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妖塔》：中國式“怪獸”片煉成記

王倩

電影《九層妖塔》最后一個鏡頭定格于鬼族怪獸“紅犼”猛然回首張開的猙獰巨口，燈光在美國搖滾樂《Demons》（《魔鬼》）的片尾曲中驟然亮起，將觀眾從魔幻世界拉回現實。在隨后滾動的演職員表中，數量龐大的特效制作團隊為影片令人印象深刻的視效作出注解。

“共有超過1500個特效鏡頭，全球8家特效公司，30位特效總監，逾4000名CG師在不同國家為這部電影服務，他們是來自于制作過《指環王》《地心引力》《罪惡之城》等經典影片的特效團隊。”這是身兼編劇、導演、制片人三職的陸川在《九層妖塔》各類發布會上反復強調的一組數據。

作為電影市場難得一見的國產“生物災難”題材電影，《九層妖塔》在華語電影的特效制作層面無疑有著積極探索意義，按照陸川自己的話說，其目標是“拉近國產片與好萊塢的距離”，在這部“全片超過70%以上為特效鏡頭”的電影中，九層妖塔，昆侖地宮、王子墓；雪崩，冰瀑，沙暴；火蝠、水怪，紅犼……無論是憑空想象出的魔幻空間，還是震撼視聽的自然場景，抑或形象逼真的怪異生物，影片特效都呈現出大膽硬朗的寫實風格，就連“知乎”網站上一向苛刻的“技術宅”們也以“過硬”“認真”“誠意滿滿”等評價作出肯定，韓國導演金基德觀影后表示，“跟《漢江怪物》比起來，陸川導演作品中的怪物既包含魔幻又有現實的一面，非常帥氣……在視覺上非常享受。”

與之前引進國內的冒險故事不同，《九層妖塔》由本土知名IP《鬼吹燈》改編而來，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在影片中完成真正本土意義上的盜墓，探險和打怪，這也是影片備受關注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九層妖塔》視效總監，來自新西蘭的John Sheils看來，影片很好地完成了這項使命，“《九層妖塔》有一顆特別的中國心。這部電影中的一些概念讓人驚喜，中國的藝術深度、歷史深度以及祖先的遺產，都為這部電影提供了能讓特效電影煥然一新的養分和元素。”

“手推車上如何開沖鋒槍”

拍攝《九層妖塔》時，陸川曾經問過團隊里一位來自國外的電影分鏡頭畫師，“當初我跟你說我們要拍一部中國的視效電影，你是什么感覺？”后者實話實說，“我跟過德國導演，跟過美國導演，但不太相信中國，中國電影人能做出古裝片，但你要的那種不可能，因為軟件和硬件的東西都欠缺太多了，這是系統工程，（你要拍的電影）就像在手推車上開沖鋒槍。”

事實是，《九層妖塔》的特效制作一定程度上驗證了“手推車上開沖鋒槍”的可能性，對此，首度嘗試魔幻大制作的陸川獲得的經驗是，“除了錢和時間以外，還要有想象力和執行力。”

陸川告訴《綜藝報》記者，《九層妖塔》的特效占總制作費的1/2，這接近好萊塢特效大片通行的特效占比，根據他曾透露過的制作費1.2億元，可推算出影片特效費用為6000萬元上下。這在國產大片的特效制作費中并不算太高，跟好萊塢大制作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這次是拿人民幣的預算弄出了美元的效果，我每天都在跟國外公司講，這是中國第一次做生物災難片，希望能夠給我們打折，最后他們真的是用非常低廉的價格為我們干了一個很重的活”。與此同時，因為檔期原因，《九層妖塔》的后期制作只用了匆匆6個月時間，“正常情況下，后期必須做一年，沒什么可說的。這6個月我都不知道怎么扛過來的，非常非常緊張。”陸川至今仍心有余悸。

影片如期上映得益于特效團隊的人員構成與執行力，“我們的外援非常強大，”為了更有序有效的生產，《九層妖塔》劇組借鑒好萊塢的特效運營體系，運用邀請國外經驗豐富的視效總監統籌前期設定和中期拍攝，后期再把特效鏡頭分包到世界各地各小公司的方法。整個進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類似“開班授課”，請來一些好萊塢視效大師，例如做過《地心引力》的3D特效師Richard Baker，以及《后天》的特效總監Raymond，“他們在劇組里，短則五天，多則一個半月，給我們拆解特效電影如何拍攝。所有主創都要聽，我是每堂課都到，”陸川強調，“特效電影的拍攝流程和我經歷過的電影很不同，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學。”

第二個階段是真正的籌備階段和拍攝階段，由合作公司Prime Focus從印度帶來20多位動畫師，專門畫分鏡頭，做動畫預演。這個階段，整部影片的特效總監John Sheils開始全面介入，他曾經參與《指環王》系列的特效制作，在團隊中擔任其他30位特效總監的領隊。“他就像一個‘特效制片人，幫我們組織起整個特效團隊，統籌整個特效項目。”John Sheils還帶來曾使用于《指環王》系列的“干拍濕”先進技術，可以在全綠幕環境下模擬水下拍攝，讓演員與生物怪獸在深水中的互動效果更顯真實。與John Sheils同時加入的還有《罪惡之城》的設計總監Michael Grobe，他們從頭到尾一路跟著陸川把整部電影做完，提供了強有力的把控與支持。

第三個階段，劇組把1500多個鏡頭進行細化，交給8個分布在不同國家的公司制作，先后有Prime Focus，DEXTER，Base FX，PO，VHQ，兔將等多家中外特效公司，4000多人參與制作。此外，“我們團隊內部有10人組成的特效小組，專門負責管理這1500多個鏡頭。”這一切都保證了后期的特效流程在可控范疇內積極推進。

過程中，陸川慶幸于劇組選擇的國外合作伙伴，“他們做的鏡頭，會幫你的想象力加分。”陸川舉例說，片中子彈射擊九層妖塔守護獸“火蝠”的鏡頭是在印度做的，其中有一個是火蝠的翅膀在空中讓過一顆迎面而來的子彈。“我們最初設計的這個鏡頭完全沒有電影中呈現得那么漂亮，看到他們交過來的效果，我們很感動，設計師自己調整了火蝠在空中的姿態，讓它更飄逸，更有視覺沖擊力。”

盡管科學的流程和優秀的合作對象能夠帶來省時省錢的良好效果，但必要的特效花費仍是需要面對的現實。片方介紹，電影中姚晨飾演的Shirley楊“妖化”后，有一個悍然甩出一輛公交汽車的鏡頭，在拍攝現場演員不過是甩出去了一根綠色的小木棍，最后呈現在銀幕上的這短暫的幾秒鐘，價值是20萬元。為了節省開支，劇組拍攝時用了一些“土辦法”。陸川回憶，在拍攝“石油小鎮”大戰中紅犼撞擊公交車的鏡頭時，因為劇組沒有價格昂貴的計算機液壓控制設備，最后是用裝沙子的大鐵桶模擬了撞擊效果，再交給特效制作。即便如此，片中的特效預算還是被砍掉不少。陸川稱之為“束縛與夢想并存”，“因為制作費的限制，‘石油小鎮大戰的段落，至少犧牲了100個特效鏡頭。”而這些都是陸川花了1年時間親手畫出來的。

中國怪獸如何在太陽下“裸奔”

特效制作圈里有這樣的說法，“特效不怕場面大，就怕怪獸有頭發”“特效最難的是人和特效生物的接觸”。此外，特效生物還“怕光”，暴露在日光之下，它們必須要經得起光源變化的考驗，這些都會給特效制作增加難度。據陸川介紹，生物制作在特效制作中難度最高，制作繁瑣，過程復雜，“從最開始的概念設計到建模，貼圖，骨骼綁定，動畫，再到肌肉解算，毛發解算，燈光，合成渲染，很多都是普通非生物視效鏡頭不會涉及的，加入肌肉解算和毛發解算后又給渲染增加了數倍壓力。而一旦虛擬制作的生物與現場拍攝的實物發生接觸，哪怕有一點點不匹配，都會造成視覺上的巨大落差。”

《九層妖塔》中有大量怪獸近景特寫鏡頭，特別是壓軸的“石油小鎮”段落，是影片最緊張刺激，特效鏡頭最豐富的段落之一。15只長著一身毛發的紅犼在光天化日之下橫沖直撞地“裸奔”，與主人公們激烈打斗。其體態，表情生動，包括眼神，面部器官，毛發的細節和質感細膩，光源效果自然，與演員和場景的互動真實感強，找不到明顯的后期加工痕跡。這為影片的怪獸特效贏得了廣泛贊譽，陸川笑言自己在戲中“更多是在給怪物導戲，怪物應該是什么表情，我希望它是什么動作和狀態等等。”

這個段落主要由韓國一家年輕的特效公司DEXTER完成。該團隊在片中主要負責怪獸紅犼，昆侖水怪以及昆侖瀑布水下的特效部分，總共220多個鏡頭，由韓國總公司200多人，前后花了3個半月時間完成。制片方雖然并未透露DEXTER在《九層妖塔》中負責特效部分的具體費用，但DEXTER CHINA的視效創意總監Sungjin Jung表示，“《大明猩》韓幣120億就完成了，可同樣的完成度在好萊塢要用900億到1000億韓元。”

DEXTER以生物特效制作見長，在為2013年中韓合拍片《大明猩》制作特效嶄露頭角后，其在圈內更廣為人知的作品是《智取威虎山》——楊子榮上山打虎段落幾可亂真的特效老虎就是出自其手。Sungjin Jung為《綜藝報》記者展示了公司研發的毛發制作系統“Zelos Fur System”，從建模，無數次的資產調整到最后成形，魔法般地化無為有。對于大明猩，老虎，紅犼，水怪等充滿質感的毛發和皮膚效果，該系統功不可沒。Sungjin Jung表示，“我們一直在研發和更新這個系統，它的速度很快，用于后期制作可以節約時間和費用，大概普通特效公司需要4個月時間的工作，我們用1個月就可以完成。”這也是DEXTER能夠加盟《九層妖塔》項目的重要原因。

DEXTER CHINA的視效監制勞爾負責《九層妖塔》怪獸部分的具體制作。他告訴《綜藝報》，最大的困難是設計怪獸。因為這些怪獸是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但陸川又要求它們具備真實感。“導演最擔心的是這種虛擬的動物出現在影片中不真實，我們就向‘真實方向努力，從最后的成品來看，這個目標還是基本達成了。”當記者問及虛擬特效生物與真實特效生物是否有難易之分時，勞爾表示，這兩種生物的制作流程和難度大致相同，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九層妖塔》里的怪獸是“我們創造的數字生物里長得最恐怖的”。

其實，陸川不只要求怪獸“恐怖”，更希望它們能“特別”，“導演希望里面的每一只怪物都是《九層妖塔》唯一獨有的，都是原創的，并且一定都要是中國的。”勞爾強調。經過反復調整，制作團隊結合了狗與黑熊，以及脫毛黑熊的特征設計出了紅犼形象。除了為其加上野性的毛發和傷疤，其中一只紅犼胚掛上鐵鏈，以增加“現代感”。陸川對DEXTER負責的部分非常贊賞，他告訴《綜藝報》記者，“制作紅犼時，DEXTER會交來三個方案，讓我在里面挑。他們孜孜不倦，特別想把這件事做好。”然而眾口難調，即便如此，仍有觀眾詬病《九層妖塔》中的怪獸好萊塢氣息太濃，有“哥斯拉亂入”的嫌疑。對此，陸川做出如下解釋，“我們是將大家熟知的怪獸形象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傳說進行了結合”。

除了技術，DEXTER也很注重整個特效工作的流程管理。接到項目后，他們根據多年的特效經驗，判斷出目標工作量所需的時間，之后根據工作流程，提前做好時間表交給制片組，并嚴格按照時間表推進，“這樣能保障做出來的東西臻于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