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晚,日本資深政治家二階俊博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做了一件違背國際慣例的事,在事先沒有通報的情況下,將本該私下轉交的首相安倍晉三親筆信,當著3000名日本各界訪華人士的面,雙手遞向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
二階俊博的“心機”
連續當選了11屆眾議員的二階俊博今年已經76歲,其所在二階派共有36人——眾議院29人,參議院7人——是自民黨內第五大派閥。
在日本的政界,二階俊博總務會長(自民黨核心領導層之一,掌管黨內事務運營)被稱做“保守左派”,“保守”指他身處執政黨自民黨,而“左派”則是因為他是著名的“親華派”。
曾經在小泉純一郎、福田康夫、麻生太郎三屆內閣任經濟產業部長(商務部長)的二階俊博與中國淵源甚深,而且與某位中國高層領導的私交也是相當不錯。經濟產業省的干部曾說:“二階部長的時代,日本經常與中國發生貿易摩擦。兩國官僚多次跑來跑去,可是不能解決。最后我們周末去二階部長在箱根的別墅,商量解決方法。二階部長給那位中國高層領導寫了封親筆信。我們把信傳真過去后,事情就解決了。”
兼任日本全國旅游行業協會會長的二階俊博,已經是第五次組織率領大型觀光文化交流團訪華,而他此次中國行,也是跟經濟有關。今年,日本有一個流行語幾乎無人不曉——“爆買”。新年、春節、清明節、勞動節等長假期間,大批中國游客涌入日本,日本的百貨商場和酒店等,賺得盆滿缽滿。因此,二階團中,擁有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名譽會長御手洗富士夫等多名工商業巨頭,并不奇怪。
然而,為什么會見當晚,二階總務會長會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后來,他談及此事說:“我之所以違反國際慣例,在那種場合下轉交親筆信,主要是為了讓在場的3000人做個見證,無論是安倍首相,還是習近平主席,都希望改善日中關系。并且,支撐日中關系健康發展的,是來自民眾之間的深厚友誼,這份情意是不會受政治左右的。我希望與中國一同構筑一個新的時代,將和平友好的信念傳遞給下一代人,這是我們不可推卸的使命。”
沒有人指責這位老政治家的“心機”,習近平主席也微笑著接受了他轉交的親筆信。
親筆信開啟中日邦交正常化
日本自古有“親書外交”的傳統,而日本與中國高層之間“親筆信外交”,甚至還早于1972年9月中日邦交實現正常化。
上世紀70年代,美蘇冷戰進入白熱化階段,當時的日本,以美國在亞洲的第一同盟國自居,奉行反華政策,在聯合國鼓吹“兩個中國”,與中國的對立十分激烈。但是在1971年7月15日,在沒有事前知會日本的情況下,美國總統尼克松發表聲明稱:“我想盡早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試圖建立與中國的友好關系——日本稱其為“第一次尼克松沖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尼克松的表態,當時全世界最為震驚的,要數日本政府。日首相佐藤榮作政權在外交上進退失據,陷入了巨大的震動和混亂之中。當時自民黨“佐藤派”有三員大將,田中角榮、福田赳夫和保利茂。田中與福田有意參選下一屆首相,所以處理中日關系這棘手的事情,落到了佐藤政權二號人物保利茂干事長頭上。
保利親筆寫了一封信,信封上書:“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閣下”,并委托訪中的左派人士、東京都知事美濃部亮吉轉交給周恩來總理。親筆信所署日期是美濃部知事訪中的1971年10月25日。
“此次委托美濃部知事轉交信函,意在為實現日中關系正常化,懇切希望雙方能坦誠交換意見。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
美濃部知事在北京與周恩來總理舉行會談時,轉交了保利于事長的親筆信。周恩來總理讀罷后,向美濃部知事表示:“這封親筆信該不是偽造的吧,我無法采信。”
長期的外交對立,使得“保利親筆信”當時在中國,并未產生較大影響,但是在日本卻掀起了軒然大波。保利干事長曾任1962年日本自民黨訪臺代表團團長,在黨內勢力亦不容小覷,日本朝野誰也沒想到,一夜之間,這親臺派第一人變成了親中派。
1972年2月,尼克松總統成功訪問中國;同年6月,佐藤辭去首相一職。“保利親筆信”的影響其后得以顯現,9月,接替出任日本首相的田中角榮訪問中國,閃電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
被拒收的親筆信
小泉純一郎首相是給中國領導人寫親筆信最多的,分別給江澤民、胡錦濤和溫家寶寫過6封親筆信。
但也是在這位執政初期被視為親中派的首相任期內,中日關系出現危機。2002年4月21日,小泉結束訪中日程、返回日本之后,突然參拜了靖國神社。
中方對小泉的舉動大為震怒,通告日方:“取消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的所有紀念活動。”受到震動的小泉,委托前官房長官、自民黨前干事長野中廣務“傳話”,加以緩和。當年4月25日,恰逢連接日本九州大分縣與中國上海市的直航航班開通,一位與野中關系甚密的中共高層領導人隨機抵日。
在大分縣,野中熱情款待了這位中共高層。席間,一邊吃著當地負有盛名的豐后牛肉,野中轉達了小泉的口信:“無論日中兩國之間政治形勢如何動蕩,希望都不要影響兩國的經濟關系。”
“政冷經熱”局面和這一描述當時中日關系的特殊表述由此而來。
但是此次傳話10年之后,因為民主黨野田佳彥政權,中日關系更趨惡化。2012年7月7日,中國“七七事變”紀念日,野田佳彥首相在國會宣布“實現釣魚島國有化”,遭到了中方強烈反對。
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卻成了中日兩國關系最為惡劣的一年。因此,野田首相急忙向胡錦濤主席寫了一封親筆信,稱“今年是日中兩國邦交正常化40周年,日中雙方應當以大局為重,共同克服困難,繼續深化兩國睦鄰友好關系……”
2012年8月28日晚,外務副大臣山口壯攜“野田親筆信”抵達北京,入住長富宮飯店——該飯店是1989年由日本的新大谷酒店出資興建而成,被視為中日友好的象征。
然而,山口壯和野田政府沒想到的是,中方拒絕接受這封親筆信。在長富宮飯店完全處于“閉關”狀態的山口壯,始終無法完成任務,只得回國。
比寫給時任韓國總統李明博的親筆信被韓國人以掛號的方式退回好些的是,8月31日,國務委員戴秉國最終同意接受了“野田親筆信”。但緊接著,9月11日,野田首相強行推行“釣魚島國有化”措施,原定于該月末舉辦的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紀念活動也因此告吹。
“絕不參拜靖國神社這句話,千萬不要承諾”
安倍晉三上臺后,習近平主席提出了改善中日關系的兩項前提條件:第一,包括日本首相在內的主要內閣成員不參拜靖國神社;第二,承認在釣魚島問題上中日兩國存在主權爭議。然而,安倍晉三拒不接受,并于2013年12月26日參拜了靖國神社,這也使得中日關系依然處于低位。
2014年7月,安倍會見了著名的親中派政治家——前首相福田康夫,拜托他傳話:“在北京APEC會議期間,我想與習近平主席舉行日中首腦會談。”7月28日,福田前首相訪華,并秘密拜會習近平主席,傳達了安倍首相的意愿。
中方保持嚴正立場,認為問題的關鍵在于兩項前提條件日方是否妥協。而安倍不愿表態,使得他與習近平主席的首次日中首腦會談始終懸而不決。
日本經濟界人士借助經濟產業省出身的首相首席秘書官今井尚哉,向安倍施壓;然而,以齋木昭隆外務次官為首的外交強硬派,均不肯放松強硬的姿態。
夾在穩健派和強硬派之間,安倍最終倒向了穩健派一邊。因為他即將于次月參加總選舉,而執政黨自民黨要想在總選舉中獲勝,必須得到經濟界的支持。
因此,安倍派遣自己的外交智囊、外務省前事務次官、國家安全保障局首任局長谷內正太郎作為特使趕赴北京。在北京APEC首腦會議召開的前三天,即11月7日,谷內與國務委員、前外交部長楊潔篪反復交涉直至深夜。
當時,安倍首相向谷內局長交待的口信是:“只有絕不參拜靖國神社這句話,千萬不要承諾。”反之,日本在釣魚島領土之爭問題上做出了讓步。
最終,谷內局長與楊潔篪國務委員達成一致,形成“四點原則共識”——當中未出現“靖國神社”字眼,取而代之的是日本一直以來否認的“釣魚島主權爭議”。北京APEC首腦會議上,習近平與安倍之間也有了25分鐘的會見。
“親筆信”和“傳話”再一次于關鍵時刻起到了重要作用。
(水云間薦自《看天下》2015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