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千年賭文化

盛唐氣象之一就是，長安的大街小巷隨時可以聽到“盧”、“盧”的呼喊聲，因此唐人也將賭博叫做“呼盧”。大呼小叫之中，任時光流逝，盡情揮灑一天的郁悶。看看當(dāng)初李白是怎么樣個勁頭：“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何等氣派！

由“射”而始

這“賭”字來歷不正，既不是倉頡所創(chuàng)，也未經(jīng)孔子審查。連《說文》里都沒有它，查遍先秦兩漢的典籍，也不見它的蹤影。老祖宗的老祖宗那里都沒有的東西。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先秦兩漢沒有“賭”的活動，只不過那時不叫“賭”，而叫“射”。

射，目標(biāo)就是前方的靶子，還可以再在靶子上畫些環(huán)，中心是十環(huán)，射上幾箭，就可以比環(huán)數(shù)，得環(huán)數(shù)最多的，拿獎金。所以，就將射定為競賽項目，每年一次兩次。學(xué)生們?yōu)榱粟A得獎金，就得勤學(xué)苦練，既鍛煉定力，又鍛煉體力。

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有目的性。可是有些事物的目的性會變。比如吃，本來目的就是填飽肚子，可是后來變成了滿足味蕾的享受，再后來，甚至變成了炫富。射亦如此。本來，就是為了激發(fā)學(xué)習(xí)興趣，可是后來，變成了贏錢。

不等官方活動，三五人湊在一起，就可以玩起射來。自備弓箭，臨時制靶。再每人拿出些銀兩，放到劃定的圈里，這圈叫“池”，放的動作，叫“注”（取譬往池里注水），一旦注進(jìn)去了，就必須等競賽結(jié)果出來，勝者全拿走。《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解釋“賭”的第一義項是：“用財物作注比輸贏。”

所以，這種射，就不能再叫射，那樣有辱斯文。必須改個名，那就改成“都”吧，為什么呢？因為“都”在先秦時的讀音和“射”相近，盡管在現(xiàn)在看來，完全不沾邊兒。

再后來，也差不多到了晉朝的時候，人們明目張膽地“都”，而且目的極為明確，就是為了贏錢。這“都”字不夠直接，太曖昧，不能充分表達(dá)它所要表達(dá)的意。再改，將“都”字的“阝”換成表示錢的“貝”，這樣“賭”字就產(chǎn)生了。

官富二代都學(xué)的東西，老百姓自然覺得那一定是好東西。看他們綾羅綢緞吃香喝辣的，那就是射得好的緣故。這樣，自然會在全國范圍內(nèi)掀起一股“射”的浪潮。官方為安全所想，讓老百姓改一改，不能真刀真槍地玩，仿真的也不行。就將箭限制在六寸長，和筷子一樣。這玩意兒射靶子肯定不行，那就射到壺里，而且沒有辦法用弓，就徒手射，其實已經(jīng)不是“射”了，而是“投”，所以就改名叫“投壺”。官富二代們玩射箭，窮二代們就投壺。所投之物，那個和箭差不多但是只有六寸長的，也不再叫“箭”，沒有“箭頭”算什么箭，叫“筷子”也不好。那就造個新字，反正現(xiàn)在字庫里的字也不多，就造一個字“籌”來稱之。

以棋為博

既然是為贏錢而玩的游戲，為什么非要“射”或者非要“投”呢？來點別的不也成嗎？官富二代們選擇另一種贏錢的玩法，那就是下棋。

棋當(dāng)然是圍棋，高雅。用棋來賭輸贏，和射一樣能鍛煉定力，但是它更能鍛煉智力。名稱也不再用什么“射”啦“都”啦“賭”啦的，換成最高雅的，叫“博弈”。單一個“弈”，那是指一般的下棋，加個“博”字，則是指以贏錢為目的的活動。

“博”，這個字其實原本是和“賭”沒有關(guān)系的。它本義就是博大，即寬廣，如學(xué)識淵博等等。博弈，能夠在今天高等學(xué)府里成為一門學(xué)問，足見它多么高雅。窮二代們，請繞行。

可是窮二代們不依了，憑什么呀，不就是圍棋嗎？咱沒有楸木榧木黃梨木的棋盤，用大地作盤，畫上幾條線不就行了？咱沒有玉的、瑪瑙的甚至象牙的棋子，找?guī)赘鞴靼舭舨痪统闪恕?/p>

還不信了，咱們就玩不成。但是人家那棋盤大，用棋子來圍地。咱窮，就在地上畫，畫線條多了，就歪，那就少畫幾道，線道少了就沒有辦法圍地，咱就塞。塞就是將棋路給堵上。為了和“邊塞”之“塞”區(qū)分開，還專門加個竹字頭，成了“簺”。因為“塞”和“堵”的意思一樣，有人考證說，“賭”通假于“堵”，“堵”同義于“塞”，所以這個“塞”是賭之源。

“簺”盡管不是“博弈”，但是其趣味決不亞于“博弈”。“博弈”最讓人痛苦的是太耗時，在人生苦短的年代，一兩個時辰才贏一把，不過癮。官富二代們準(zhǔn)備搶“簺”這種窮二代版權(quán)所有的賭法，因為它簡單，省工省時。

不用玉或瑪瑙或象牙做子，就用竹或木。也不要那么多道道，或五或七或九都可以。下面面臨的又是名稱問題，誰讓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的呢？這當(dāng)然不是博弈，也不能隨著他們叫“簺”，看這字的樣子就太土。

不過官富二代的智商總是有限的，總離不開那個博弈的“博”字。那就將弈去掉，單用一個“博”字。古人用字愛搞通假，加個什么部首，和沒加的那個往往就是通假字了。記得官二代的代表人物屈原曾有詩云：“菎蔽象棊，有六簙些。”這“簙”和“博”通假的。

不論是博弈還是簙，都有點耗智力。對智商低的人來說，它又是不公平的。賭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公平。所以，漸漸人們讓圍棋回歸到圍棋，讓簙回歸到簙，射早已經(jīng)回歸。現(xiàn)在，人們在尋找的是，既公平，又不耗時，又直接有趣的玩法。投壺，又回到了玩家的視野之中。

不再用“筭籌”，不用“簙”，也不用小石子，而是用方木塊。不再比看誰投得準(zhǔn)，那有失公平原則，你在家練的時間長，就自然投得準(zhǔn)一些。我們要公平，讓老天爺來決定輸贏，那就將這小方木塊涂上黑白兩色，一次往壺（這壺也太麻煩，換成碗吧）里投下去。規(guī)則：誰投的黑色朝上的多，誰就贏。

骰子終于登場

還得取個名，窮二代說，這簡單呀，不是黑白兩色決勝負(fù)嗎？就叫投（或者擲）色子。不過，發(fā)音改一改，讓“色”讀作shai。

隨便抓起五個黑白兩色的子，往碗里投時，還可以伴上一聲大喝：

“盧！”盧就是五個黑全朝上，也是胡語之音，純洋才地道。就像打橋牌，自己不叫牌時，不能說“不叫”，而要說成PASS，否則不夠味兒。

盛唐氣象之一就是，長安的大街小巷隨時可以聽到“盧”、“盧”的呼喊聲，因此唐人也將賭博叫做“呼盧”。大呼小叫之中，任時光流逝，盡情揮灑一天的郁悶。看看當(dāng)初李白是怎么樣個勁頭：“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何等氣派！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當(dāng)年笏滿床，如今也是陋室空堂。所以官富二代和窮二代們在歷史的長河中是不斷變換角色的。原本，“博”是官富二代的稱法，“賭”是窮二代的稱法。歷史抹去了二者的區(qū)別，從此，“博”和“賭”合而為一，就是“賭博”，洋派一點的，就稱“呼盧”。

黑白兩色的呼盧顯得太單調(diào)。一個小四方體，有六個面，只涂成黑白兩色，也太浪費，而且涂色也不方便。玩久了，色褪了，眼神兒不好的看不清。玩家們開啟了改造的歷程：在這六個面上分別鑿上眼兒，從一到六。將這眼兒稱為點兒，再不濟的眼神兒都沒有關(guān)系，倆指頭一搓就知道是幾點兒。

投到碗里比大小，點兒大贏。當(dāng)然規(guī)則可以臨時定，比如我經(jīng)常擲出的是小點，我就規(guī)定小點贏。或者干脆，猜點，猜中即算贏，多有趣呀！

要為這種進(jìn)化出來的新玩意兒取個名，不能缺少新氣象，名字一定要換！這時又出現(xiàn)了兩個階級的對立。窮二代們說，叫“色子”就滿好的，習(xí)慣了，不改。官富二代們決不肯用“色子”，名字不換就無法體現(xiàn)時代風(fēng)貌。更重要的是，他們玩的和窮二代玩的不一樣，窮二代們玩的是木頭或竹子做的，而官富二代們玩的是象牙或者骨頭做的，象牙太貴，骨頭做的居多。其玩法兒，也就是“投”，那就造個新字，將“投”字的“扌”換成“骨”，讀音不變，這樣，“骰”字就來了。

有了骰子，“點兒”多了，玩法也就多了，可以畫張地圖，每人輪流投擲，擲出多少點兒，就將自己的棋子往前移幾格，這棋子，窮二代用路邊撿的小石子，甚至草棒，而官富二代當(dāng)然用的是玉呀、骨呀、甚至象牙。然后比看誰先到終點，比賽跑省力氣多了。先到終點者贏到錢。

賽跑當(dāng)然也可以用來贏錢，但是，如果讓士大夫們在演兵場上跑，不僅有失體面，而且消耗太大，跑一圈兒下來至少倆雞蛋。讓馬跑如何？好主意！而且這還可以和“六藝”的“御”扯在一起呢！這賭馬便也應(yīng)運而生了。

（騰訊·大家 2015.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