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莉芬
摘 要:蘊有的“以‘愛為精魂”的平民關懷情感主要有三個向度:平民的基本生活同感、弱勢群體的生存關懷和平民生存的文化剖析。這種情懷雖體現了一個現代作家的創作良知,但也因“貴族精神”的闕失而成為其平民生存敘事的最大缺憾。
關鍵詞:葉圣陶 平民生存 敘事 情懷評價葉圣陶20世紀20年代小說創作的敘事情感態勢,一般服膺了茅盾從社會理性的角度而認為的“冷靜”和“客觀”。其實,他的小說遵從了他的平民人道主義精神,始終契應了五四新文化運動所倡導的“平民主義”的精神實質,恰如沈從文所評價:“他的作品缺少一種炫目的光芒,卻在每一篇作品上,賦予一種溫暖的愛。”
一、基本生存向度:平民生活的深切同感
周作人在《貴族的與平民的》中曾說:“平民的精神可以說是淑本好耳(叔本華)所說的求生意志,貴族的精神便是尼采所說的求勝意志了。前者是要求有限的平凡的存在,后者是要求無限的超越的發展;前者完全是入世的,后者卻幾乎有點出世的了。”[6]不管是“求生意志”還是“入世”,說的是平民有一個基本的人生追求,即日常生命延續與基本生存問題。平民階層的人生追求,并非一種豐功偉績,或說對整個社會有多大的促動作用與超越的價值,而是實實在在地追求自我簡單的生存需求,并為之而努力地在變幻無定的社會中獲得自我人生的平靜與安穩。
首先,日常生活的基本生存所需。 對生存的掙扎,是一個基本的生活問題。這點,葉圣陶是看得很清楚的。由此首先在小知識分子的身上得以體現。如《前途》的惠之,在面臨薪酬無法發放而不得不委曲求全求人幫忙謀職。小說雖不無對惠之諷刺之意,但對其捉襟見肘的生活也投上了自己理解與寬容的一面,畢竟“飯總得要吃,房子總得要住”。《抗爭》的郭先生之所以站起來聯合其他教員抗爭教育局,其原因也不逃遁于此。葉圣陶對他們悲辛輾轉的生存給予了同樣深沉的同情與關懷。如《苦菜》的福堂“終年種田”,只有一個“還租”的念頭刻刻迫著他,以致產生“凡從事X的厭惡X,便是怠業”的人生想法。
此外,葉圣陶對平民階層在日常生活中內心的精神狀態也賦予了自己的理解與寬懷之情。《病夫》中的薛振之被生活重擔的壓迫而剝奪了既是身體上的健康,也是心理上的健康,如此,造成了他內心世界的格外寂寞與敏感。對《一包東西》中的“他”膽小驚恐的心理,也許可成為很多研究者認為葉圣陶所批判小知識分子人性弱點的口實,但作者正是在淋漓盡致地描繪“他”一路拖帶朋友的一包訃告的心理變化過程中,揭示“他”這種與生俱來的內心生存狀況。《外國旗》一面批判了壽泉夫婦的無知,但對他們的這種心境還是持理解的態度。
二、弱勢群體向度:女性兒童的同情情懷
葉圣陶筆下所關懷的女性主要有三類:一是處于社會底層與家庭邊緣化的命運可憐的女性,如《一生》中的伊、《阿鳳》中的阿鳳等;二是專成為生育工具的婦女或為維存“子嗣”延續而終生殫精竭慮的婦女形象,如《遺腹子》中的文卿夫人和小妾、《苦辛》中的田表嫂等;三是具有新式思想或接受過新式知識教育的知識女性,如《秋》中的“她”、《微波》中的憶云等等。
葉圣陶對女性的關懷,首先是把關懷的熱度置入她們人格精神復蘇中。發表在《新潮》第一卷第二期的《女子人格問題》就是這方面的體現。葉圣陶認為女子人生不幸之因是社會制度和封建制度嚴重摧殘的結果。而要解脫女性不幸的現實,首先必須讓她們在自己的尊嚴、人格上得到清醒的認識。在何謂“人格”問題的回答中,葉圣陶認為“人格是在大群里頭應具有的一種精神”,因此,他認為婦女與男子一樣都有健全平等的人格,由此批評嘲諷男子在封建傳統的宗法思想的“勢力主義”的支配下,瞧不起女子,視女子為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或對女子任意地拋棄和使用等。
對女性的關懷,葉圣陶更多地傾注于那些職業女性。葉圣陶以其敏銳的觀察,認為要真正地、徹底地解決女子人格問題,就“要把社會上經濟制度,從根本上改革一番”。在如《秋》中的“她”、《被忘卻的》中的田女士與童女士、《母》中的梅等中看到了葉圣陶對這問題的進一步深入探尋。可以說,這些女性都業已卸下了經濟所賦予在她們身上的累贅。因此,她們走出家庭后已非面臨如娜拉樣因缺乏經濟獨立“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的結局,而是面臨了個體與家庭情感關系累贅的問題。她們還是無法擺脫女人“母性”的天性,“母性具有廣大無邊的力”使得“他的本性,是‘授予,是‘犧牲,是‘撫益,是‘溫柔……利他主義的根即伏在母性內”。
葉圣陶對兒童的關注,主要體現在對他們教育方式上。葉圣陶在《阿菊》中已提出了要以溫愛的教育方式對待兒童。但這只是一個較為理想化的念頭,因為對兒童的教育,并非都是溫柔有加,對于失卻自我主權的兒童來說,外界的教育都是強制性的。所以很多時候,在他們的心靈上留下了傷痕。比如,沈義(《義兒》)是一個好動的孩子,為了讓他好好學習,由學校到家長,都是持以壓制的方法。三叔和級任先生別出心裁地將他隔離管制,他卻反而“更高興了一點”,對畫畫的興致更濃厚了。葉圣陶在此是批判了這種對兒童教育的落后,也說明兒童的天性是值得尊重的,“應當順他們自然的要求”,而不是以強制性的態度進行壓制。在《一課》中,對這點的強調更是顯然。
三、余論:平民生存敘事的缺憾
葉圣陶的文學創作是在五四運動思潮的語境影響下進行的,加之自己平民知識分子的人生體驗與中正謙和的文化心理修養,其對平民日常生活的書寫是不可避免的。同時,這也致使葉圣陶在文學創作上,更多地局限在中國傳統文學的現實主義的樊籠之中。盡管葉圣陶本著人道主義的情懷對底層人物伸出憐憫與關愛之手,但始終缺乏對他們生存意義的終極性關懷,始終未能觸摸到他們人心之深處,始終沒有完全達到對他們人性的一種悲憫之境。這造成他20世紀20年代的小說創作未能達到魯迅小說“憂憤深廣”程度關懷深處的精神靈魂的揭示,亦未齊及他所私淑的契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同情“小人物”命運之余,對“小人物”心理根底的那種奴性劣根性的擠兌與批判的高度與水準。同樣,即使對平民對生存現實情景的種種諷刺,也未深入他們心靈的精神內核,達到針砭時弊的效果。由此造成他這一時期的小說創作缺乏“力的文學”的特征。所以整體而言,葉圣陶在文學創作中也就未完成對因浸染中國傳統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而積淀在靈魂深處的那種劣根性的審視、批判與擠兌。這或許鑄成了葉圣陶20世紀20年代小說創作中平民生存敘事的最大缺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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