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會 于萍
隨著《卑鄙的我》第一、二部的上映,一股“小黃人熱”席卷全球。這些黃色的不明生物在電影中俏皮賣萌,制造笑料,讓廣大觀眾尤為喜愛。然而,除了自身的笑點、萌點,小黃人似乎只是主人公格魯(Gru)“浪子回頭”和“英雄之旅”的襯托,觀眾對他們知之甚少。他們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們是怎么存在于世界上,他們和主人公格魯是什么關系,他們是否影射了現實世界?對這一系列問題的解答要求我們更加深入地關注小黃人和他們生活的世界。
小黃人的本質含混不清,究竟是機器人、動物還是人類,值得探討。盡管官方網站文本顯示小黃人是從遠古時代已開始進化存在的生物,但兩部影片中均未給出明確解釋。
影片細節無處不透露這一生物的“人類”特征。格魯支付小黃人工資這一現象顛覆了它們機器人的身份。機器人的生產就是為人類服務,機器人生產出來或者被購買以后不需要再為他們的服務付錢。其他科幻電影中也出現過很多高智商機器人,但從沒有出現付給機器人錢這一現象,例如《星際穿越》中的塔斯(Tar5)。另外,在能夠聽懂人類語言的基礎上,小黃人擁有自己獨立的語言系統(盡管官方解釋他們的語言是人類多種語言的混合)。語言的運用證明他們是比動物更加高級的生物,擁有和人類一樣的語言使用能力。小黃人使用手表,證明他們具有時間意識,不像其他機器人有自定的時間裝置。這樣一個與人類高度相似又完全奇異的群體所投射的“復雜的人文色彩”值得深入探討。
小黃人的存在與格魯密不可分。在第一部影片中,格魯為了成為最強壞蛋,制定了盜月計劃,與維克多(Victor)競爭,最后格魯不但打敗了對手,成功縮小并盜取了月球(盡管只持續了幾秒鐘的時間,月亮又恢復原狀),他還和孤兒院的三個小女孩組成了幸福的家庭;第二部影片中,格魯洗心革面,在照顧孩子的同時接受了任務,尋找并戰勝持有威力巨大的轉基因制劑的馬喬(EIMacho),拯救了人類,并和搭檔的特工露西(Lucy)喜結良緣。在影片中,小黃人不是主要人物,但是他們參與了所有過程。格魯是擁有光環的主角,小黃人是他忠實的隨從,在格魯手下打雜,在影片中跑龍套。耐人尋味的是,正如minion這個單詞的釋義—一仆從,格魯與小黃人的關系體現出多重權力關系,例如上下級關系、雇傭關系和主奴關系。
上下級關系體現在小黃人對格魯的武力隨從。小黃人對格魯唯馬首是瞻,為盜月計劃搶奪射線收縮槍,為打擊偷盜大反派拯救倒戈的小紫人全力以赴,于是小黃人又被叫作“小黃人兵團”或“小小兵”。格魯就是小黃人的領袖。從2010年的第一部格魯俯視眾多小黃人的海報中不難看出,盜月計劃是一個格魯和納法里奧博士(Dr.Nefario)策劃實施,千千萬萬個小黃人熱血支持的項目;而整部電影又何嘗不是一個以格魯從一個壞蛋到溫情奶爸的成功轉變為主體,以小黃人的賣萌搞笑為陪襯的作品。這就匹配了那句“戰爭是老頭子談話,年輕人犧牲”(war is old men talking,young mendying) -不論成敗,士兵都是最底層的受制階層,為了國家的榮譽抑或君主的私利赴湯蹈火。
在《卑鄙的我》第二部中小黃人與小紫人之間的轉變更加凸顯了這種上下級關系。小紫人是被注射了轉基因制劑而變異而成的怪物,是小黃人的反面。然而簡單粗暴的轉變過程,從格魯的隨從變為反派馬喬的隨從,小黃人的地位沒有任何改變。從某種意義上說格魯也是一個反派,小黃人的工作也是服從反派。在被迫變成小紫人以后他們只不過是變成了另一個反派的瘋癲隨從。敘事只允許主要人物的成長變化,而小黃人的選擇權被剝奪,只能被迫接受改變。于是我們看到格魯經過第一部的歷練成長為一個有愛心、有責任感的父親——他可以選擇自己的身份,是繼續做一個壞蛋,還是改頭換面;納法里奧博士也可以因為心有不甘而跳槽,最后又棄暗投明;而不論是小黃人還是被迫變異的小紫人,他們都只是強權的工具,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只能淪為權力爭奪的犧牲品。
小黃人所賺取的微薄薪水體現了格魯和他們的雇傭關系。盡管小黃人樂此不疲地工作,并在工作中不時搗亂搞笑,但是這些都無法掩蓋格魯資本家的本質和小黃人被壓榨的地位。小黃人工作繁重,他們在格魯的地下實驗室沒日沒夜地工作,在第一部影片中制造各種偷盜神器,在第二部影片中制作難吃的果醬。他們的工作危險重重,一方面他們自己做事魯莽,經常制造禍端;另一方面他們經常淪為實驗對象,例如叫一只小黃人在反重力藥水實驗中飄上外太空,凱文(Kevin)在實驗過程中被射線收縮槍縮小了。與他們高強高危的工作性質相比,小黃人得到的薪酬很少,這就是為什么給格魯的盜月計劃捐款時,許多小黃人都只能捐出一美元。即使如此,格魯給予他們的和他們給格魯付出的相形見絀。
雇傭關系并不足以涵蓋格魯對小黃人的權力范疇。小黃人給格魯的養女艾格尼絲(Agnes)采購獨角獸玩具,出席并在艾格尼絲的生日派對上跑龍套,并且打掃格魯的房間,雇傭關系已經給予格魯無界限的權力??紤]到小黃人極低的薪資,雇傭關系被極端化成一種主奴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小黃人完全沒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他們所有的時間都屬于格魯。小黃人的價值都體現在格魯分配的各式各樣的工作中,沒有了格魯,他們就沒有了歸屬。這種特殊的身份是再明顯不過的影射——小黃人是奴隸的替身。
在美國的歷史與文化中,“奴隸”這一詞匯并不陌生。自南北戰爭以后立法取消蓄奴以來已有近200年的時間,但黑人在社會各領域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仍不可避免。黑奴問題在美國文化中不僅僅是一個歷史問題,而是一個不可抹去的巨大傷疤,警醒著世人一野蠻的罪惡離民主并不遙遠。
如果說影片中納法里奧博士是一位謀士,觀眾尚且能夠洞察他的行為思想,那么小黃人的沉默服從就是奴隸的象征。格魯象征著白人權力,而小黃人則是身份性質不明的他者。小黃人全身黃色,身體呈矮小的膠囊狀,智力低下,情緒單一。這種扭曲的符號表征與美國建國不久時社會流行的黑人形象類似。早期美國的白人殖民者認為黑人是猴子或者低等的動物,是順從而愚蠢的勞動工具,在南方廣闊的棉花、甘蔗種植園中整日勞作。農場主還認為他們不具有和人類一樣的家庭觀念和感情,于是拆散母子、夫妻然后將其肆意販賣的現象比比皆是。更為莫名其妙的是,這群幼稚的小黃人被刻畫成極度的樂天派,似乎奴役關系根本不存在。而在巨大的暴力壓迫下,順從的黑人也絕不在少數,他們安于為奴,從來沒有想過要尋求自己的自由。
明顯具有人類特征的小黃人被刻畫成沒有個性的群體,屈服于格魯的權威,深受剝削甚至到了奴隸的程度。而這一切不公都被整體喜劇的情節設定完美地掩飾了。
為了掩蓋他們人類的本質,他們的形象被極度扭曲。除卻矮小膠囊狀的身材,他們之中有很多單只眼睛的個體,他們性征單一,這些無一不建構出一種不同于人類的形象,或者非人類形象。單只眼睛和單一的性征都暗示了他們的低等地位。他們智力低下,似乎除了被分配的任務,他們腦里只有吃和玩。間或的搞笑也是由于他們的愚笨導致。他們的情緒單一,真摯的感情更是很少表露。第二部影片中某個小黃人對第二部影片中的女主角露西一見鐘情,但是這種感情并沒有被露西認真對待;相反愛慕作為人類的崇高感情與小黃人的呆傻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帶來了更多笑料。另一處納法里奧博士要跳槽,一些小黃人很傷感,但是他們這種情感也是作為不合時宜的笑料處理。
為了烘托格魯的個人英雄壯舉,小黃人的個性被抹殺。一切以格魯為中心的敘事情節中,小黃人只是襯托。眾所周知,西方文化崇尚個人英雄主義,這種人物的經典形象遠到為返回故土而與各種艱險斗爭的奧德修斯,近到各種流行文化中捍衛正義的超人等都體現了英雄人物的智慧、膽識以及某種超凡的能力。但是奧德修斯與超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首領,一個國家的士兵都受制于他。盡管首領的作用不可忽視,但兵卒在敘事上的作用更重要,他們智力和技能的拙劣烘托英雄的偉大與超凡——英雄的存在是以抹殺兵卒的個性為代價的。
為了迎合影片的整體喜劇效果,小黃人的犧牲者形象被一再縮小直至抹去。當第一部故事最終以夢想實現、闔家歡樂而圓滿結束,小黃人的任務也就此告一段落。漂流太空的小黃人是一個犧牲者,但是,他被刻畫成一個情感淡漠,不在意和集體疏離的弱智個體,這樣也減少了觀眾對他的犧牲的關注。故事的第二部中納法里奧博士發明了神奇的藥水,使小紫人反轉成小黃人。這種奇妙的反轉情節達成了皆大歡喜的結果,既滿足了小黃人的回歸(觀眾喜聞樂見的結局),也實現了格魯對小黃人的繼續統領。
格魯與小黃人的雇傭關系和小黃人的語言等等特點表明小黃人是與人類文明程度類似的生物群體。他們與格魯的矛盾關系影射了多重權力關系——國王與士兵、資本家與工人以及奴隸主與黑奴。毫無疑問,在這些關系中小黃人都是弱勢群體,他們要對權威絕對服從,勤勤懇懇地工作,奴隸一般出賣一切包括人身自由。在整部電影中他們也只是無名小卒,被格魯的個人英雄主義光環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