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 螞蟻
我寫下的每一個字,就是一只螞蟻。
一滴滴黑色的墨跡,在黑夜的空氣里爬行.它們終于從我的詩句里爬出,一只,兩只,一群。
它們個頭小腳步輕,不會打擾誰的夢,無須躲避星星的芒刺。
岡為渺小被忽視,因為卑微無懼身后的箭簇。
因為我們是兄弟,它們走路也像我。內心忐忑,戰戰兢兢。
岡為我們都在追逐,永遠只差一步的,被一整粒米就能嗆死的幸福.
因為被忽視,它們往往先于我抵達預定的地點。
最遲鈍的那只最先到達,并且長出翅膀,帶頭飛向天空最亮的星星。
黎明到來之前,它們抬著這枚發光的石頭,安放在結尾。
指引夢游的兄弟回程的路。
在故鄉和異鄉之間
故鄉,沒有一縷炊煙,能穿透尾氣氤氳的界限。
異鄉,沒有一點火星,能照亮塵世的余燼我存在。
故鄉之外,無法辨識士路上光陰設置的陷阱。
異鄉之外,從容地放棄被光陰劫持的青春
鄉愁比詩歌純粹。
炊炯比詩歌更接近天的藍。
我活著、活在故鄉之外、異鄉之外。
日漸走掉的鄉音,隨時準備著被欲望出賣。欲望在支付完所有的籌碼后,依附于我嶙峋的骨架。
他們相互攙扶著,追著一片在風中翻滾的落葉。風力加大的一刻,試圖完成一次華麗的滑翔。
我相信,故鄉是屬于我的。異鄉也是。即使她們,不約而同地離我越來越遠。
在故鄉和異鄉之間,陽光是最十凈的,
我可以在陽光下說一些傻話,辦一點傻事。在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上打坐一天一夜,甚至坐成詩人的樣子。
最后我選擇懸浮,在故鄉和異鄉之間。先于秋天抽光自己的骨頭,點亮骨子里流失的鐵屑。等一陣風。
地下室
一層。比城市水平面低一層的空間。
我蜷縮在一角,等李白的月光流進來。在我寫詩的筆記本上,凝成霜。
我看見所有的詞語開始發光,滋長出寒氣透骨的鋒刃。
長短錯落的句子,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線,連接成一把木工用的“鋸子”。
這是一把“神器”啊!
我清醒地看見鐵的韌、水的柔。
它輕輕地鋸開一個兄弟的夢,并未傷及他夢里的莊稼。倚著稻草人擦汪的女子,正嗔罵著一個人的名字。
它狼狽地逃回,霜刃的鋒芒已經被融化,泛著潮紅。藏在我露著灰棉絮的被子下。
我的心跳莫名地加速,發霉的氣息愈顯潮濕和壓抑。
微醺的紅暈,經十五瓦燈泡的擴散,壓制住兄弟們此起彼伏地呼嚕,他們的臉憋得發紫。
比眼睛略大的小窗外,霓虹悄悄后退。
一雙高跟鞋粉紅的鞋釘,碾碎城市午夜的鼾聲。
哪個兄弟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咔咔”聲驟然終止。她崴腳了。
落葉先于秋天著地
它的巴掌,正好拍在秋天支出的一根肋骨崩裂的舊傷處。
它們廝打翻滾,滾到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腳下。他一甩手,黃色的安全帽罩住一蓬金色的光芒。
八月的暴力,被汗水蒸騰后的灰燼禁銅,躲進一輪越來越圓的石頭。
石頭上的反光愈發刺眼。
落葉先于秋天著地。秋天先丁季節來臨
風才刮到這里風頭就被扯住,在原地打轉,昨天封頂的大樓,在收獲的季節停止生長。
拆架子的兄弟,在城市制高點站穩腳跟。麻利地拆下第一根六米鋼管,拋下。
安全帽夠安全!
鋼管戳在安全帽上,被高高地反彈起。慣性使它一路趔趄,跳向城市拐角。
它想先于落葉,在故鄉的大地上被鐮刀撂倒,橫臥。
風吹過
一些聲音趁亂潛進夢里,四下亂逛。
星光漏進來,經過地下室比眼睛略大的窗口,卸下光亮的沉重。
這時候頭腦還能保持清醒。
樓房太高太擠。地下室太低太小。
這陣風絕對有預謀的。從宅虛處來,到逼仄處去,繞開橫死在門口的螞蟻。
打開窗子的動作出于本能,找到一個適合仰視的角度,值得花掉不多的力氣。
目光所及的天空,適時地分出更小的一塊,留給與我同行多年的螞蟻。
正好,有風吹過。
活著
吸進尾氣里的火星,胃疼。
呼出藍色的炊煙,欲嘔。
麻木的胃在一問沒有鏡子的房子,對著搪瓷缸子大聲地笑,笑到到出血。
就這樣吞吐異鄉容易過敏的詞語。
蛇皮袋殘存的碳酸氫氨味兒,還能遮掩我半個身子。
另半個身子隱匿在自己的影子里,在越來越厚的灰塵下,在炊煙和尾氣拉鋸的廢墟上,撿拾鹽粒與鐵屑的光。
無題
霓虹背后的漩渦,拒絕風的觸摸。
我順手扔出的石頭,懸浮在光陰設置的某個點。
一條在雨幕中穿梭的魚,終于壓制不住飛翔的欲望。它在光陰設置的某個時間,以躍龍門的姿勢沖天而起。
它滑翔的高度,正好接住搖搖欲墜的石頭。
它們被光陰定格在空中,以另一種流動的方式,指引潮汐。
烏云滾燙,被一道道閃電切割,陷落漩渦深處。
魚用身體托住石頭,或者石頭的配重正好使魚掌握平衡。
它們最終一躍而下,游向我手掌能觸摸的天空。循隕石滑落的軌跡,忽略與空氣磨擦的火花。
我追著它們在雨中奔跑。骨髓里溢出的鐵屑與風碰撞,跳躍著磷火,無意間引燃這鋼筋水泥的森林。
火光后面,一群在大樹下避雨的螞蟻傾巢而出,抬著被我甩在泥濘里的鞋子。
它們并不急于追上我,或者泥濘被我踩踏得更泥濘。
它們趔趔趄趄的步子,在不相干的人眼里,像一群醉漢的舞蹈。
醉就醉吧!
手之,舞之,足之,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