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蕩中的反思

趙玉

摘 要：五年的緬甸經(jīng)歷是奧威爾政治寫作生涯的開端，他近距離接觸了東方，親眼目睹了帝國主義給殖民地人民帶來的創(chuàng)傷。盡管奧威爾將這段經(jīng)歷稱為“一生中的噩夢”，但緬甸之行成為他批判大英帝國罪惡的載體，也成為他傳遞基本感覺的標(biāo)簽。在他的字里行間，我們?nèi)阅芸吹骄挼榻o他留下的深深烙印。

關(guān)鍵詞：奧威爾 緬甸歲月 帝國主義1922年，剛從伊頓名校畢業(yè)的喬治·奧威爾選擇前往緬甸，當(dāng)了一名殖民地帝國警察助理。關(guān)于此行的理由，奧威爾身后的傳記作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然而有一點卻是肯定的，當(dāng)19歲的奧威爾身處去緬甸的輪船時，對緬甸以及東方充滿了想象與期待。正如薩義德在《東方學(xué)》中寫的那樣，歐洲人的對東方的想象充滿著“羅曼史、異國情調(diào)、美麗風(fēng)景、難忘回憶和非凡的經(jīng)歷”。[1]1緬甸之行對奧威爾來說意義重大，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了東方，親眼目睹了帝國主義給殖民地人民帶來的創(chuàng)傷，同時也第一次開始通過文字來反思政治。緬甸之行成為他批判大英帝國罪惡的載體，也成為他今后傳遞基本感覺的標(biāo)簽。從緬甸回國之后，奧威爾整理這段經(jīng)歷，完成了自己第一部完整小說《緬甸歲月》，以及兩篇散文《射象》和《絞刑》。本文試圖通過奧威爾的這三部作品分析緬甸之旅對他寫作生涯及生活的影響。

一、必然的選擇

奧威爾的緬甸之旅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的家庭有著很深的東方背景。他的祖父是一名牧師，在印度待過十年，從事傳教工作；他的父親一生都在印度為英國政府工作；他的外祖父母是法國人，在緬甸經(jīng)商，長期定居于緬甸。奧威爾自己則出生在孟加拉的莫迪哈尼，屬于英屬印度一個偏遠的小鎮(zhèn)。因此，當(dāng)奧威爾從伊頓公學(xué)畢業(yè)，并拒絕繼續(xù)讀書時，繼承家族傳統(tǒng)去緬甸工作，似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奧威爾在寄宿學(xué)校里度過的童年時光在他的性格上留下了很深的創(chuàng)傷。他悲觀，壓抑，對自己缺乏自信。同時，學(xué)校和同學(xué)的勢利也讓奧威爾對英國社會失望。他寫道：“我想在世界史上，從來沒有哪個年代單純的金錢財富的庸俗會如此刺目，如此的不加掩飾”。“金錢崇拜完全是不假思索的，沒有心理上的內(nèi)疚”。[2]48去東方，無疑是逃離英國社會的最好方式。

奧威爾選擇去緬甸工作，除了家庭的熏陶外，還受到當(dāng)時社會氛圍的影響。19世紀(jì)的英國社會正由資本主義進入帝國主義，對海外殖民者的掠奪加劇，成為名副其實的“殖民地帝國”。歐洲的白人普遍認為有色人種愚昧未開化，將殖民行為視為對他們的引導(dǎo)和拯救。吉卜林就寫了《白人的負擔(dān)》，號召英國的年輕人為帝國服務(wù)。作為吉卜林的崇拜者，因此，滿懷激情的奧威爾毅然踏上了東方之旅。

二、批判大英帝國罪惡的載體

奧威爾出身于英國上層社會中產(chǎn)階級，但他的家庭卻經(jīng)濟拮據(jù)，缺乏足夠的財力維持它的地位。因此，在攀比之風(fēng)盛行的寄宿學(xué)校里，童年的奧威爾深刻體會到了階級的差距，并在今后的一生中都對上層階層充滿仇恨和厭惡。當(dāng)他在緬甸親眼目睹殖民者們對被殖民者的欺壓后，更能夠?qū)@種被壓迫的情感感同身受。他將緬甸之旅作為載體，在作品中揭示帝國主義的罪惡，并對被壓迫人民表示深深的同情。在《絞刑》里，他描寫了絞死一名印度囚犯的過程。當(dāng)這名囚犯側(cè)身避開地上的一洼水時，原本和周圍人一樣麻木冷漠的敘述者突然意識到，他正在目睹一場生命的流逝。“他和我們都是一起同行的人，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了解到的都是同一個世界。”[2]88

帝國主義不僅傷害了當(dāng)?shù)厝嗣瘢瑫r還給殖民者帶來了無法治愈的身份焦慮。賽義德認為，在殖民話語這一權(quán)威體系面前，“做‘白種人是一種非常具體的存在形式，一種把握現(xiàn)實、語言和思想的途徑。它使一種特定的風(fēng)格得以產(chǎn)生”。[1]120簡單來說，在殖民地白種人不再單指某個人種，更加像是一種承載具體含義的符號，所有人都必須在這個符號下俯首稱臣。《射象》便是個很好的例子。主人公“我”為了維持白人身份，在當(dāng)?shù)厝嗣媲罢故咀鳛榻y(tǒng)治者的力量，不得不舉起象征帝國主義權(quán)威的來復(fù)槍，射殺了這頭大象。

奧威爾在緬甸的五年正是緬甸民族意識最強烈的時期，人們舉行大規(guī)模的反英游行，抵制英國統(tǒng)治。盡管奧威爾同情當(dāng)?shù)厝耍敢獾降讓尤巳褐腥ィ⒖偸钦驹谑芎θ艘贿叄麉s無法擺脫殖民者的身份。緬甸人因此而仇視他，他們對他叫罵、嘲笑，一有機會便捉弄他。這讓奧威爾筋疲力盡。

三、傳遞基本感覺的標(biāo)簽

在氣候溫和濕潤的英國長大的奧威爾無法適應(yīng)緬甸的熱帶季風(fēng)性氣候。在《緬甸歲月》中，他花了很多篇幅描寫緬甸的氣候，“又長又憋悶”的空氣，“耀眼而熾熱的”日光，地表“火爐般的氣息”，以及碎葉傳出“刺鼻的常春藤味兒”。奧威爾天生對骯臟和不友善的環(huán)境特別敏感。因此，雖然奧威爾離開了緬甸，這個國家卻在奧威爾腦海中縈繞不散，并成為他傳遞基本感覺的標(biāo)簽。在他的作品中，他常常不自覺地將周圍的風(fēng)景與緬甸進行比較，例如，在《通向威根堤之路》中，英格蘭北部商旅的住處讓他想到了緬甸苦力居住的“骯臟的狗窩”。在《牧師的女兒》里，一叢茴香草讓多蘿西想到東方遍種香料的島上散發(fā)出的香氣。

除了氣候之外，東方人也讓奧威爾印象深刻。對當(dāng)?shù)厝耍瑠W威爾的看法十分矛盾，一方面，他看見了大英帝國對殖民地人民的壓迫，以及給當(dāng)?shù)厝藥淼目嚯y，如在《絞刑》中，我們能夠感受到奧威爾對當(dāng)?shù)厝说纳钋袘z憫；但另一方面，他對當(dāng)?shù)厝顺錆M厭惡。這種情感首先體現(xiàn)在奧威爾筆下描寫的東方人身上。《緬甸歲月》中的地方長官吳波金胖得“像是脹大的果子”，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鱷魚；印度醫(yī)生維拉斯瓦米推崇殖民統(tǒng)治，鄙視自己的同胞。《射象》中圍觀看熱鬧的“花花綠綠衣服上的一張張黃臉”。早期的經(jīng)歷讓奧威爾一再強調(diào)學(xué)校里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鞭打和懲罰，但他卻承認這個理論對緬甸人不起什么作用。奧威爾對緬甸人的這種矛盾態(tài)度體現(xiàn)了他潛在的高高在上的殖民者話語，盡管他在一生中都近乎自虐地希望擺脫這種身份，希望能站在受害者的一邊。正如愛德華·薩義德在《東方學(xué)》中寫的那樣：西方人眼中的東方，是 “一種被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理論和實踐體系”，[1]3是被馴化的或“東方化”后的產(chǎn)物，與東方的真實面貌并沒有多大關(guān)系。即使西方人要重新認識東方，他們大都跳不出這種論述的框框。因此，奧威爾也不可幸免。

五年之后，當(dāng)他從緬甸狼狽地逃回英國時，他感慨道：“你愿意把東方一切所謂的美麗之處，換做能看到歐洲的一朵銀蓮花，或者一個結(jié)冰的池塘，或者一個紅色的郵筒。”[3]

四、結(jié)論

如果將奧威爾的政治寫作生涯比作一段艱辛的旅程，那么緬甸之行無疑是這段行程的開端。奧威爾認清了帝國主義的罪惡，并在此后的一生中都為批判這一罪惡而痛聲疾呼。

參考文獻

[1] 愛德華·薩義德.東方學(xué)[M].王宇振，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

[2] 喬治·奧威爾.我為什么要寫作[M].董樂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 押沙龍.奧威爾傳[M ].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