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兄弟“畫餅”，3D打印下凡

張蓋倫

把3D打印拉下神壇，是清華大學軟件學院畢業生施侃樂創業以來，一直在做的事情。3D打印并不是一個多么新鮮的詞。

近年來，它可謂大展身手，能打印骨骼，能打印關節，能打印花壇，還能打印樓房……簡直無所不能，秒殺平面打印機。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3D打印被一些科技自媒體列入“天使投資人打死也不投的創業黑名單”。

原因很簡單：貌美如花，但不能賺錢養家；3D打印技術雖日趨成熟，但商業化應用前景還是一片迷茫。

最近，施侃樂和同班同學——放棄百萬年薪賣煎餅創業的吳一黎來了場跨界合作——他們共同鼓搗出了臺智能煎餅打印機，在各大媒體都露了把臉之后，登上了京東眾籌。這或許能給3D打印的商業化應用一條出路。

“要做影響一億人的煎餅品牌”

見到店老板吳一黎的那天，是個周末。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踩著雙人字拖，站在小店里，向客人介紹食材：新鮮土雞蛋，老干媽的辣醬，涪陵的榨菜，四粒紅的花生，無礬無鋁的健康油條……煎餅打包好了，他還會在旁叮囑一句：請您趁熱吃，捂久了就不脆了。

從學校畢業多年，吳一黎身上仍有沉靜的書卷氣。他曾在IBM做到中國區電子商務負責人，年薪百萬；但他選擇辭職創業，專心做起了攤煎餅這種小檔口生意。

“要做影響一億人的煎餅品牌?！痹谝粰n創業類節目中，吳一黎穿著圍裙登臺，談起他的創業夢想。和施侃樂一樣，吳一黎是清華大學2003級軟件學院的學生，身上有特殊的歷史烙印——那年，是中國計算機軟件專業第一次面向高考學生進行統招。畢業后沒有意外地，吳一黎去了全球大型數據庫軟件公司甲骨文，做起了銷售。幾年后他辭了職，創業做了一個問答網站和一個團購網站。他的團購網站是中國最早的30個團購網站之一，吳一黎占得先機，卻因打不起后來的那場團購網站間的燒錢戰，退出戰局，宣告創業失敗。

“接著找份工作，接著干吧?！边@次，吳一黎去了大公司IBM，一路做到高職位，拿上了高薪水?！安坏?0歲，世界500強，年薪百萬，很不錯啊。你這，浪費啊。”在那檔節目現場，評委嘉賓嘆道。那天坐在記者面前，他身體微微后仰，問：“做一個成熟商業體系里的一顆螺絲釘就高大上了嗎？比如，你知道IBM的CEO是誰嗎？”看到記者搖頭，他接著說：“但如果你能改變世界，那你就不一樣?！?/p>

創業節目中，主持人評價吳一黎，說他是典型的優質型創業人才——名校背景，口齒清晰，儀表堂堂，還有大企業工作經驗加持。

吳一黎改變世界的切入口，很小，就是先改變小檔口生意散亂無序的現狀，做出一個煎餅界的主導品牌。別誤會，不是做各種花式煎餅，而是就做那種老百姓餓了的時候，能夠墊巴一口的煎餅。“小事做到極致，做出情懷，做出態度。結合我們在500強工作的經驗，結合互聯網，把跨界的東西做到煎餅里面來，那煎餅可就不簡簡單單是一個煎餅?！惫澞恐校瑓且焕栌眠@番話，試圖打消現場投資者對他創業項目的疑慮。

這段話，不是用來賣情懷的漂亮話。如今，躺在收銀臺旁的煎餅3D打印機樣機，就是結合互聯網跨界的創新實踐。

科技與美食相撞

“打個小黃人吧?！眳且焕枳尨蛴C秀了一把。

員工們往料筒里擠入黃油、雞蛋和牛奶制成的面漿，為它裝上特別處理過的打印頭，把料筒架上打印機，再在和打印機連接的平板電腦里選定圖案，這就完成了煎餅打印的前期準備工作。接下來，按下啟動鍵，靜靜看它表演。

打印頭開始移動，料筒里的面漿流出；最先呈現在烤盤上的，是小黃人的輪廓；停頓數秒，等輪廓顏色稍深了些，打印機再一層層往輪廓里“填色”；等到面餅顏色由淺黃變成金黃，拿小鏟子一挑，出鍋，開吃。

“喲，它還能做不同圖案?！睂Φ陜荣徺I煎餅的食客來說，這臺機器只是挺好玩。他們并不知道，在其中發揮核心作用的，正是3D打印技術。

提供技術和設備的，就是施侃樂。

吳一黎曾開玩笑說，到了清華，他覺得自己是學渣。而當年住在隔壁宿舍的施侃樂，則是24K純金的學霸。他拿過清華大學特等獎學金，對他的那篇專訪稿至今還掛在清華大學的官網上。施侃樂曾回到母校川師附中講座，師弟師妹們在貼吧上表達崇拜：“真心強悍”“擁有那么多成就根本看不出他臉上有多少驕傲自得”……

本科畢業后，施侃樂師從國內三維設計第一人孫家廣院士，跟著他做具有國內自主知識產權的3D造型系統設計。“這一塊非常難做，它甚至被稱作工業設計領域的核武器?！痹谇迦A大學讀完碩士和博士后，施侃樂前往法國求學，接觸到了那時在國內還并不為人所熟知的3D打印機。

“里頭最核心的，就是我們在研究的東西。當時我就想，我們掌握的幾何造型技術也并不比別人差。在這方面積累的經驗，能不能助推國家3D打印技術的發展？”至今仍有科研人身份的施侃樂，談起3D打印，一下子將其提到“國家高度”。他帶著實驗室團隊搞起了科學創業，想做高端品牌3D打印設備，發揮自家優勢，把軟件做到全世界最牛。施侃樂成立的公司叫清軟海芯，帶著濃厚的清華色彩。他們希望，3D打印不僅僅是個聽起來炫酷的名詞，還是可以真正進入普通人生活的玩具。

一個，一直想著要在小檔口生意上有所創新；另一個，一直琢磨著怎么讓3D打印更接地氣。于是，因為一次同學聚會，一句關于合作的提議，兩人想著：為什么不試試呢。

美食和科技牽起了線?！笆澈眠\”和“清軟海芯”2015年合資成立了小飛俠科技有限公司，他們的智能煎餅打印機，就叫“三弟畫餅”。在公司中，施侃樂是董事長，吳一黎是CEO。施侃樂挑技術大梁，吳一黎負責商務運作?！拔覀儌z特別互補?！笔┵芬恢睂Ｗ⒓夹g，求精、求穩，講究拿數據說話，不做到完美不愿對外聲張，寧可自己先慢慢打磨；吳一黎不一樣，他有股子激情，特別有決斷力，瞄準、看好了，就果斷出手。兩人從合作到現在，就沒吵過架。“商務上我完全聽他的；技術上要求穩穩當當研究得很透，那就聽我的。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別絕妙的組合。”施侃樂說。

已迭代四次

施侃樂和吳一黎想把吃煎餅這件事變得更有趣。

試著想一想，忙碌的工作日清晨，可用打印機打出一份心情煎餅，給自己一個大大的笑臉，讓早餐也變得有情調；心情低落的陰天傍晚，打印出一份煩惱清單，然后一口一口吃掉憂愁，啃煎餅也能變得有“儀式感”……而且，3D打印機與網絡的結合，甚至能讓煎餅變成一種媒介。按照施侃樂和吳一黎的設想，2015年年底之前，“三弟畫餅”煎餅打印機將實現量產。

到時，吃貨們掃一掃他們的微信公眾號，就可以自由上傳各種圖案下單自己的創意煎餅；系統會將訂單分發到離顧客所在地最近的一臺煎餅打印機；打印好，顧客可以自取，也可選擇送餐員配送。即使兩人分隔兩地，也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通過煎餅“傳話”。再開個腦洞想象，異地戀情侶還能把各自的美照或情話印在煎餅上送給對方，這畫面簡直太美。

不過，實現這一商業模式的前提，是生產出能夠滿足商用目的、性能可靠、運行穩定的煎餅3D打印機。其實，早在兩年之前，國外已有團隊做出了煎餅打印機的原型機。但是，眾籌結束后，該團隊至今還無法確定何時能真正量產發貨。

“我們嚴重低估了制作煎餅打印機的難度?！笔┵返墓?，走的是不折不扣的高科技路線——擁有來自中法兩國的工業設計界大牛，光清華畢業的學生就有13名。總之，人家專業著呢。煎餅打印機，聽起來雖low，但團隊發現，如果要做出一臺外觀時尚、運行流暢且易用性強的機器，絕非易事。

他們最先遇到的問題，就是膠質液體的粘滯造成的打印效果失真。

面漿的噴嘴，離烤盤太近，時間稍長，就容易糊；離烤盤遠了，打出來的形狀就難以控制——本來想讓它走直線，可是流體下落時會打轉，打印出的軌跡和打印頭（也就是料筒的噴嘴）行走的軌跡無法完全吻合。此時，就要動用到流體力學，研究面漿下落成形的規律，然后用計算機進行反算，再反復調整，才能達到圖案成形的最佳效果。

圖案能打好了，但機器響動太大，也影響用戶體驗。打印頭要背著裝有近一斤面漿的料筒行走，重量大慣性也大。最開始，一旦工作，整臺機器到處都響。團隊就一點點檢測機器的共振點在哪兒，調整打印頭的移動速度和轉彎角，讓煎餅打印機安靜下來。

這些，還都在施侃樂團隊做3D打印機的經驗范圍之內。不過，他們這次要打印的是食物，就連烤盤的傳熱方式都得考慮?！暗谝淮未虺鰜淼募屣?，花紋挺好；把煎餅翻過來一看，有些地方糊了，有些地方還沒熟?！庇谑撬麄冃薷牧丝颈P的底部結構，把加熱方式由熱傳導改成熱輻射，實現均勻加熱?！翱傊?，各種需要修改的、之前沒想到的細節問題太多了?！笔┵坊貞浾f，他們進行了大大小小一二百處改動，累計投入了超過一萬個小時研發，如今真正登上京東眾籌的，已經是迭代多次之后的產物。

10月8日上午，第四代三弟畫餅開始眾籌。短短12分鐘，50萬元的預設眾籌目標就已達到。三弟畫餅一下子成了爆款。

但團隊并沒能高興多久。因為伴隨而來的，就是質疑。有自媒體毫不客氣地奚落他們：國外已有團隊推出過煎餅打印機原型機，所以是抄襲！煎餅明明是平面的卻說這是3D打印，所以是忽悠！帖子的閱讀量不小，一時間風言風語也不少；而且還真的對三弟畫餅的眾籌勢頭形成了短暫地遏制——眾籌數額的增長放緩了。

“看到這些黑我們的帖子，我們真是哭笑不得?！辈贿^，打印煎餅這事被媒體曝光后，他們一下子接到了好幾千個小商戶打來的電話——迫切想要這臺機器，他們從三弟畫餅里看到了商機。

作為清華的學霸，他們當然也會坐下來計算投資回報率，計算能賣出多少臺機器才能盈虧平衡，賣出多少臺才能實現盈利。但真正驅動他們下決心去做的，其實和數據無關，就是那些電話，以及電話那頭活生生的人和他們熱騰騰的期待。

3D打印下凡，需殺手級應用

其實，自從產品被媒體關注，質疑聲就沒有停過——

計算機軟件專業的清華畢業生去攤煎餅？浪費！

用高大上的3D打印機去打印煎餅？浪費！

……

什么才是正道呢？“我也想不通，做一款產品，讓大家都能賺到錢，這不該是一名清華畢業生追求的價值嗎？”施侃樂聲音里帶著笑意。他不在乎質疑，他本沒打算走高冷路線。打印煎餅也好，打印鑰匙扣小玩具也罷，對他來說，都在踐行自己創業的初心——讓3D打印滲透進人們的日常生活。

當年在學校念書時，老師就諄諄教誨，做軟件不能自嗨，軟件服務的對象應該是千家萬戶；現在的施侃樂，更堅信好的技術應該要飛入尋常百姓家。而煎餅打印機，或許就是3D打印商業化、接地氣應用的范例之一。

3D打印機總是居廟堂之高，端著架子，為什么普及不開？“個人電腦怎么普及起來的？一是硬件成本的降低，二是圖形化操作系統的誕生。所以，我們也是在做這么一套圖形化軟件，讓一個四歲的孩子在屏幕上畫兩筆，就能看到它的三維圖像；按個按鈕，就能打印。 ”施侃樂說，在3D打印的商業化應用上，或許就是還缺這么一個3D打印界的“windows” 。而他，試著在做3D打印界的微軟。

除了煎餅打印機，“清軟海芯”更主要提供教育用和企業用3D打印機。“我們的口號是，讓大城市50%的小孩子會玩3D打印，讓大城市20%的居民擁有3D打印的玩物。”

施侃樂回憶說，他們曾教一群初中生用3D打印制作小花盆，每個學生發揮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最后做出的幾十個3D打印的花盆造型還都不一樣；更神奇的是，這些孩子放學后就在校門口擺了個攤，借著3D打印的噱頭，把花盆全賣了出去；拿著賺來的一千來塊錢，他們找到學校附近的一位孤寡老人，全捐了。

所以，3D打印不僅僅是打印出一個什么東西，它開放了很多可能。 比如說，私人定制這事不再是高端人士的專利。定制的東西，不同于工業流水線上冷冰冰的產物，它的每一個弧度每一處棱角都帶著溫情，也許會是最佳禮品。他們還想著，能不能和影樓合作，把二維的平面相片變成3D的立體塑像，這也是最立體的對記憶的定格——到時候擺在家里桌臺上的，不是相框而是塑像，也是有點拉風。

這會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過程。漸漸地，人們或許會在自己身邊發現越來越多3D打印的產物，它并不會太高端：也許是一個鑰匙扣，也許是一個紀念品，或者是3D打印的糕點和巧克力……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千樹萬樹梨花開。施侃樂很篤定這一點，3D打印終究會下到凡間，并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它需要一些殺手級的應用，也許煎餅打印能算一個呢？11月初，項目上線近一個月，三弟畫餅的眾籌金額已超過200萬元，有近7000名支持者付出真金白銀，表達他們的看好。施侃樂和吳一黎也當起了空中飛人，到全國各地布局他們的線下代理。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