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高源

“這個城市已經瘋了。”他在自己的記事本上寫下最后一句話，然后，走上了囚車。

彼貝蒂怎么也不會想到，兩天前還和衣服店的老板相互吹噓生活幸福的他，會在兩天后步上囚車，受到王都最嚴厲的裁判——死刑。他鮮血淋漓的頭顱將會與那些傷人無數的罪人一起，埋在奧爾蘭多圣劍下，永世不得超生。

“早知如此，就不該來這座叫作烏托邦的城市了。”彼貝蒂年輕的雙手沾滿了衰老的炭灰，濁黃的眼珠看不透這繁華的烏托邦后可怕的陰云。

終于，刑場到了。出人意料的是，這里沒有龍虎頭，更沒有象征裁決的奧爾蘭多圣劍，有的只是一罐發出奇異香味的水，似維納斯的浴泉。彼貝蒂端詳著周圍的一切，這富麗堂皇竟似曾相識，彼貝蒂身上的枷鎖被打開，他拍盡手上的灰，迷茫地揉搓著指尖，右手習慣性地拂動左手中指的指節，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行刑者出現了，竟不是滿臉橫肉的屠夫。來者一身紅黃綢緞，左手握著金燦燦的權杖。彼貝蒂順著權杖手柄向上看，只見到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鑲嵌著巨大水晶的戒指。彼貝蒂猛然想起這身打扮是誰了，他抬頭一瞥，真是烏托邦的國王！

“你來了。”國王發出一聲鏗鏘的示意。“賤民我做錯了什么，讓陛下親自行刑？”彼貝蒂慌忙下跪。國王的眼中閃過一縷復雜的神光，似哀傷又似堅定。他用指尖微微搓著衣袖道：“你沒做錯什么，只是說了不該說的話而已。”“陛下恕罪，賤民一定不會再胡亂說話了。”彼貝蒂慌忙叩首。“不，你還會說的。”國王眼神充斥著悲哀，“你說，天上為什么會有太陽？”

“太陽？”彼貝蒂立刻興奮了，這可能就是救他性命的關鍵了。“因為我們需要向著一個方向成長，按一種規律尋找生命存在的意義。”彼貝蒂說出了他一生中最精彩的句子。

“這就是我要殺你的原因。”國王拍了兩下手，一個侍衛上前。國王問道：“回答我，天上為什么會有太陽？”

侍衛一愣，緊接著，半邊臉上的血管與青筋似蜘蛛網般編織開來。侍衛的腿腳不停顫抖，嘴里發出疼痛到極點而無法叫喊的“咝咝”聲，雙手使勁地抓拔著頭發，竟撕下一塊血淋淋的頭皮。國王的右手輕撫了一下左手中指的戒指，一道光閃過，侍衛倒在血淋淋的地上。國王悲哀地拍了兩下手，幾名侍衛上前把那名血泊中的侍衛如拖死狗般地拖了下去，不一會兒，地面又恢復了潔凈。

彼貝蒂渾身上下都滲出了冷汗，如果國王決意讓他“享受”這般酷刑，他寧愿咬舌自盡。

“看到了吧，整個烏托邦，只有一個人能思考。”國王說出這句話時，眼神充斥著一種邪惡的狂熱，“而你，則是第二個。”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不能思考！”彼貝蒂的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焰，“為什么思想不可以是自由的！”

“因為這里是烏托邦，是一個被喻為完美與理想的城市，而思想，意味著紛爭。”國王用嘲諷的眼光看著彼貝蒂，又拍了兩下手。兩名侍衛走上前來，拿住了彼貝蒂。國王端起那只裝滿奇香液體的罐子，倒出一碗來，用碗沿輕貼彼貝蒂的嘴唇。“這是我對你的尊重，賤民！”說著，碗沿一傾，一股濃香而辛辣的液體灌入彼貝蒂的喉嚨。

“啊！”彼貝蒂發出了野獸般的悲鳴，血管與青筋從臉上凸顯而出，一條條青蛇似的向全身蔓延。更可怕的是彼貝蒂感到自己的大腦正在被一把尖刀凌遲，一刀刀把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奪去，這種疼痛，比把他砍成肉醬還難受。

不一會兒，青筋消去。國王長舒一口氣：“終于解決了心腹大患，如果每個人都能思考，那理想國不塌倒就是摩西的祝福了。”正當國王抬腳欲回宮時，突然覺得腳踝刺痛，緊接著，一股刺痛直擊大腦，一雙大手扯斷了國王所有的腦神經。國王用盡全身力氣回頭，看到一張滿是血管青筋的臉正俯在地上，而自己的腳踝邊，躺著剛剛盛藥的碗的碎片。

國王倒在地上，用盡他僅剩的思考力睜著雙眼緊盯著彼貝蒂，他驚恐地發現彼貝蒂的手上也有一枚戒指，一把權杖，這不是他自己嗎？很快，疼痛淹沒了他。

第二天，烏托邦坍了。

疼痛淹沒了烏托邦。

（指導教師：蔡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