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嬌
15.2%通過家里關系找到工作
先來更準確地定義社會流動,它指的是在一個分層的社會里,個人、家庭或某個特定群體所處的社會階層或地位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可以向上或向下。高等教育,尤其是頂尖大學,通常是年輕人實現向上流動的關鍵途徑之一。名校的畢業證書既是一塊敲門磚,幫畢業生向未來的雇主證明自己的能力,也是一張“邀請卡”,幫他們加入在全球各地,在各行各業已經事業有成的校友所組成的網絡。根據耶魯網站上的數據,在2013屆畢業生里,只有15.2%的人通過家里關系找到工作,62.3%的都是通過學校資源的。
社會流動可以發生在同一代人或不同代人身上。從社會公平的角度出發,我們更關注“代際流動”,即年輕人與父輩相比,他們所處的社會階層或地位變化。同樣以耶魯網站上的學生故事為例,Tracy出生在芝加哥,跟媽媽相依為命。媽媽同時打兩份零工,早出晚歸,可還是掙扎在貧困線上。家里一到月底就斷電斷暖氣,甚至買不起食物,Tracy經常餓著肚子睡覺。她靠自己的努力考進了耶魯,又繼續攻讀伊利諾伊大學的法學院,畢業后加入了芝加哥的老牌律所,后來成為了這家律所歷史上首位非裔女合伙人。“我每個季度交的稅,比我媽當時整整一年的收入還多。”Tracy把她取得的成就都歸功于耶魯。最讓人難忘的一點是,耶魯帶給Tracy的不僅是收入、職業等用經濟指標來衡量的成功,還有眼界、信念、責任感等難以量化的深刻變化。在從耶魯畢業后的20多年里,Tracy一直服務于Y-Apply這個機構,鼓勵跟她背景相似的年輕人勇敢地申請耶魯,同時推動耶魯招生部門錄取更多這樣的年輕人。她說:“即使我這輩子沒什么其他成就,只要能幫助一個曾經膽怯的年輕人鼓起勇氣申請耶魯,堅持夢想,并完成一些大事,我也就滿足了。一次一個就夠了。”
結合畢業生就業數據和Tracy這樣的個案,常青藤高校交出了一份幫助寒門子弟圓夢的成績單。但是公眾對此并不滿意。基于社會流動指數的美國大學排名就此產生。社會流動指數SMI主要考察五項指標:學費、低收入家庭比例、畢業率、畢業后收入和學校基金總數。學費越高、學校基金總數越高(代表學校的聲望越高),學校的排名越靠后,代表不利于社會流動;貧困生比例越高,畢業率越高,畢業后收入越高,學校的排名越靠前,代表有利于社會流動。這種新穎的排名方式以“讓人跌破眼鏡”的結果,把常青藤高校排到400多名以后,引起了社會關注與熱烈討論。它公布了哈佛等名校里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比例不到10%這樣“尷尬”的數據,希望這些大學迫于輿論壓力提高這一比例。
漣漪效應
這種排名方式還有不少可改進的地方。
首先,學校網頁上標明的學費不等同于學生實際負擔的費用。哈佛每年的學費是42000多美元,但是年收入在65000美元以下的家庭都不用負擔學費。如果SMI排名針對的是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那么就該考慮在減免學費之后,這部分學生實際繳納的學費為零。單單對這一項指標進行調整,常青藤高校的SMI排名就會不同。
其次,低收入家庭比例反映了社會流動的規模,不能體現這種流動的程度與影響力。常青藤高校的招生人數有限,即使讓所有的常青藤高校只招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它們的招生規模加在一起還比不過加州大學這個公立大學系統。但是,進入常青藤高校的學生有可能實現人生的飛躍,對身邊的人乃至整個社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就像Tracy,耶魯錄取了她,產生了一種漣漪效應(ripple effect),像扔一顆石子到平靜的水面,會產生一圈圈越來越大的漣漪。Tracy不是一個普通的律師,她成為了所在律所的首位非裔女合伙人,她還推動了耶魯的招生改革,這會對更多跟她背景相似的年輕人產生激勵。她的社會流動產生了超過其他人數倍的影響力,但卻不能反映在SMI排名里。就好像評價教師隊伍,只看有博士學位的比例,不看有幾位諾獎獲得者。
最后,畢業后收入不能反映出學生在信念、責任感等方面的變化。對選擇從事學術研究的畢業生而言,他們在讀研或者讀博期間的收入微薄,可能還需要靠貸款來付學費。哈佛統計大神Gary King教授當年是靠兼職開出租車完成了博士學業。他上課時開玩笑說:“從統計數據來看,我們把人口分為高收入、中等收入和低收入。其實還有低低收入的人群——他們就是在讀的博士生。”每年的畢業生里,還有人選擇去經濟欠發達國家或地區擔任志愿者。他們的收入只維持在當地最低水平,通常還需要家里倒貼生活費、差旅費等。在常青藤高校的畢業生里,選擇學術或志愿工作這兩類群體的比例都不低,因此在SMI排名里對畢業后收入進行統計,要考慮這兩類群體的存在以及它們對收入水平的影響。
黃金海岸無寒門
雖然這是一個“不完美”的排名,但如果能讓社會流動成為大學除了教學、科研、服務之外的第四大功能,也算是實現了這個排名的使命。但是僅僅根據這些指標對大學進行排名是不夠的,幫助這些學生成功地實現向上的流動才是關鍵。具體來看,以下幾個環節都值得去嘗試或推廣:首先是幫助更多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進入大學,尤其是名校。Tracy服務的Y-Apply這類機構為這些學生與大學招生部門之間搭建橋梁。美國這方面最成功的機構是1994年在斯坦福成立的公益組織QuestBridge,免費幫助出身貧寒的高中生申請名校(包括申請獎學金),讓這些年輕人可以集中精力學習,不用操心學費或者與招生官“套瓷”的問題。他們的一個主要項目是“大學預科學者獎(College Prep Scholars)”,共有1500多名高中生參加,去哈佛等常青藤高校的暑期學校學習,跟招生官面對面交流等。還有一個項目叫做“全國大學配對(National College Match)”,通過向35所名校推薦合適的申請者,這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優秀高中生同時也獲得四年的全額獎學金,平均價值在20萬美元左右。在2012年,共有383名高中生通過這個項目獲得了全獎,另有1600多人通過QuestBridge的幫助獲得了其他形式的獎學金。從2007年與耶魯建立起合作關系以來,QuestBridge成功地為耶魯推薦了700多名來自低收入家庭的高中生。
其次是幫助這些學生在進入大學之后拓展社交網絡。在20世紀初,哈佛院子(the Yard)的宿舍條件簡陋,沒有自來水、暖氣、電燈以及室內廁所。富家子弟們就自己出錢在Mount Auburn街上租房居住,這條街被稱為“黃金海岸”(gold coast)。街上有餐館、舞廳、體育館、藝術中心等設施,但是很少有出身貧寒的學生前來光顧。為了促進不同背景的學生更多地互動,哈佛大規模改建宿舍,把這些學生集中起來同吃同住,增進了解,從而建立起深厚的友誼。與什么樣的人為友,這是大學階段很重要的一個選擇。通過宿舍安排讓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年輕人產生交集,這是大學常用的一種策略。除了宿舍以外,各種選修課、社團活動、比賽等也是拓展網絡的機會。如何更好地運用這些機會對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來說是一種挑戰。一方面因為需要打工補貼收入,他們參加聚會的課外時間有限;另一方面在興趣愛好方面,他們與來自富有階層的同學們也很少有交集。哈佛的年輕非裔經濟學家Roland Fryer Jr.教授就是這樣一個來自社會底層的“窮小子”。他媽媽很早就離家出走,爸爸是個強奸犯,從小他就在街頭長大。在哈佛招待青年學者的晚宴上,他完全不懂別人在討論的紅酒與白酒的區別。但是這個“窮小子”帶來了與眾不同的視角與堅韌樂觀的精神,30歲就被評為哈佛歷史上最年輕的非裔教授,2011年還獲得了麥克阿瑟天才獎。他不忘自己的出身,定期通過手機短信與跟他成長背景相似的高中生保持聯系,鼓勵他們申請大學,做出正確的人生選擇。Roland Fryer Jr.教授就是一個實現了社會流動的活生生的例子。即使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培養其他興趣愛好,通過自己的專業學識即可以贏得認可與尊敬,進而回報社會。
最后是幫這些學生在畢業以后順利過渡到人生的下一階段。對美國學生而言,畢業以后立刻面臨要償還學生貸款的壓力。據最新統計,美國學生貸款總額在一萬億美元左右。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如果不能獲得獎學金,光靠打工收入不夠支付大學期間的開銷,他們就必須申請有政府補貼的低息貸款。但是一旦畢業開始領薪水,就是他們還貸之日的開始。每年都有學生一畢業就因為還不起貸款而申請破產。為了緩解這種經濟壓力,大學往往會出臺一些優惠政策,例如常青藤高校的法學院、商學院的學費昂貴,不少學生都是靠貸款完成學業。如果他們在畢業后選擇去非營利機構工作,收入就會大打折扣。通常學院會貼錢來幫他們償還部分甚至全部貸款。大學在這里扮演了“父母”的角色,不僅通過校友網絡提供人脈,還通過償還貸款這樣的實際行動來支持孩子們追求理想。而這正是大學的重要使命之一:幫助每一個聰明上進的年輕人成功,不管出身于什么樣的家庭,讓他們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感,更豐富的想象力與體驗,更熱愛的工作與生活。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