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圖大學百年幽閉室

張進寶

在今年8月末歐洲的“博物館不眠夜（Long Night of Museums）”里，塔爾圖藝術博物館也是燈火通明，

柔和的橙色燈光點亮了塔爾圖大學的整個中央主樓，

使這座神廟式的建筑在小城燈火點綴的夜色里透露著獨特的熱鬧與安詳，

六根圓柱在燈火里的影影綽綽與安靜的城市交相輝映，仿佛回到了那個充滿了田園氣息的十九世紀……

這所擁有380年歷史的大學，在十七世紀的很多痕跡已不可尋，

但樓頂的一間幽閉密室雖與主樓一同建于1803年，卻為我們生動地還原了當年的光景。

墻壁涂鴉故事

沿著樓梯兩側蠟燭形燈的柔和燈光拾級而上，就到了主樓頂層，頭頂是懸掛式的復古吊燈，點亮了這片不大的區域——這實際上還不是真正的頂層，在這片區域中間，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深棕色鏤空旋轉階梯，沿著階梯爬上去是一個極小的空間，正面對的是一扇同樣深棕色的鐵門，門口很矮，彎下腰才能走進這個密室。

里邊的桌椅和單人床一直保留到現在，當然最顯眼的還是滿墻的涂鴉：紛繁復雜的大幅徽章；色彩艷麗的一“劍”穿心；留著白胡子的老年人像，估計是哪個批評過學生們的老師或者校長。還有一幅畫很有故事，畫的是一個站在監牢里的男生，正抓著鐵柵欄，幽怨地望著外邊。據介紹，該畫的作者是兩個少年，名叫Karl和Jüri。在這個并不寬敞的空間里，兩人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汗珠，才終于把他們的“杰作”完成了。

Karl來自一個富裕家庭，在這里學習藝術史，他實在太能闖禍，不但喝醉酒之后失手打碎了當地權貴家的玻璃，晚上還在街上大吵大鬧，差點被大學法庭從學校里趕出去，最后他被要求關在這里三個星期，充分反省自己的行為。而Jüri則是個窮孩子，他家在維爾揚迪縣的農村，父母都是農民。他身上穿著他哥哥曾經穿過的汗衫，穿在他身上明顯大了一號，同樣由于貧窮，為了供他上學，哥哥已經輟學回到農場去了，而老實的Jüri被關進來是因為他留了長胡子——在十九世紀，留長胡子被視為與革命運動有關聯，這在當時的塔爾圖是被禁止的，不過他也僅僅被關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

Karl和Jüri因為犯了錯誤被大學法庭關在這里作為懲罰。兩個人在這里百無聊賴，成了一對難兄難弟，特別是Karl，他還要在這里住上好些天，一貫安靜不下來的他不找點事情做是會發瘋的……于是在Karl的提議下，他們兩個按照前人的經驗，用這里僅有的顏料——蠟燭灰燼，在墻上找了一處空白就小心翼翼地發揮起他們的藝術才能來。這兩個學生雖然不安分，調皮搗蛋的事情很多，但他們的才華還是很驚艷，那涂鴉當中的男生委屈憤懣的神態還真是栩栩如生。

這幅畫作就這樣留在了那里，穿越了一個多世紀的光陰在這個夜晚柔和的燈光里依然清晰可見。當然，流傳的不只有畫作，還有這幅畫里面的故事——百年之后，故事的主人公早已成為歷史，故事發生的地方，這個窄小的閣樓也已經成為了不常開放的塔爾圖密室。

在這個博物館不眠夜，塔爾圖大學的兩個小伙子穿上了他們當年樣式的服裝，其中一個還留著長胡子，在這密室里一遍遍重復當年的故事，為前來參觀的人生動鮮活地講述密室的傳奇與趣聞。

除此以外，密室涂鴉還有人體骨骼的全貌素描，各種小漫畫人物，形象鮮活的小動物則隨處可見——不得不感嘆，盡管學生們因為各種原因被關在這里，但除了他們犯的錯誤，他們身上體現出來的創造力和天分也真的是顯露無遺。禁閉室里的壁畫總是充滿著叛逆和詼諧的意味，調皮的學生們就在學校留給他們悔過的地方發泄著自己的年少輕狂和孩子氣，也不知道真的悔過了沒有，卻給我們留下了那個時代的真實印記。

昨天的幽閉室，今天的守紀文化符號

從密室中的懲罰制度可以看到當時的社會風貌，當然也可以看到當時的學生有多么調皮：在劇場中大聲喧嘩，影響劇場秩序——這是不禮貌的行為；夜間在街道上制造噪音——就像當年的Karl；還有在圖書館借閱的圖書逾期不還、在學校建筑內吸煙、威脅恐嚇其他人——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到學生們閑不住的樣子。對于更叛逆些的，比如擅自離校、私自逃離禁閉室、打架、罵人、騷擾婦女，這就有些出格了，所以被關的時間也會更長。而在商店里欺騙老板以及決斗都會被關上三周，再嚴重就會直接被趕出學校。

其實這百年密室的命運也經歷了很多坎坷，像這樣的密室本來有三個，1965年一場大火燒過去，僅僅留下了一個殘缺不全的密室，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一個。幸好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留存有密室曾經的老照片，才能根據原貌進行復原，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涂鴉大部分都不是原作了，都是修復后的復制品。但這不妨礙它用這種獨特的方式帶我們思回百年，薪火傳承。

原本的禁閉室是當時的大學法庭設立的，用于懲罰破壞校規的搗蛋學生，1889年大學法庭被解散，關學生禁閉的責任落到了教授和學校的管理委員會頭上，懲罰的頻率低了很多。1892年最后一個學生從禁閉室里出來之后，就再也沒有人因為犯錯而被關在這里了，關禁閉的制度也在隨后的20世紀初被取消。盡管如此，這間禁閉室卻始終留在這里，沒有被移作他用，所以現在我們才能在看到那些曾經的趣聞。

現在，每年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學校都會組織入學新生到這個隱于閣樓中的“Student Lock-up”來參觀，懲罰不再，規矩還在，這便是大學樹人之精神對源源不斷的后來者的激勵與警示。現在塔爾圖大學的校規與時俱進，那些瑣碎細節的封建印記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學術和誠信的反復強調——一旦發現在測驗、考試、論文中作弊或者剽竊等行為，根據情節的輕重，會被處以警告等處分，嚴重的甚至會直接開除出校，塔爾圖的學生對此的表述更貼切一些——“They will even throw you out of the university！”可見塔爾圖大學對于誠實問題的懲罰措施之嚴厲有多么深入人心。

由于百年密室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靜躺在那里無人問津，所以那個低矮的漆門上也總是落滿了灰塵，越發顯得古老和滄桑。但它已經變成塔爾圖大學的文化符號，時刻提醒學生們遵規守紀；它更是一座生動的博物館，以自身為媒介持續著大學文化的傳承和積淀，讓塔爾圖的血液里永遠流淌著這樣一份傳奇的遺存。

責任編輯：樸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