些是不能做的,哪些是需要警惕的,如何在多樣的文化氛圍中、在這個迷魂陣中保持清醒的頭腦,是每個黨員都應該做到的,是每個黨員面臨的任務,尤其是官員,他們有切割社會蛋糕的權利,他們不能偏心,給自己、給自己的親人朋友多切,用公器達到私人目的,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說起當官,二月河認為,當官有四個層次;第一層次的官,也是最高層次的官,達到這種境界以后,官職就與民族社稷聯系在了一起。在歷史上,這個檔次的人不多,像焦裕祿、文天祥。第二層次的官,只是把官職和光宗耀祖聯系在一起。
二月河表示,可別小看這種官,“這個境界也不低”。他舉例說,像海瑞等很多官員,能達到這個境界,把自己做官做出來的貢獻,和家族、親朋好友的光榮連在一起,為父母盡孝,這同樣是高檔次的。第三層次的官,只懂“愛惜自己的羽毛”,他們珍愛自己的榮譽、潔身自好,“能夠對得起政府給他們發的工資。”二月河稱,這種檔次雖然比不上前兩個檔次,但起碼不會“跌到負數去”。第四層次的官,是那些只會為自己撈利益的人,這種人最低等。
“孩子都知道利益交換了,能不出貪官嗎?”
二月河認為,人性的高貴,需要父母對兒女的培養,學校對學生的教育,社會對公民的教化。教養程度和文憑高低并非成正比,中國近年來高文憑的人大幅增多,但整個國民素養卻在下降。而在他看來,反腐最重要的因素是人而非制度,因為腐敗的是人,反腐的也是人。經濟水平高也好,文化程度高也好,都不能代表強大。“宋代是經濟大國、文化大國,是世界歷史上文化程度最高的朝代之一,但也是政治腐敗、社會生活腐朽的朝代之一。我認為,對經濟實力不能迷信,對文化實力也不能迷信。對政治的腐敗,不能拿經濟的繁榮、文化的燦爛這些事去抵消。一個政權如果不能維護國家完整,不能維護民族團結,不能下狠心治理腐敗問題,其他方面再強大,都不能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不管你有多高的GDP,多大的文化體量,如果腐敗橫行,都會轟然倒塌。”
二月河說,自己有一次去馬來西亞,當地首富的秘書告訴他,老板用人的第一條是看孝不孝順,不孝順不用。“我們現在提拔官員考量過這些嗎?學校老師在教育學生時不會提到這些,官員、企業家在教育部下時也不會講這些。現在的大學教育都是講怎樣出人頭地、一步步升遷,卻沒有最基本的人生教育,這會讓人們不擇手段地謀求權力。”
二月河年幼時,因為錢的問題,母親不知道教育了他多少次,“她跟我說將來兩個錯誤我不能犯,一個是‘不是你自己的錢你不能要。不是你的錢,一分也不能要。一個是‘作風上不要叫周圍的人對你有議論。這兩條原則掌握住,剩下的問題家長可以幫你,朋友、老師都可以幫你,這兩方面出了問題,別人幫不了你。這就為我以后的人生設立了一些不能逾越的杠杠。”
而腐敗,就是去拿別人的錢,“我們小時候接受的多是吃虧教育,老話講吃虧是福,不要欺負人,實際上腐敗就是欺負人,不是你的錢就不要拿,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做事,現在有幾個家庭還這么教育?我感覺缺失了,都是和別人爭,不能吃虧,這是很危險的教育。現在的小學生都懂得競選班干部的好處,可以管理別人,可以從老師那里享受不同待遇,于是他們小小年紀就知道賄選,買冰淇淋、買小玩具送給同學。更小一點的幼兒園孩子都會和阿姨說,‘我爸在某某公司工作,你需要什么和我講,都知道利益交換了。這些現象非常危險。當特權意識滲透到孩子身上時,下一代、再下一代能不出貪官嗎?”(《北京青年報》2015.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