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能翻譯嗎

李葉明（新加坡）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中唯一精通華文的馬悅?cè)荒贻p時學古漢語和中國音韻學，師從瑞典漢學家高本漢。后來，他長期在瑞典駐華使館工作，之后又長期在英國、澳大利亞、瑞典等國從事中國語言和文學的教學。他翻譯過《詩經(jīng)》《西游記》《水滸傳》等許多中國古典名著，也翻譯過魯迅和沈從文的作品。

1985年，馬悅?cè)槐贿x為瑞典學院成員，成為院中唯一的漢學家院士。之后，沈從文先生便兩次被提名諾獎。尤其是第二次，評委們已打算將諾獎頒給沈從文了，可惜沈先生早走了一步。

幾年前，馬悅?cè)辉皆L新加坡。在談到中國文學為什么得獎這么難時，他重復了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老話：中國的好作家好作品多的是，但好的翻譯太少了。他以前還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上個世紀20年代有人能夠?qū)ⅰ夺葆濉贰秴群啊贩g到西方，魯迅早就得獎了。

可不是嘛，沒人翻譯，就沒人了解、沒人知道，又怎么可能得獎呢？但反過來想想，這么權(quán)威性的世界大獎，只能靠少得可憐的翻譯作品，靠少得可憐、甚至是唯一一位懂華文的評委來定奪，那偶然性會不會大于權(quán)威性呢？

不過，無論如何，在諾獎巨大的影響力下，很多人都自然而然地關心起這位瑞典大漢學家目前在翻譯什么作品，他個人比較喜歡的是哪些中國作家，就連那次現(xiàn)場觀眾的提問也是這樣。顯然大家都意識到，中國作家若想染指諾獎，還真得仰仗這位老先生了。

幾年后，莫言獲獎，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夢想也再一次被點燃。不過，最近我聽到了一些清醒的聲音。在日前舉辦的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上，美籍華裔作家嚴歌苓就向來自世界各地的華文作家呼吁，千萬不要把走向世界等同于讓世界認可。

嚴歌苓認為，華文是一種非常有魅力、有內(nèi)涵的語言。比如《紅樓夢》，文字多么雅致、多么豐富、多么精妙，往往是三句話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可是一翻譯，很多東西都丟了。

嚴歌苓當年在美國讀碩士，導師讓她給本科生開一門選修課，教中國古典文學。她當時就選了《紅樓夢》，但很快就后悔了。這門課太難教了！來聽課的學生也問，老師為什么不教“猴子的故事”——《西游記》在西方被譯為《猴子王》。而這就是很多西方人眼里的中國文學。嚴歌苓說，還好，來上課的學生太少，這讓她有機會干脆取消了那門選修課。

單純靠翻譯，西方人真的能讀懂華文文學嗎？就算文字能翻譯，可是文化能嗎？嚴歌苓在談話中還提到，曾感動過無數(shù)中國人的《白毛女》，在老外看來或許就無法產(chǎn)生共鳴。因為按契約辦事、欠債還錢，在西方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西方人對喜兒的同情就很難產(chǎn)生，也就更談不上被感動了。

這顯然不是靠翻譯能解決的問題。但是，文學作品必須是感染人的，不然文字寫得再好也是白搭。所以，嚴歌苓說，不要太在意外人怎么看，應該堅持講中國人的故事。她說，這個世界上每五個人里就有一個是華人，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寫作，低不能遷就網(wǎng)絡讀者，高不能遷就任何一個評獎委員會，它應該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動，否則就不會有最真誠的作品。

（摘自2014年12月5日—11日《國際先驅(qū)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