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近,心緒就免不得往下沉,直到觸到陳年舊事的箱底,把一些遠去的人,遠去的事重新撈起。
一直對姥姥家那幢宅子念念不忘,都隔了這么多年了,每每一想起,心里就痛,總覺得身體上哪塊被抽了去,再也找不回來。
我不知道自己死后會葬在哪個角落,但是我卻知道有親人埋葬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那么當我站在這塊高地,向東南遠眺的時候,一定是在望著我的故鄉。
如果老宅子還在,這個春天的時候,那些桃紅李白必定已經在春風里笑了一次又一次,想象著清晨的陽光一點點透過那些密集的樹林,撒在那斑斑點點的灰墻上,每一點的光,仿佛都在喚醒著一個夢。當炊煙裊裊升起,在宅子上盤旋縈繞,把歇息在屋檐上的鳥雀罩在輕紗薄霧中,隱隱綽綽的,再聞那鳴啼,該是怎樣一幅讓人醉心的晨曲圖。可惜,這樣的景,與我走遠了,就如我沿著那些柏油路走向故鄉,在高跟鞋踩出的聲音里卻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泥土地的柔軟呢喃。
青瓦之上,曾有蔥蔥綠意,偶或一兩白色,黃色,紅色的野花露出頭來,都讓人覺得滄桑之上還有可以期待的未來,那些粉粉黃黃的小花,在院落中搖曳,絲瓜蔓藤順墻,翻進別人的家,還能在記憶的感覺里觸摸真實的存在。只是,如再也蕩不起童年的夢,就算如今洋樓前,花滿園,又怎及兒時那一樹桃花的嬌艷。
記得那時灶房內,總有一張被柴火映得紅彤彤的臉,那滿頭的銀絲在火的烘烤中亂了方向,卻還是忍著煙火的熏燎而努力的搖動著蒲扇,只為能有一桌香噴噴的飯菜,換來我們這些孩子們一頓哄哄亂搶,飯菜落進孩子的肚子里,滿足落在姥姥的眼睛里。
姥姥的墳我卻只去掃過一回墓。人就是這樣身不由己,怎樣的想,怎樣的念,都抵擋不住世事阻隔,都抵擋不住歲月成煙。不知道這座墳在多少年后,再沒有人佇足,更不知道多少年后會如老宅子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只是我曾經這般痛切的思念在,懷想的日子在,姥姥那宛如春風的微笑在,那么我還在意什么情境變遷,還在乎什么滄海桑田嗎?
有些記憶如斑竹被砍伐的新痕,沒有誰會疼惜一棵竹子參差不齊的傷痕,就如我一遍遍撫摸,卻沒有誰能知道我的痛在何處。其實我們誰都回不到從前,就如誰也不能把今天帶到明天,日子在或憂傷或快樂中前行,只是,我們還有回憶,還有思念,還有一種漂泊后根的歸屬,還能知道葉落后魂歸的方向。
一些記憶如春日里的陽光,淺淺而來,淡淡而走。歲月的痕如刻在掌心上的紋,在深深淺淺的脈絡里,一些日子在交錯,一些日子在遠離。誰曾經在你的記憶中行走,而誰又會在一些日子到來的時候,讓記憶的河岸決堤。于是在記憶的渡口,坐看紅塵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