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是比我年長的同輩以及我的父輩們小時候光著腳丫追逐的發光小蟲子,他們至今還津津樂道地描述小時候螢火蟲漫天飛的情景以及炫耀捉了滿滿一瓶螢火蟲放在枕邊陪伴睡覺,全然不顧我在一邊羨慕得眼珠快掉出眼眶。現在螢火蟲是非常稀罕的東西了,普通大眾可能從一次次螢火蟲放飛的營銷事件中慢慢回憶起螢火蟲,有的人可能思考一下螢火蟲消失的原因,更多的人想再去看看那漫天的螢火,從來沒見過螢火蟲的孩子們瞪大眼睛、歪著腦袋想象螢火蟲長什么模樣。
是啊,螢火蟲幾乎看不到了。無休止地追求著富足的物質生活,螢火蟲已經被我們不知不覺放逐了。曾經熟悉的在黑夜中御風而行的微光,已經被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所代替;曾經頻繁地出現在唐詩宋詞以及各種傳說中的小家伙們,現在只能在昆蟲詞典中找到身影,因為越來越少見到它們,我們已經不知道如何贊美了……不知不覺間,這些會呼吸的鉆石被我們無知而無情地棄置于黑暗角落,忘記它曾給我們帶來美好的光明。有生活達人曾經列出一生要做的10件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看漫天的螢火蟲。看來螢火蟲已經被我們這些被稱為現代人的視作奢侈品了。“熠熠與娟娟,池塘竹樹邊。亂飛同曳火,成聚卻無煙。微雨灑不滅,輕風吹欲燃。舊曾書案上,頻把作囊懸。”螢火蟲每夜都在獨自跳無聲的舞,我就是那唯一的觀眾。它們跳得淋漓暢快,我看得如癡如醉,盡管它們聽不到我熱烈的鼓掌。你是如何和螢火蟲結緣的呢?又是如何堅持研究螢火蟲15年?很多人都會好奇地這樣問我。15年里,有很多難以盡數的感慨和故事,盡管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螢火蟲卻構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令我無法釋懷。每年只有尋螢的時候最開心:調完課后,打包行李,收拾裝備,跳上火車,吹著口哨,心情像鳥一樣在空中翻飛撲騰。到達目的地后,我首先就問附近的老鄉,見過螢火蟲沒有?小時候是怎么和螢火蟲玩的?我小時候從沒見過螢火蟲,深深以為自己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但那些有螢火蟲記憶的人不一樣。老鄉們一說起螢火蟲就興高采烈,仿佛又回到過去,提著雞蛋殼或者折紙做成的螢火蟲燈籠,要么戴著里面塞滿了螢火蟲、閃閃發光的南瓜藤項鏈,要么惡作劇般地將螢火蟲捏死抹在小伙伴的臉上,小女孩將螢火蟲放入蚊帳中酣然入夢……各種和螢火蟲有關的游戲和玩法層出不窮,他們講得津津有味,我也聽得如醉如癡,好像竟可以像盜夢空間般進入他們的童年,和他們一起追逐螢火蟲。這些年來,最開心的莫過于發現新的螢火蟲物種;最震撼的是一次,我竟發現了成千上萬只螢火蟲在空中明滅;最郁悶的是經常會碰到的尋螢而未果;最害怕的是尋螢火蟲途中碰到毒蛇;最倒霉的是尋螢火蟲時掉進糞坑和魚塘……有時候,我就像一只螢火蟲,每一次野外考察都像螢火蟲的一次夜間求偶,看到前方的一絲光亮,就滿懷希望飛過去,但經常會遇到昏黃的路燈、刺眼的車燈、飄浮的發著光的火車、路邊野貓的通亮的眼睛,尋螢過程兇險、失望、美好相互絞纏,有悲也有喜。
與螢火蟲絲毫不相干的童年
許多人以為我小時候一定是每天看比星星還多的螢火蟲,長大后才立志研究和保護螢火蟲。我的童年恰恰一只螢火蟲也沒見到過,更不用提流星雨般的螢火蟲了。我的父親以前是個普通農家的孩子,但是他肯鉆研。一個偶然的機會,父親被海軍錄取了,前往南海艦隊服役。一次回家探親,經別人介紹,認識了媽媽,后來就有了姐姐和我。于是,在我兩歲的時候,媽媽牽著姐姐抱著我去海南,輾轉一個多星期去海南看望爸爸。路途的艱辛,媽媽常常說起,令人唏噓。在我3歲那年,父親因為業務突出,提了干部,媽媽帶著姐姐和我一起隨軍去了海南,直到我8歲,父親退役,全家又一起回到了青島。印象中的童年,在海南是最快樂的。退潮的時候去撿無數大大小小的貝殼;臺風來臨的時候,自己一個人穿著雨衣去撿刮落在地的椰子,去爬樹摘半熟的荔枝,結果惹到了馬蜂,被馬蜂追著蜇了一個大包。去碼頭等待父親指揮的登陸艦返航是最快樂的事情之一,父親是登陸艦的指揮官,他好厲害,一下子就能側著穩穩當當地靠岸。不像有的軍艦,需要折騰好幾次才能安頓好,就像現在不熟練的汽車司機畫眉倒車一樣。暑假的時候,可以跟著爸爸的軍艦去出海,和水兵們一起玩耍。看海里游來游去的魚兒,有種魚被釣上來就氣得鼓鼓的,踩也踩不破。偷偷地跑上炮臺,裝模作樣地操弄高射炮,嘴里發出砰砰的聲音,使出吃奶的勁也搖不動它。有一次被一個兵哥哥戲弄,讓我去按緊急集合的鈴,結果整個軍艦鈴聲大作。父親上來就提著我進了艦長室,狠狠地揍了我一頓。當然,那個兵哥哥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關了兩天禁閉。父親說我小時候對萬物好奇,經常撿起石頭來端詳,想從中尋出寶來。也經常用放大鏡來觀察螞蟻,偶爾惡作劇用放大鏡聚焦燒它們。可能孩子天性中的好奇心在我身上停留較久。為了兩個孩子的教育,父親毅然辭去了鎮長職務,來到一個叫即墨的小縣城,在一家集體企業里面做安全科長,負責生產安全。母親則成為一名最普通不過的女工,每日早出晚歸地工作。我也轉到了即墨第一實驗小學。那段時間,似乎不是很順利,父母經常為了生活吵架。我的學習成績也中不溜兒,最快樂的時光就是躲在自己房間里,看父親給我買的科普書《十萬個為什么》。我最喜歡看的就是生物篇和醫學篇,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書中講到螢火蟲的幼蟲像打麻醉針一樣把碩大一只蝸牛放倒,然后聚集起來,像喝肉汁一樣喝掉。童年中沒有見到一只螢火蟲,唯一和螢火蟲聯系起來的就是一本書中的一個小片段描寫。時光過得很快,我依然學習不起眼。就這樣,到了上初中的時候,那時候我個子矮經常受欺負,學習也高低起伏,從來沒有進入前10名。父母也為我的學習時常嘆氣。
第一次遇到螢火蟲
高考結束后,平淡無奇的成績只能讓我在山東農業大學學習。不過我心態挺好,覺得學習植物保護也蠻有趣的,因為可以學習到昆蟲,這似乎激發起了我之前強烈的好奇心。從上大學開始,我就立志要進行昆蟲學的研究,整天在校園里找蟲子。經過4年刻苦的學習,我順利地考進了華中農業大學進行昆蟲學的研究和學習。就這樣,我來到了武漢這座以酷熱聞名于華夏的城市。
武漢的8月真是太熱了,午后走在路上,不到兩分鐘,身上的T恤衫前后都濕透并黏在身上。濕熱的程度是我這個北方孩子根本無法想象的,好像拿一塊干毛巾在空中輕輕揮一揮,就能擰出一把水出來。我只能用力蹬著從黑市上花了40塊錢買的一輛咿呀作響的自行車,希望能一頭扎進實驗室,躲進空調搭建的避難所中。
著急回到實驗室,也并不是完全因為怕熱,而是實驗室有些寶貝在等著我。這個寶貝和小鳥依人的女孩子八竿子打不著,它們是些神秘的螢火蟲幼蟲。它們靜靜地趴在我給它們準備的臨時居所里——一個透明的罐頭瓶子里,為了不讓它們干死,我還特意放了點嫩綠的草。我和它們有一個意外的邂逅,之后便沉迷于它的神秘之美了。那是一周前的一天,臨近傍晚的時候,老天沒頭沒腦地澆了一場透雨,路上的人四散而逃,小草們也在風雨中飄搖。好在不久老天就怒氣消散,雨住云開。晚飯在食堂扒了兩口便吃不下去了,來武漢半個月了,仍然不習慣這里辛辣的飯菜,導致臉上的痘痘火山般此起彼伏地爆發。天黑后,我騎著破車子優哉游哉地往實驗室去,清爽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泥土氣息。在離實驗室20米的拐彎角落處有一堆半人高瘋長的雜草,每次經過我都離這些草遠遠的,生怕草叢中突然躥出一條毒蛇咬我一口。突然,我發現草叢里面有許多發光的東西,綠綠的,還在動,忽明忽暗又忽亮。我停下了車,心跳加快,不會是蛇的眼睛吧,我最怕那玩意兒,莫非屬馬的天生怕這些遭到上帝詛咒終生吃土的冰冷爬蟲?恐懼心讓我本能地遠離這些東西,可是這些光是那么的亮,令人感覺不那么冰冷。我蹲在草叢邊,數了數,大概有30多個亮點。“這不是蛇,這不是蛇”我心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有這么多蛇的眼睛。發光的東西,發光的東西”,手顫抖著慢慢探向這些光點,好像捏著一個肉肉的東西,就是它,我嗖地把手抽回,把手掌打開,湊近眼前,這團光猛地變亮。“啊!……”我忍不住喊出來了,手猛地一甩,這個發光的東西在空中劃出一條光線,落到了遠處。太丟人了,大男人竟然也怕成這樣。還好,周圍沒人,我推起車子,飛一樣跑進實驗室。坐在實驗室中,我鎮定了一下,不停地問自己,“怕什么怕?那是什么東西?為什么發出這么亮的光?可能是寶貝。”想到這里,怕被別人撿走了,我趕緊找了個透明的培養皿和鑷子,小跑回到剛才的草叢邊。謝天謝地,那只慘遭我拋物線運動的家伙還躺在路邊,只不過光不那么亮了。我用鑷子輕輕將它夾住,放在培養皿中,它又開始亮了。我雙手端著它,像撿了塊金子一樣,想占為己有,卻又怕被檢舉,走在回實驗室的路上還做賊心虛地四處張望。我擔心培養皿的空間太小了,它活得不舒服,就把它換到了一個空的玻璃瓶中。
我把腦袋放在桌子上,下巴頦支著,目不轉睛地看著瓶子中的小家伙。它好似遭受了驚嚇,頭縮進了背部第一節里面,一動也不動,6條腿優雅地對稱排列著,尾巴的下方好像有個吸盤,緊緊地粘在玻璃上,我把瓶子整個頭朝下提在手中,它的6條腿完全懸空,可尾巴還是牢牢地貼在瓶子底部,就像雜技演員玩驚險的“空中飛人”。把燈熄滅后,我盯著它看,眼珠子幾乎貼到了玻璃瓶上了。大約20分鐘后,它的頭慢慢從套子一樣的身體里面伸出來,賊一樣左右打量。確定沒有危險后,它開始在瓶中爬來爬去。它的頭上下左右擺動,尾巴的兩側發出明亮的光。這道光不是很有節奏,有時很短,幾秒鐘而已,有時長達4分鐘之久,然后熄滅,良久后再次點亮。我突然想到農村中的姥姥,晚上盤著腿端坐在炕上,偶爾為了找什么東西才點亮小小的煤油燈,找到后趕緊吹滅。這小家伙不會是和我的姥姥一樣特愛節約吧?它這樣發光是為了什么呢?我把鑷子伸入瓶中,輕輕地碰了一下幼蟲,它像烏龜一樣猛地把頭緊縮,身體一動不動,尾巴上的光比平時亮了好幾倍,然后慢慢變弱,我看了下時間,發光時間2分半鐘。我再次碰了它,它的光又快速增強,然后又慢慢熄滅。它好像在和我對答或者響應什么。我想,它和我之間肯定有一種互動和默契,這種關系是什么?這種生物是什么?肯定是昆蟲啦,因為這家伙有6條腿嘛。我帶著好多不解之謎回到宿舍,晚上的夢是各種光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我到導師雷朝亮教授的辦公室去問這奇怪的蟲,雷老師端詳了一下,又問了我昨晚的發現,推測是一種螢火蟲的幼蟲。哈!螢火蟲,小時候在海南長大的我,習慣了海風、水手和軍艦,但卻是從未見過這小精靈。這么丑陋的家伙,還嚇了我一大跳,居然是螢火蟲?太不可思議了,原來一直以為螢火蟲是非常可愛的,原來它小時候是這么丑,原來極美的過去就是極丑。
當晚,我又去了第一次發現螢火蟲幼蟲的地方,這次我有經驗了。我先蹲下來觀察,肉眼適應了黑暗后,看到光點后,大致判斷它的方位,然后打亮手電筒,用手將這些驚恐萬分的小家伙輕輕捏起,裝入瓶中。這次我不怎么怕了,而且抓它們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軍艦上使出吃奶的勁轉動大炮一樣開心。我順便從附近的墻壁上采了一些小蝸牛回來。回到實驗室后,我把幾只“小牛仔”丟入瓶中,不一會兒,“小牛仔”的到來激活了這些剛才還驚恐而將腦袋縮進的家伙,它們紛紛伸出腦袋,上下左右地搖晃,非常準確地發現了這些慢吞吞的訪客。它們撕咬著蝸牛,倒退著且努力拖拽著試圖逃跑的小蝸牛。有的螢火蟲幼蟲開始搶奪別人辛苦得到的食物,場面十分混亂,一只螢火蟲幼蟲甚至倒著爬到了玻璃瓶的壁上,獨享大餐,底下的家伙們垂涎三尺。我非常懷疑《十萬個為什么》里對螢火蟲捕食蝸牛的描寫。這些家伙是非常自私的,有的甚至四五只爭奪一只蝸牛,哪里有慷慨邀請同伴的呀?我輕輕地關了燈,看著這些發著光、吃著大餐的家伙,整個玻璃瓶都染成了通亮的綠色。真是太奇妙了!我想我發現了一扇門,從門縫里往里望去是一個未來的光世界。
好奇心殺死貓
我除了吃喝拉撒睡覺之外,就盯著這些螢火蟲的幼蟲,試圖弄明白這些小家伙們奇妙發光的作用。作為生物,任何一種行為都是有目的的,比如男孩子給女孩子的一束玫瑰花里面包含了豐富的含義,花作為雄性生物送給雌性生物的一種禮物,這種禮物可以看作是一種生殖禮物,目的肯定是為了生殖或者和生殖相關的活動。這些螢火蟲的幼蟲還沒有性別之分,我想它們這令人著迷的光恐怕和交配有點風馬牛不相及。幼蟲存在的意義就是吃、生長和防止被吃,我想發光肯定和這三者有關系,至于和什么有關系,還需要仔細去探討。今天就要開始研究第一個目的:發光是不是為了吃?現在我已經知道了它們吃溫柔順良的蝸牛,可是不是還為了吃別的而發光的?假設它發光是為了引誘獵物前來,然后再吃掉這些倒霉鬼,那么如何知道被幼蟲發光所吸引來的生物呢?我想得找點黏性東西涂在幼蟲的周圍,被光吸引前來的獵物就會一個個被粘住了。可是,幼蟲也不停歇地到處爬呀,幼蟲豈不也會被膠所粘住嗎?為了螢火蟲幼蟲的完好無損,我想了個主意:將幼蟲放在一個裝有鮮嫩小草的錐形瓶里面,再把錐形瓶放在一塊30厘米×30厘米的正方形玻璃板上,玻璃板和錐形瓶的外面都涂上了一層厚厚的凡士林油,只要有獵物被光所吸引前來,必定會被粘在上面。為了防止獵物直接沖進瓶中,瓶子是用紗網封口的。
整個下午我都在做這些陷阱,搞得臉和手都油乎乎的,簡直成了工廠師傅了。晚飯后,我在每個錐形瓶里放了一只大個的幼蟲,用紗網和皮筋封住口。端著這些陷阱,我走到這兩天發現的螢火蟲活躍的草叢中。這些草長得真快,下一場雨后,兩天就能長到膝蓋高。這些草屬于爬藤植物,上面有鋒利的齒,稍不留神就會把胳膊剮出一條血印,辣辣的,又疼又癢。我用鐮刀砍出了一塊平整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將陷阱放下。沿著茂密的植物,每隔5米放一個陷阱。現在就等天黑,只有天黑后,這些螢火蟲幼蟲才會發光。我想幼蟲也能感覺到光的明暗,這些聰明的家伙。我來回巡視著這些陷阱,看著一個個陷阱點亮了忽明忽暗的燈,心里踏實了不少。只需要等兩個小時,我就可以收網了,看看這些小燈能誘到什么東西。晚上10點,該收網了,我把玻璃板和錐形瓶都收了回來,帶回實驗室進行檢查。五塊玻璃板上粘了密密麻麻的小蟲子,都是一些蚊子、飛虱、螞蚱、螞蟻什么的。我一一記下了這些昆蟲,并把它們挑出來泡在80%的酒精里,貼上標簽。忙完這些已近11點,我拿著網子去剛才的草叢里面掃網,網子里差不多就是粘在凡士林油上的蟲子,我把這些蟲子從網中夾出,放到了錐形瓶中,看看幼蟲吃不吃這些蟲子。令人沮喪的是,直到晚上12點多,幼蟲連看都不看這些蟲子,只顧著在錐形瓶中爬上爬下,燈開燈滅。看樣子,螢火蟲的幼蟲不吃這些蟲子,只對小蝸牛感興趣。這毫無疑問就證實,幼蟲發光并不是引誘它們的獵物,因為蝸牛也對這些光不感興趣,否則玻璃板上早就沾滿了絕望的蝸牛。實驗推翻了原先的假設,光引誘理論遭到否定,一切從頭再來。
我心里非常沮喪和失望,原先準備的那么多工作都白費了。如果發光不是為了引誘獵物,那又是為了什么?我認為它發光肯定是有目的的,否則豈不白白浪費能量?光也是一種能量啊!晚上我把裝有幼蟲的錐形瓶放在我枕邊,希望它能進入我的夢里,來告訴我答案。后來查閱資料才終于明白幼蟲發光的意思,原來它是在說,“滾你的咸鴨蛋、臭猴子,我不是好惹的。”我決定放棄探索螢火蟲幼蟲發光的原因,國外的科學家已經都證實出來了,我再做有何意義?但是我想螢火蟲迷人的光已經穿透了我的心,我想和它們在一起。
情迷螢火蟲
2005年畢業留校后,我決定去更遠的地方尋找螢火蟲。我一直覺得我和佛是有緣的,雖然曾經被假和尚騙過幾次錢。堅決認定我和佛沒有緣,想都不要想,可能怕我一時想不開了卻塵緣,因為我那時事業發展不順利,感覺一片黑暗,思想也極為不穩定。我還是在妻子的擔憂下,去了四大佛教圣地的峨眉山去尋螢,我也許是在尋找迷失的自我,也許是祈求佛祖寬恕我一顆暴戾的心。我通常一去就是一兩個月,電話也時常關機,任憑開機后的無數未接電話的提示,也不愿回撥。
2006年6月,我到了峨眉山側峰一個叫巖井小學的地方。這個小學因為學生稀少,慢慢地被廢棄了。校長是個和藹的中年女士,聽說我是來自武漢一個有名學校的老師,不僅允許我晚上住在小學的教室里,還經常帶好吃的李子給我吃。知道我喜歡吃軟的,她特地揀了些又紅又大的李子提過來。有次還帶著全家,在學校的廚房給我做臘肉豆花吃。吃著熱熱的豆花和香香的臘肉,渾身熱乎乎的。可惜一年后再去拜訪這座小學,已經是人去樓空。打聽周圍的人,說搬到縣城去了,遺憾的是電話也尋覓不見。有天晚上,就在學校旁邊的一片李子林里面,我發現了上百只大端黑螢聚集在一棵兩米左右高的李子樹上,閃閃發光。白天再去觀察這棵李子樹,發現晚上發光的螢火蟲居然還在那里,只不過全部都躲在樹葉背后。李子樹的樹干上被蟲子蛀了很多洞,流出很多的樹汁。想必螢火蟲很喜歡吃甜點,所以才會聚集在一棵樹上。傍晚的時候,這棵李子樹的螢火蟲就開始圍繞這棵樹飛行。
2007年6月的一天傍晚,我走在去伏虎寺的路上。那是周末,許多人趕著去上香、許愿。路邊的一個妙齡女孩喊道,“去伏虎寺看螢火蟲嘍”,蹦蹦跳跳唱著,“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在伏虎寺旁邊不遠的山坡上,有一條小溪流下,里面飛出許多黑翅膀的螢火蟲。閃光很緩慢,很夢幻。沿伏虎寺往南走,在竹林深處還能發現不少螢火蟲。我不知道僧人們看不看螢火蟲,也許古時候有很多僧人在苦修的時候,螢火蟲能給他們一些靈感。峨眉山據說是有佛光的,據說有緣人才能看到。螢火蟲卻是很多見的,但大多數人都視而不見。佛光和熒光都是一樣的,都可以給浮躁的人心一些凈化和撫慰。佛光照亮大地,熒光點亮心靈。我每次內心浮躁,渴求成功以及貪戀財富的時候,一定要來看看螢火蟲,這些微弱的火光能讓我平靜。
2007年7月,我背著包,沿著去峨眉山金頂的盤山公路前行,走了20多公里,路兩邊居然沒有一只螢火蟲。我的腿越來越重,內心也越來越苦悶。眼看就要放棄的時候,彎道轉過來,綿延600米的螢火蟲發光帶跳進我的眼中。我目瞪口呆,身上汗毛豎起,忘掉了一切,激動不已。壯觀程度不亞于注視上萬人同時朝拜的景象,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在盤山公路靠山壁一側的排水溝邊,上面不斷地流下清澈冰冷的泉水,排水溝以及水泥面上到處是水。無數的幼蟲發出緩慢的綠光,移動著,熄滅再點亮。上方的藤蔓上有許多的雄螢,它們不像其他螢火蟲,去飛舞著亮著尋找愛人。它們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期待著,亮著,等著愛人的選擇,像廣場上為了慶典而在樹上掛的一串串發光小彩燈。雄螢發出偏橙的黃色,雌螢發出偏綠的黃色。同一種螢火蟲雌、雄成蟲發出不同光譜的光是非常罕見的,而更為奇特和壯觀之處在于它們發光的同步性。想象一下在無人指揮且無聲的情況下,上百人跳出完全相同節奏的舞蹈是極其困難的。這里的同步性僅僅指雄性個體的同步發光,雌性個體發出的閃光脈沖和雄性個體完全不同。小群體的雄蟲發出節奏相同的快速短促的閃光,越來越多的雄性個體加入了這個合唱。雄螢在1秒鐘內可以發出8個連續快速的脈沖,整個發光序列可以持續10~20秒。整個發光雄螢群體可以劃分為若干個發光單元,當一個發光單元發光停止后,另一個或幾個發光單元則接替發出相同頻率的閃光脈沖。群體中的發光單元可以自由組合,甚至所有的單元組合發出同一節奏的閃光脈沖。一只雌螢靜靜地觀察著,突然它飛向了棲息著一只閃光雄螢的藤條。這只雄螢慢慢爬向了雌螢,在雌螢的頭部上方停住了,它將腹部發光器蜷曲,貼近雌螢快速短促的閃光脈沖。這種交配儀式會持續10~20分鐘,在這個儀式中,不會有其他的情敵來打擾。在整個求偶的表演中,不會有其他的打擾,除了人類。盤山公路上不時駛來運載煤炭的大卡車,從遠到近的車前燈不僅會直接干擾它們的發光求偶,而且昏黃的車前燈光色非常接近雌螢的發光顏色,所有看到這種光的雄螢都會發出同步的閃光脈沖來回應討好這個超級巨大的“雌螢”。之后的好幾天,我都來這里觀察這種如此美麗的螢火蟲。為了弄清這種螢火蟲的幼蟲吃什么,我有時觀察到凌晨2點,以至于住在附近的村民經常好奇地過來湊近腦袋來看。在2008年,我將這種最美麗的螢火蟲定名為穹宇螢——發光像蒼穹宇宙一般美麗的螢火蟲。我徹底地迷上了美麗的螢火蟲,感覺只有在它們的世界中,我才是最快樂的,雖然我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心懷一團烈火的孤獨人。
另一個螢火蟲的天堂是云南的西雙版納植物園。踏上葫蘆島——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以下簡稱“版納植物園”),瞬間被淹沒在紅、黃、綠的色彩海洋中。亢奮的大腦和嗅覺細胞不時地提醒著我,好一片奇異的人間天堂。傍晚輕飄的小雨刷落了躁動的浮塵,混合著泥土和花香,滋潤著身上的每一處。雨剛停,星已亮。夜空是如此通透,碎鉆般的滿天星辰離我那樣的近,生活在充斥著污染的城市,已經好久沒看到這樣的夜了。夜晚版納植物園嘹亮的蟲鳴不停地宣告生命的永不停息。腳步一轉,在路燈無法光顧的地方,一條“銀河”跳躍著飄過我的眼前,加速了我的心跳。“熠耀宵行”的螢火蟲宛如眾星之神,大概舍不得這片土地,彼此約定定期下凡。版納植物園里的螢火蟲自潑水節后就逐漸多了起來,日落后的兩個小時是它們的表演秀。成千上萬個跳動的小精靈在呼喚,吶喊著愛情宣言,體內的荷爾蒙使雄螢們不知疲倦地尋覓著愛侶。
的確,這秀麗的景色和漫天的螢火,我怎能不來?
第一本螢火蟲書的出版
2000年至2005年,我沉迷于螢火蟲的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2006年開始了螢火蟲之旅。尋找螢火蟲的旅行是孤寂的,但處處充滿了感動和快樂。小時候從未見過螢火蟲的我,深以為童年是不完整的。假如有前世,我想我是一只迷路的螢火蟲,今生來尋找我的同伴。每到一個地方,我總是要詢問當地人小時候是怎么和螢火蟲相嬉戲的。一位中年朋友說道,小時候螢火蟲漫天飛,他將螢火蟲裝在玻璃罐子里放在枕邊,看著它們明滅入夢。一位阿姨說道,小時候,她將螢火蟲裝在黃豆的豆莢中,縫起來,做成一盞小熒光豆燈,提著到處跑。另一位房東大叔說,他將一個雞蛋掏空,裝入螢火蟲,做成一個熒光蛋燈……我聽得如癡如醉,就像盜夢空間一般進入他們的童年,和他們一起去撲流螢。2006年的一個夏夜,我背著重重的設備走在峨眉山的盤山公路上,去尋找螢火蟲。四周沒有一絲熒光,腳步也越來越沉,孤苦涌上心頭,我幾乎都要放棄了,準備返回。拐過一個彎道后,奇跡就在眼前。連綿500米的熒光光帶點燃了我,上千只螢火蟲棲息在巖石垂下的藤蔓上,以一個頻率發光。我張大口,說不出話,渾身顫抖,好似見到上萬人同時向佛祖叩拜。2007年我再去的時候,青山依舊,山澗中的水卻少了很多,那片蒼穹宇宙般瑰麗的熒火美景已不復存在。尋螢的路途中,發現各地的螢光蟲越來越少,就像我的孩子們一個個地走失,我痛徹心扉。我徹悟,我要保護這些閃亮的孩子。
2007年春天我用工資買了第一臺尼康單反相機,希望拍些美麗的照片來向公眾宣傳螢火蟲的美,呼喚保護。漸漸地我開始寫科普文章,發現公眾挺喜歡我寫寫螢火蟲的小故事,科普文章積少成多后,我便有了寫一本螢火蟲書的想法。去年夏天,原《人與自然》的編輯來采訪我,希望我能為他們的雜志寫點螢火蟲的稿子。當我提到我想寫一本螢火蟲的科普書時,熱心腸的編輯馬上說,可以問問他們的主編是否感興趣,可能的話幫我出版。據那位編輯后來說,她注意到我為人耿直,且說話非常注意修辭。后來我找了個機會去上海拜訪了《人與自然》的編輯部,他們給了我很多指導。雜志主編還推薦了她上海出版界的朋友,我很開心,天真地認為這個夢想馬上就可以實現了。很快,文化出版社的編輯聯系我,當我看到合同時,就像看到了美杜莎一樣瞬間石化了。合同規定我必須包銷2000冊。我算了算,我需要支付7.5萬元。看來新作者是要付錢交學費的。我嘆了口氣,委婉地表示無法承擔。采訪我的那位編輯可真是個熱心腸,她非常同情我,又幫我聯系到了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最后算了算,我只需要投入不到4萬元,就可以將這本書出版了。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掏腰包把這本書出了。螢火蟲已經等不及了,再拖的話,螢火蟲們又朝覆滅的深淵滑落一步。我其實可以理解出版社,在目前整個中國科普圖書如此不景氣,大家都對科普圖書避之不及的情況下,能給一個默默無聞的毛頭小子出書已經是很給面子了。簽訂合同后,我反倒踏實了,每天忙著補拍照片,寫書,不亦樂乎。
2011年8月初,我正在南京紫金山和環保組織一起保護螢火蟲時,樣書送到了。周邊的同伴們驚呼書的版式清新、內容好看時,我微微一笑,酸甜苦辣無所不有。我需要包銷掉800冊,這對我是非常有挑戰的,看來出書的確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寫書,還需要自己賣書。我總不能沿街叫賣吧,試試新媒體微博吧。當我把書的照片貼上新浪微博,發了幾個帖子,表明我必須以6.5折向出版社購買800冊書。為了完成這任務,29元一本的書我只賣20元,另收快遞費10元,不夠我幫大家補貼。這個社會有時看上去一團糟,但還是有很多人是可愛的。微博上的粉絲紛紛慷慨解囊,有的買幾本甚至數十本。從未見過面的“我叫瘋行者”更是積極號召他的粉絲朋友們幫著我賣中國內地第一本螢火蟲科普的書。委實讓我感動。不到一個月,“我叫瘋行者”幫我賣掉了937冊,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共賣出1400多冊。我可能是第一個通過微博賣這么多書的作者吧。認識了這么多的好朋友,心里總是熱乎乎的。收到書的朋友總是不忘大贊一番,貼上幾張書的照片。許多媒體也慕名過來采訪并推介這本書,多家出版公司也來咨詢我甚至向我約書,并承諾不需要我掏一分錢,還給我版稅。這不,我正在熱火朝天地寫第二本呢,書的名字叫《故鄉的微光》。
英國生物學家珍妮·古道爾說過:“唯有認知才有關愛,唯有關愛才有行動,唯有行動才有希望。”我想目前我們能留住螢火蟲的第一步就是重新認識它們。只有了解、喜歡螢火蟲,才能激發人們去保護螢火蟲,這也是我執著于此的原因。
被賣掉的螢火蟲
在讀碩士和博士研究螢火蟲期間,我只專注于螢火蟲的研究,畢業留校后,看到大片的螢火蟲轉瞬間就消失了,這才有保護螢火蟲的意識。這期間,有嗅覺靈敏的商家找上門來,希望和我合作飼養螢火蟲,來賣給婚慶公司,在婚禮的時候放飛螢火蟲。聽起來非常浪漫,估計也很賺錢,我婉言拒絕了,我不想去賣螢火蟲。和一些朋友交流,其中一位上海海洋大學的學生告訴我,他所認識的教授,一生最大的愿望和努力就是成功飼養海洋或者河流中的保護動物,然后讓它們上餐桌。我聽得目瞪口呆。雖然內心極度不情愿去賣螢火蟲,但是隱約覺得商業化或許能挽救螢火蟲。帶著疑問我去日本留學一年,在日本我參加了大大小小的螢火蟲保護會議,感觸頗深。日本有大大小小的螢火蟲保護組織上千個,每個城市里都有若干,可能是因為日本成立民間社團非常容易吧。每年日本都會召開螢火蟲保護大會,基本上每個螢火蟲保護組織都會來參加,會上最主要的人群為中老年人,也有部分學生。可能是日本老齡化嚴重的表現吧,或者是螢火蟲在中老年人的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會議結束后,一面螢火蟲保護的旗幟會交給下一個城市的代表,這意味著下一屆螢火蟲年會要在那個城市里召開。會議上通常會有激烈爭吵,有人強烈地質疑日本現在的保護策略,即大范圍地飼養水棲螢火蟲進行售賣不是真正地保護螢火蟲,而是一種貪婪的商業化。這種商業化會破壞原先進化形成的物種分布,并有可能造成生態污染和威脅一些珍稀的軟體動物。另一派會強調,水棲螢火蟲的人工飼養、販賣等商業化加強了人們對螢火蟲的熱愛,讓更多的人接觸到螢火蟲,才會讓人們加入螢火蟲的保護,沒有螢火蟲的商業化就沒有日本今天的螢火蟲的昌盛。我除了參加會議外,也參加了一些高校社團的螢火蟲保護組織的活動,他們也飼養了許多水棲螢火蟲,然后釋放到學校里的小溝渠里,然后每年組織學生和老師前來賞螢。我覺得這些活動挺好的。日本熱愛螢火蟲的人非常的多。曾經問一個研究螢火蟲的朋友,為什么日本人將賞櫻花和螢火蟲相提并論。朋友說那是因為螢火蟲的光柔和,可以直接穿透身體而打動心靈,而且螢火蟲出現的時間很短,和櫻花一樣凄美,可能也和日本人的島國心態相符合。看樣子,想讓人保護一件事物,務必使人內心被打動。在日本訪問期間,我坐電車去橫須賀市區拜訪了日本螢火蟲研究第一人大場信義先生。老人家退休之后,政府為了表彰他在保護螢火蟲和保護環境上所做出的貢獻,特地在橫須賀市公園中的燈塔中給了他兩間房屋,讓他在里面繼續研究螢火蟲,向公眾科普螢火蟲知識。燈塔朝向大海,讓人感覺心胸開闊。他還和公園合作,在一座鋼索橋下開挖了一條人工小溪,用水泵循環水,建造了一個水棲螢火蟲的景觀。每年5月份的時候,無數的市民前來賞螢,他就義務當導游給公眾講解螢火蟲。多美的生活,我也想這樣。經過一年的日本留學,我對中國螢火蟲保護的思路比較清晰了:以生態保護為主,在適合的地方進行有限的商業開發,如生態賞螢、建造螢火蟲科普館、培訓生態導游等,反對螢火蟲買賣。這樣能最大化地阻止過度商業化帶來的生態污染,又能將商業化引入到螢火蟲保護當中,實際上是走日本螢火蟲保護的中間路線。
2014年,螢火蟲買賣之風肆虐不止。許多人和商家在淘寶網上大量購買螢火蟲用于示愛、景區放飛或樓盤促銷等,有的景區或者樓盤宣稱放飛10萬只螢火蟲(如2013年7月11日青島中山公園螢火蟲放飛活動,2014年4月30日杭州湘湖風景區螢火蟲放飛活動,2014年7月18日到8月9日薄刀鋒螢火蟲放飛活動等)。這些螢火蟲的來源是什么?放飛后的命運又是什么?通過我們從網上進行多批次、少量購買活體螢火蟲進行調查研究,我們逐步還原螢火蟲活體買賣的真相。我們發現活體螢火蟲發貨地是根據螢火蟲發生期的變化而改變的。3月的云南省西雙版納氣候溫暖,螢火蟲成蟲(邊褐端黑螢)開始銷售。2010年至2013年,針對云南西雙版納的自然調查發現,3月至5月,是邊褐端黑螢的發生期。淘寶的螢火蟲銷售是和野外螢火蟲的種類及發生期高度吻合的。3月過后,廣西及江西省的螢火蟲相繼出現,螢火蟲發貨地也隨之改變。我們購買的螢火蟲一共有11種,各螢火蟲種類和發貨當地的螢火蟲組成相一致。如根據2012年至2013年實地對廣西武鳴縣大明山進行了螢火蟲調查,數據顯示該地有7種螢火蟲(未知突尾熠螢1、未知突尾熠螢2、穹宇螢、金邊窗螢、黃寛緣螢、邊褐端黑螢、端黑螢、大端黑螢和雷氏螢)。4月至6月,是黃寛緣螢、邊褐端黑螢、大端黑螢、未知突尾熠螢1和雷氏螢的發生期;7月至8月是未知突尾熠螢2、穹宇螢、金邊窗螢和端黑螢的發生期。調查顯示,廣西大明山作為重要的螢火蟲貨源地,共售出了雷氏螢、未知突尾熠螢1、邊褐端黑螢、黃寛緣螢、大端黑螢、端黑螢、金邊窗螢7種螢火蟲,出售的種類和時間與野外螢火蟲發生的種類及時間高度吻合。發現不同種類的螢火蟲對環境的要求不同,養殖要求也很高,如果是養殖的螢火蟲養殖種類一般兩三種左右,不會有這么多的品種,這也從一方面說明網上購買的螢火蟲來自野外捕捉。野外螢火蟲采集的時間不均一也可以導致螢火蟲死亡率高。螢火蟲的成蟲壽命一般為7至10天,成蟲必須在短短一周左右發光求偶、交配及產卵。如果采集了已經交配過或產卵即將結束的成蟲,成蟲將會在3天內死亡。購買螢火蟲時物流運輸是導致螢火蟲死亡的重要原因,運輸過程中的碰撞、溫度變化都會導致螢火蟲的死亡。通過折線圖可以看出,從同一地點發貨的螢火蟲隨時間變化,死亡率上升,分析可能的原因是從4月到7月,氣溫上升,致使運輸過程中螢火蟲大量死亡。夏季氣溫升高,很多螢火蟲若不及時處理或快遞延遲,死亡率將會大大提升,即使賣家在快遞中放入冰袋也不能維持幾天,如果買家購買地距離發貨地更遠,將有更多的螢火蟲在運輸過程中死亡。
普通公眾購買到螢火蟲后,獵奇心得到滿足后,通常不會考慮螢火蟲生存的問題,一般任由螢火蟲死亡。商家和景區只會得到短期經濟效益,也不關心螢火蟲的死亡和生存問題。通常異地螢火蟲大量放飛會產生兩種情況:由于不適應異地的氣溫、環境而全部死亡;部分種類可能會生存下來,但是這會造成生態入侵和生態污染,并且對釋放地的螢火蟲種類進行生態位的擠壓,以及造成軟體動物的種群下降甚至滅絕。在螢火蟲的原產地進行大量采集,會對當地的螢火蟲種群造成釜底抽薪的嚴重后果。螢火蟲成蟲壽命很短,在短短的一周左右,螢火蟲必須完成求偶、交配和產卵等任務,如果在這段時期被采集并運送至異地,這無疑會造成第二年的種群銳減,幾年后螢火蟲種群可能滅絕。
由于螢火蟲不是保護動物,不受法律保護。減少螢火蟲活體買賣的唯一辦法只有減少公眾及商家對螢火蟲的購買,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保護螢火蟲的唯一正確道路是:保護螢火蟲棲息地,通過科學、生態的自然賞螢教育模式,使公眾在體會到螢火蟲壯麗的美景后,將熱愛和保護螢火蟲的理念深深植入至心中,杜絕螢火蟲買賣,加入保護螢火蟲的行列中。我們于2014年5月中旬啟動自然教育活動“里山尋螢記”,帶領公眾前往大山深處尋找和觀賞美麗的螢火蟲。截至今日,“里山尋螢記”共帶領超過2500人進行過自然賞螢,每人簽訂了護螢協定并接受了螢火蟲保護的科普教育。
我國的螢火蟲研究剛剛起步,公眾才剛剛對螢火蟲有初步的認識,許多商家雇用山里的農民采集螢火蟲并在淘寶網上進行螢火蟲銷售。有的情侶或者家長從網上購買螢火蟲,雖然看似浪漫,但是卻失去了意義。如果是非常獨特且珍貴的禮物,卻輕易地可以購買到,而且對螢火蟲和生態環境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愛人捧在手心里也是不美的。如果和愛人或者孩子們一起跋山涉水,在野外幽藍的夜空下,看到大片的螢火蟲在空中自由地飛翔,相信那是最美的禮物和回憶。螢火蟲美,自由飛行的螢火蟲更美。
被放逐的螢火蟲
2007年五一假期,我在北京香山植物園做過一次螢火蟲展覽,來觀賞螢火蟲的人絡繹不絕。我同時做調查,發現95%的城市孩子沒有見過螢火蟲,80%的大人在近5年內沒有見過螢火蟲。2010年我和武漢大學的幾個學生在武漢市也做過類似的街頭調查,調查發現40%的市民無所謂螢火蟲的消失,74%的人不知道螢火蟲是什么,90%的孩子沒聽說“車胤囊螢”的故事。在湖北大別山一帶,對經常見到螢火蟲的農民進行調查,發現99%的農民認為螢火蟲是危害莊稼的害蟲,應該打死。而實際上,螢火蟲是一種益蟲,可以捕食危害莊稼的蝸牛以及鼻涕蟲。
調查結果是非常令人遺憾和發人深省的,這些調查結果和我在野外的調查是基本吻合的,從2000年至今,全國各地的螢火蟲種群數量在大幅下降。城市里的螢火蟲是基本滅絕的,除了極少數特殊的城市(南京保護完好的紫金山上還有大量的螢火蟲);農村的螢火蟲數量也非常之少,因為大量使用農藥和化肥;被壓縮到深山里的螢火蟲因為景區的開發,數量也大幅下降。
美麗的螢火蟲已經被我們放逐了。早在《詩經·國風·豳風》中就描寫了螢火蟲,“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意思是“田舍旁的空地變成野鹿的活動場所,還有閃閃發光的螢火蟲。這并不可怕呀,倒使人更加思念呀!”晉代的“車胤囊螢”,隋代的隋煬帝夜游山川并命手下釋放從全國收集而來的螢火蟲而形成“光遍巖谷”的壯觀景象,無數才子創作詩詞歌詠螢火蟲。有贊嘆螢火蟲之美的,有借螢火蟲哀嘆戰亂民不聊生的,有借螢火蟲抒發抑郁不得志的。螢火蟲在民間也有非常多的童謠和傳說,因為螢火蟲常在墳墓等潮濕地方生長,所以螢火蟲被傳說為祖先的靈魂所幻化,飛到親人家為他們祈福。螢火蟲已經成為我們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了。只可惜這些傳統文化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也逐漸淡化。我們那么多的螢火蟲文化傳統已經被相鄰的日本所學習并珍藏。而我們國家的人們卻不再談論古詩詞和各種典故,而是更多地關心生活,是啊,生活的重負和欲望不斷增多,我們在快步行進的同時又如何能放慢腳步,輕松自在地談論美麗的螢火蟲?
我在全國各地舉辦過多次螢火蟲科普展覽,期間有許多的老人前來觀看。一位老人和我聊得非常投機,感慨地說是自己曾經作為知青下過鄉,當年的日子不堪回首,但是記憶最為深刻的是和一位姑娘一起靠著草垛看漫天的繁星和螢火蟲。我相信當時螢火蟲一定非常多,螢火蟲也曾經給過他們這一代人浪漫、鼓舞或者是希望。老人嘆道現在螢火蟲幾乎都看不見了,螢火蟲所代表的那種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
一些中年朋友也跟我七嘴八舌地談論他們小時候和螢火蟲玩的情景,有的將螢火蟲裝在瓶子里,有的將螢火蟲裝在掏空的雞蛋殼里,有的將毛豆的豆子摳出然后將螢火蟲縫在里面做成一盞小螢火蟲豆燈,有的將螢火蟲塞在中空的南瓜藤里面并彎成一條螢火蟲項鏈戴在脖子上,有的小朋友搞惡作劇,將螢火蟲捏死抹在其他小朋友的臉上,讓臉發光……每個人講的時候,臉上都洋溢著歡樂和童真。最后都說現在很少見到螢火蟲,臉上最終充滿了失望。螢火蟲被放逐了,我們卻丟掉了好多美好的東西。
付新華,副教授,是我國第一個從事螢火蟲研究的博士。2000年至今從事螢火蟲的生物多樣性,行為及生態保護研究。任職于華中農業大學植物科技學院、昆蟲資源利用與害蟲可持續治理湖北省重點實驗室。(湖北省)守望螢火蟲研究中心理事長及主任。主持過4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發表論文26篇。發現并定名了雷氏螢、武漢螢、穹宇螢、三葉蟲螢等多種螢火蟲,擁有豐富的螢火蟲大規模飼養及自然復育的經驗、技術。攝影發燒友,科普作家。著有科普書籍《一只螢火蟲的旅行》、《故鄉的微光》及《看,螢火蟲在說什么》,科學專著《中國螢火蟲生態圖鑒》。
責任編輯 谷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