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歌手

忻曉松

當時針指向夜晚，你從大學的課堂中解脫，打算回到宿舍里休憩一番之時，也許洗澡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讓熱水來放松一天的疲勞。可就在這時，澡堂子里總會有這樣一群人，沒有一個固定的詞語能夠形容他們的外貌特征，不過他們依舊能讓人印象深刻，為何？因為他們的歌聲。先不論水平高低，憑那般放聲高唱旁若無人的狀態，就好似是歌神附體一般。他們，就是高校澡堂中的歌手，由水汽才可喚醒的荊棘鳥。

澡堂歌手排行榜

中國傳媒大學里總是不乏像我一樣的好事之徒，聽得多了，聽得慣了，索性就把那些熟悉的澡堂歌手統統排進了自制的排行榜上，根據這些選手的特征、擅長曲目等等信息，撰寫武俠化的個人簡歷，將他們列入榜中。

像藥師·鄭就是其中的一員。平日里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典型的書香門第的公子形象。但據他本人透露，只要一踏入浴室那個小小的空間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根據他和周圍人的描述，便有了下面這段榜文。“瞧那鄭家公子，平日里溫婉如玉，可誰曾想一進了那澡堂子，水汽彌漫之間，那就好似變了一個人，大有癲狂之相。歌聲澄澈嘹亮，全然不似南方軟糯的口音。一旦定了曲子，那便是全情投入，不可自拔，縱使要事來襲，亦或水溫突變，也不能讓他脫離那般無人之境。更難得的是此人有著過耳不忘之能，且歌藝高超，不論語種，不論風格，所聽過的曲目皆可一一演繹。情至深處，歌唱也難以滿足，且歌且舞，雞飛狗跳，大概是那方忘我之境最貼切的寫照。”

金毛獅王·楊也是這樣的一個人物。據他的室友出賣的證詞來看，這個人倒也說不上像藥師·鄭一般浴室里外截然不同，不過也是極有特點的，金毛獅王的外號，大概就能概括這位選手的風格了。“這位楊姓男子別看其貌不揚，澡堂群雄都尊稱他一聲獅王，不為別的，就為了他獨門絕技高音吼功。一聲怒吼，實是豪邁奔放之至。擅《浮夸》《丑八怪》《演員》等曲目，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而難能可貴的是，此人粗中帶細，雖然在澡堂中，他目中無人，傲骨悍然，但私下里的他卻是心念同窗無微不至，任其黑他怨他傷他，亦是一笑而過。”雖然被室友所出賣，不過看到這些評價，他也是拍案大笑，連聲叫好。

與上文中兩位的投入和豪邁不同，無缺·鄧有著自己的歌唱風格。“若是用翩然若仙來形容他，似乎有些失了人情；用溫柔似水又顯得太過俗套。甚至有些相左的特性，竟出現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他就是無缺·鄧，論氣質，他翩翩風采如若謫仙，論歌聲，卻是那么的溫潤動聽，婉轉悠長。每個公寓3號樓的寒夜之中，你總能聽到他的聲音，從浴室里傳出，又像從天堂里傳出，飽含深情的歌聲和動人的語調，感染著經過的人。”

像他們一樣的澡堂歌手中傳其實還有很多很多，有些已然列入榜中，像藥師·鄭，像金毛獅王·楊，有些可能還暫且默默無聞，需要等待著眾生的挖掘。相信終有一日，澡堂歌壇將進入一個空前繁盛的狀態。

他們為何而唱

一件事情的發生總是要有些原因的，就像江湖始于勾心斗角，愛情始于眉來眼去。若問大多數澡堂里的歌手為何在那處歌唱且自帶360度環繞立體聲效果，可能你會得到諸如，吼一吼排解勞累和壓力，唱一唱抒發一下情感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藥師·鄭和金毛獅王·楊，則有著他們自己的故事和經歷，使他們走上了澡堂歌手的道路。

先說說藥師·鄭，那是他初入大學之時，那時的他還是那個來自南國的公子，即便進了澡堂，也是只顧著清潔身心，全然沒有后來成為澡堂歌手那般癲狂。憑著溫和的性格和還算不錯的才學，過得倒也算風生水起，一路坦蕩。美好的日子是決然不會一成不變的，她，是他生活中一次不小的波瀾。那天是七月六號，男男女女都在準備著一個人的或者是兩個人的乞巧佳節，而他，雖是形單影只不過也樂得其所，直到遇上她，那是一個跟他近乎于截然相反的人，“簡直就可以打上一場獨立戰爭”，他提起她時還時不時地苦笑搖頭。

這個跟他連地域都有分別的人，也能讓他看對了眼念念不忘。起初苦于無從下手束手無策，古來才子佳人尚且如此，何況這兩個平常凡人。不過總是有契機的，校園內的歌手大賽如期而至，喜歡唱歌的他報名參加，憑著動聽的歌喉，殺入了十強之列，讓他驚喜的是，與他組合對唱的選手竟然是她！他知道機會來了。接下來就是一段甜蜜的故事了，相遇，因大賽相識相交，自然而然便是大事已成。你儂我儂，花前月下之后，他便以為應當是定了終生了。不過她還是走了。他自然很是痛苦，課也不上了，歌也不唱了，“大概是一生中最為頹唐的時候”，跟我說起這個故事，他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這位校園歌手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舞臺上。偶然的一次，他在浴室中聽見過去他倆一塊兒演唱的歌，不自禁地就跟著哼了起來。“哼著哼著就唱了出來，之后就越來越投入越來越投入，直到水涼了才反應過來，還感冒了一場。”

藥師·鄭自己也沒想到在澡堂歌唱能夠起到緩解的作用，有段時間里他還只是偷偷唱、小聲唱，發現沒人抱怨，那間浴室算是正式成了他的演播室，起先還是抒發愁腸，后來就成了一個曠日持久的習慣。“這是病，得治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又問了金毛獅王·楊，他為何選擇在浴室里唱歌，他告訴了我另一段故事。打小他就是個喜愛跟人說話、喜歡社交的人，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大積極話癆份子。到了大學，自然就是加入了大量的組織，可他沒想到，大學的組織里除了能夠得到一大堆朋友之外，還能收獲一大堆的工作，每日加班加點也就罷了，工作還往往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接踵而至之勢大有將他壓榨一空的趨勢。剛開始還能承受，等到學業上的各種作業、論文相繼登臺亮相之后，他就有些招架不住，近于崩潰。奈何良好的人際關系還得維持著，因為有些人情。

到了第二個學期，這種情況變得更加嚴重，壓力到達一個峰值之后，他倒下了，一種無法抗拒的疲勞讓他擊沉在宿舍里，暫停了所有的組織、工作、學業，開始了渾渾噩噩的生活。舍友沒法兒救他，老師也沒法兒救他。不過澡總是要洗的，洗澡的時候是一個人放松和思考的時候。“哥們兒，咱倆聊聊唄。”楊還記得他跟那個師哥交談的開場白，那是他電視臺的一位前輩，想來開導他一番。大道理小情感都說了似乎是一點用都沒有。前輩看千般勸解也難解糾結：“你干脆就大聲地唱兩句，越大聲越好，越瘋越好。”

楊好像看到了一條明路，因為在宿舍里大聲吼叫要面臨室友的威脅，他索性就在澡堂里唱，一開始還唱些溫婉的流行歌曲，慢慢地發現不過癮，就開始接觸搖滾，接觸躁動的、吶喊的音樂。吼勝了幾個同是狂放派的歌手，告別了幾個依依不舍的組織，他也走出了忙碌的泥沼，贏得了金毛獅王的雅號。就在說完了故事之后，金毛獅王·楊展示了自己的歌喉，聽罷，我落荒而逃。

抱怨不成干脆點歌

這些從澡堂中傳來的天籟，自然是有大量自愿或者非自愿聽眾的。以下收到幾封訴狀。

“這幫匪徒，當真是目無法紀，目中無人，先不論這些匪類唱功如何，演繹怎樣。澡堂本是洗滌身心之地，豈容宵小喧鬧。妨礙他人洗澡的安靜也就罷了，這類人往往聲大力粗，擾得方圓十里都不得安寧，實是可惡至極。”

“難得沐浴時還有雅士唱曲助興，就著淅淅水聲和四壁之回響，倒是一番享受。”

有一封還挺有意思，是歌手之一，無缺·鄧發來的，為的還是控訴他的聽眾。

“我本是澡堂里安安靜靜的一位美男子，平日里哼哼小曲，訴訴衷腸，倒也樂得自由自在，少有人指手畫腳，怨聲載道。但偏偏有人來跟我較上了勁，非讓我停止我的‘藝術表達。這種東西，它是源自內心的渴望和流露，試問一個人怎能違逆他的心呢？跟我抗爭了一陣兒，自然就敗下了陣了。不過這廝的心思又開始活絡了，阻止不成，他還來點歌了，真是氣煞我也！我是何許人也，怎能跟那些戲子一般。他來擾我，我不理就是，但他找來鬧事兒的，那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那日我唱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個粗獷的聲音唱了起來，我的一番意境就像是被一頭大野豬沖破了似的，我當即找他理論，他告訴我他是我的那位聽眾給請來挑戰我的，我真是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荒謬之人……”后面大段大段抱怨的話實在是令人生畏，我便沒有再看下去。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