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儒散文三篇

王海儒

冬天的樹

北方的冬天，有著獨特的風景。萬桿虛懷，蒼穹肅穆，田野橫呈，在無雪的時節，冷風吹過了遼闊的疆域，把玩在村落的炊煙與寞居于曠野的樹的枝頭，只有那一桿桿清癯的樹構成了一種意象，獨對冬宇，似有寒士的風骨……

對于冬天的樹，我是極其稱賞的。尤其是曠野的孤枝更有一種傲世的品格，遠遠望去，孤零零地站在田野之上，通身是暴起的青筋，一如羅丹筆下思想者的隆肌，顯示著一種深厚的張力。枝椏綣曲著，虬龍般雕在天的圖板上，并不為風雪之摧虐而另顯一種色彩，始終是清峻的。沒有了春的青翠與秀色，沒有了夏的蔥蘢與濃郁，沒有秋的滿足與隨意，只有一種內在的力量在枝頭呈現。

冬天的樹，孤立在曠野上，并不是沒有生機。這是一個期待的時節，是一個汲取的時節，是一個孕育力量的時節。樹將根深深扎入沃土，汲取著大地的滋養，樹將枝椏伸展向天空，接受著太陽的能量。這一過程是漫長的，是孤寂的，但這一過程能讓樹匯聚起磅礴的力量，一旦春風過野，便將一冬的積聚展示在枝頭，綻放到天空，透露出生命的美麗。

冬天的樹有著獨特的情懷，它將對春夏秋的愛，沉積于內心，表面是沉郁的，而內心是奔放的，表面是寒冷的，而內心是火熱的。在心靈深處珍藏著對其它時節的承諾，苦苦地等待，苦苦地追求，苦苦地渴望，直至將自己奉獻出，讓自己成為展示春夏秋英姿的舞臺。

在北方冬天的曠野上，有著無數的黝黑的樹，對著空寂的蒼穹訴說，講訴著自己獨特的風景。

沙語

一粒沙細僵仆于幾桌之上，我憐惜此細小精靈，為其潔身去垢，然后與其對語：“君來自何方，何以造訪陋室，與我相顧？”

沙曰：“我乃西疆遠客，與同族兄弟相攜遷徙，經萬里之途，歷千難之險，顛沛流離，飄搖而至。君室不華卻能安身，不期而遇，天邪偶邪？同族盡散，故土難及，此后唯與君相侔，還期見容。”

聽沙細語，心下莞爾。然畢竟非類，又不速而至，當知其情，遂復問：“故土一別，必將難返，長徙至此，如何立命，孑孑孤居，不亦悲夫？”沙沉默少許，端居而視，一瀉其衷：

“我祖居西域，安居千載，同族相睦，四海升平。雖然流徙，僅在沙苑，偶有外播，僅及周邊。族群固定，疆域未張，與青草國為鄰，國運不昌，偶有爭斗，難以拓疆。

然近世以來，人助我勢，青草式微，族人倍增，草退我長。風君日熾，我族人借風君之力遷播不止，散居神州不計其數；更有甚者，摶扶搖而上者，越洋跨洲，橫長天而流宇，披蒼穹而無極，海外兵團日漸增擴，疆域領土秦皇何及？

今至君處，同族失散，偶感忐忑，然君等不慧，不知我族之志。想君幾桌今有一我，而后來者滔滔！迄今以往，我族外漸，君居抑吾居邪？”

我聞沙語，毛聳身栗，汗浸后背。視此小頑，何以猖獗。此物雖小，卻能御風，在無孔不入，上及蒼穹，下達涵隧；此物無恥，在據他為己，不謙不讓；此物之頑在不知教化，一意孤行；此物之害在肅殺生靈，覆蓋萬物。此頑若張，荼毒生民，于是急于以帚滌桌，又洗周室，期以除之。

靜而思之，沙語或誡。沙之猖獗，誰予以勢，人居萬載，沙害偶至。以其之力，無如波濤之末流，不及輕風之羽動。一撮青草可覆億萬，而今之張其何？退而感悟，人行有誤。人之所為，實為沙幫，沙之逞頑，亦人之助。思慮至此，為語以下：

沙頑不速，置我桌床。橫逞族勢，物披其傷。人居不永，或為沙疆。慮其發跡，不為己力，當為助強。人失其行，斫木為荒。草木殘謝，沙涌而狂。人力助木，日植禾梁，不惰不懈，終除頑強。勉我同志，力行鏘鏘。

仙臺聽濤

去年十月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有幸游覽了位于井陘與山西交界處的仙臺山。對于仙臺山，我是早有耳聞的。一位朋友曾談起過仙臺之美，尤其是仙臺的林濤更是一曲悠遠無盡的天籟之音。每當長天秋落，滿山紅霞飛起，天外長風獵獵而至，經西北吹來的那種高亢渾厚的北方神曲，經與這滿山遍野的各色林木的沖蕩揉擦，便生出許多人間難聞，世上少有的天外音來。心儀仙臺已久的我，來適其時，正值秋落大地，時在中晚，于是乘車蜿蜒于山谷之間，幾經繞轉，仙臺到了。

仙臺名顯于紅葉，那種不甚明亮，暗中透著深重的殷紅，滿山遍嶺地鋪開的葉子，將一座座山頭、一道道溝壑點燃成“火”的海洋。我們乘車去時，在山區那略顯沉悶的灰色的山脊上得到了太多的冷峻與陰郁，當時感到這山里的景色能有怎樣的吸引力，而讓許多人跋涉而往呢？當進入仙臺境內，隱隱約約間看到山的頂端有一絲紅線誘人地呈現在天的末端，那一路的沉郁的氣氛轉而變成了激動和向往。當真切的景色展現在眼前時，人們被那深秋所特有的壯美感染，心也如滿山的紅葉一樣，厚重而溫暖。

我們穿行于山間，拾級而上，一路上山如一部書在每一個章節里都有著不同的風景和內容。這里與井陘的整個景象有著很大的不同，讓遠道而來的游人嘆賞，稱奇。山上的紅葉據稱是一種仙臺特有的黃櫨，每至深秋，寒氣襲來，黃櫨葉子便倏忽紅透，勃然而變，將一座座山峰裝扮起來，數十座山便“燃燒”起來，成為了“火”的海洋。但我在這海洋中，不只是看到了她的壯觀而熱烈的色彩，不只是一種在秋末的對于春天的追憶，而是這一片片林木中所傳達出的雄壯渾厚的天籟之音，讓我感受良多。

這聲音是一種秋天所獨有的，成熟的葉子與長天秋風共同演奏的莫名之樂。由于風的力度的強弱而有著不同的節奏和神韻，我在這聲音里聽到了秋天的不屈與博大。這風吹奏出的音色，是一種生命在其經歷了深刻的磨礪之后，所獨有的。那音色里飽含著對生命的追求與寬解。既不尖唳，也不低俗，是一種坦誠的、厚重的、深遠的、亮麗的、豐滿的、積極的音色。我佇立在這山的林木之間，向遠方的山頭山腳或遙望或俯視，在一片紅的海洋中，聽到那紅色的熱烈的濤聲，那是一種生命經過長久積淀的成熟的音響。我坐于林中，仔細品味著這其間的意蘊，感受著生命在其成熟之后所擁有的“不逾矩”的示喻，那是我對于這濤聲的感受。我沉醉其間，得到了人生的啟示，人應該在任何一個時節，都要有一份壯麗，我領悟到了這一告誡。

那濤聲在這一時節將長久澎湃下去，我希望再有機會去感受那份激動。（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