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金城”靈寶的“黑金”產業鏈

趙鋒

從無證照的采金沙、金礦石到選礦，再到煉金提純，河南靈寶儼然已經形成了一條“黑金”產業鏈。在這條“黑金”產業鏈背后也隱現一條“黑金”利益鏈

澗河位于“中國金城”的河南省靈寶市境內。這條寬度約10多米的河，從豫、陜交界的小秦嶺流經靈寶市最早的黃金開采地朱陽鎮。隨著河流夾帶著的沙金，讓各地淘金者趨之若鶩。11月10日，盡管灰蒙蒙的天氣籠罩著朱陽鎮，但澗河里忙碌的鏟車與拉沙車依然十分顯眼，不時出現的河床被翻開的景象更加刺眼。

“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比河道環境更惡劣的是小秦嶺中的‘黑金礦，以及散布在鄉村邊的‘選礦廠。”靈寶市本地人張明（化名）告訴筆者：“金城靈寶隨處可以發現礦渣堆積的河道，以及選礦、煉金形成的毒水池。”

事實上，張明所稱的毒水并不是官方權威結論層面的概念，而是當地選礦、冶煉中所用的氰化物等劇毒危化品與水的混合物。在靈寶市，淘金者將礦渣浸泡在氰化鈉的水池中氧化提煉。

筆者先后兩次深入靈寶市黃金產區實地調查發現，打著河道治理工程掩護的“淘金”與礦山建設的“挖金”，以及利用礦渣選礦與煉金，已經成為當地環境不可承受之重，亦成為安全事故多發隱患。從無證照的采金沙、金礦石到選礦，再到煉金提純，在靈寶市儼然已經形成了一條“黑金”產業鏈。在這條“黑金”產業鏈背后也隱現一條“黑金”利益鏈。

被“私了”的“煉金”事故

資料顯示，小秦嶺金礦田探明金資源儲量476噸，每年黃金產量位居全國前三。也正是因為黃金遍布小秦嶺區域，當地靠山吃山的部分利益群體，也便做著“挖金”生意。伴隨而來的是，當地頻發的安全事故，以及巨大的環境壓力。

據當地媒體報道，2014年12月26日，靈寶市故縣鎮尚家灣村北，一家黃金選礦廠內發生爆炸引起火災，有20名工人受傷嚴重。而“爆炸”的地方是該選礦廠內一座三層樓，上兩層為搭建的彩鋼房。事故發生后，該樓房上下已被一張黑色遮陽網牢牢地罩起來，怕被當地人發現。筆者曾于今年8月28日，在當地調查發現，上述爆炸實際是選礦廠內一個非法安裝的煉金爐爆炸，引發爐內化學藥物噴出，燒傷21名廠內煉金民工。不過，靈寶市安監局一位負責人表示，此次事故是一起火災，在事故現場，并沒有發現炸藥等爆炸物品。但來自陜西以及河南當地的淘金民工稱，實際上，當時正在煉金爐內提煉的是約三四十公斤的金沙，而爆炸也疑似為爐內的化學品爆炸引發。受傷民工的一位代表姜先生還表示，該選礦廠在爆炸發生前后一直都手續不全。

據尚家灣選礦廠法人安某透露，工隊民工受傷后，除了醫療費已經花去1000余萬元外，死亡的兩個工人分別賠償了80萬元，受輕傷的幾個工人被承包方賠償了38萬元，一個重傷賠了170萬元，一個目前仍在談賠償。

筆者了解到，爆炸案后，曾引起河南省政府領導的關注，而靈寶市官方僅以行政處理的方式將故縣鎮負責安全的干部進行了處理。有當地業內人士指出，以“私了”方式處理該事故，對于當地官員的安全政績不會產生影響，這也是當地很多“黑金礦、黑煉廠”的事故慣用的處理方式。而“私了”賠償往往也比官方程序賠償的多，所以受害家屬也多同意此種方式。

“私了”后，也有部分官員因此獲得仕途利益以及來自黑金主的經濟利益。

復活的事故企業

11月8日晚約10時，尚家灣村北的一條公路邊，一家約占地10余畝的選礦廠內燈火通明。選礦廠外，兩三輛大車正拉著尾礦傾倒在一個堆場里。這家選礦廠忙碌的景象顯示，其白天剛剛生產過。這家尚家灣選礦廠，曾在未辦理環評等手續的情況下生產多年。而其篩選的礦石，也是來自當地秦嶺的金礦石。不過，這家小選礦廠之所以引起當地人的關注，是因為該廠在去年年底發生過煉金爐爆炸事故，但當時該選礦廠并不具備煉金資質。

值得注意的是，爆炸事故造成的21名受傷者，目前仍然未被妥善處理，仍在當地上訪維權。

不過，這場傷及21名民工的爆炸，在過去近一年時間里被低調處理。爆炸發生后，上述選礦廠因非法煉金，被當地政府宣稱“關閉”。

然而，筆者8月28日以及11月9日兩次實際調查均顯示，該選礦廠從未被關閉，且仍進行選礦等生產活動。安某告訴筆者，目前選礦廠被一個宋老板承包。該廠確實因環保手續問題被當地處罰過，但目前已經拿到環評批復。

在安某提供的由河南省環保廳2015年8月10日下發的環評批復中也顯示，該選礦項目曾在環境影響評價文件未經該廳審核通過的情況下擅自開工，該批復還稱：其違法行為已經查處，希望吸取教訓，杜絕違法行為的再次發生。

對于選礦廠發生爆炸被當地政府關閉后，又能拿到省環保廳的環評批復，安某表示，選礦廠拆除了煉金爐設施，還與臨近的另一個選礦廠進行了整合，因此才有了批復。靈寶市安監局辦公室一位負責人也向筆者證實，尚家灣選礦廠確實被整合。不過關閉的選礦廠能否被整合，這位負責人又不愿多說。

當地業內人士認為，尚家灣選礦廠多年來手續不全。安某則稱，該廠只是涉及未批先建的問題，并且已經被處罰過，因此現在補辦手續也是合法的。

假借名義“坑口”挖金

盡管黃金價格仍處于每克二三百元的低價區，但位于晉、陜、豫三省交界地帶的“中國金城”靈寶市仍有數百家借著各種名義“挖金”的沙金場與金礦洞。這些沙金場與金礦洞，因沒有金礦開采手續，也被當地人稱為挖“黑金”。在其下游，私開的黑選礦廠與黑煉金爐，也散布在當地的豫靈、故縣、陽平、朱陽4個黃金產區鎮。

距離靈寶市區約60公里的西部小秦嶺棗香峪口內，大大小小的金礦企業守著“金坑口”，采掘著來自山體內部的金礦石。一條棗香河的河道里，隨處可見的是礦渣。從一個叫鴻鑫礦業的公司旁，進入更小的一個峪口里約莫兩三公里，便看到山崖小溪邊一片低矮的礦工房子。一處被稱為“1360”的坑口，被磚頭稀疏的封住洞口，隱藏在一處工房的背后。這個“1360”的坑口又被稱為“1350西”坑口，其是標號為“1350”礦井的排風井。“1350西”坑口在坑內數百米與“1350”礦井相通，因此，“1350西”坑口曾多年被用來作為采金的坑口。然而因為工人在選礦廠出事，該坑口暫停生產，現在只留守著一位看礦人。

據知情者稱，前述尚家灣選礦廠爆炸的煉金爐內所煉的黃金礦石，就被指來自“1360”坑口。而安某，亦是該坑口的實際經營者。曾在該坑口干活的工人介紹，從2013年年底起，其所在的陜西工隊負責在該井內挖采金礦石，直至2014年年底，共生產礦石約7000噸。而此前的幾年是四川的工隊在該坑口采金。安某向筆者坦言，2014年該坑口確實生產了7000多噸金礦石。但他否認其雇傭了陜西工隊，認為他們是合作關系。具體是他負責外圍關系的處理，工隊負責礦石的采掘。所得礦石提煉后，按照三七開與工隊分成。知情人士表示，實際上“1350西”坑口是一個沒有生產資格的黑坑口。

在煉金發生了爆炸后，同為采金礦石的工隊出了事，迫使該坑口停產。但安某聲稱，“1350西”是他個人經營的礦口。據他稱，“1350”礦井早年是尚家灣村投資建設的礦井，但因為經營不善，作價200萬元出讓給靈寶黃金股份公司。現在是靈寶黃金股份公司下屬的鴻鑫礦業在經營。“1350西”礦井早年是他個人提1000多萬元建設的，在靈寶當地曾經的資源整合時，靈寶黃金股份公司與他個人曾合作經營過此坑口。此后，該公司將該坑口承包給他個人經營。現在礦權屬于黃金股份公司，但公司并未補償他的投資，而他承包是為了收回其個人投資。他認為，目前由他經營是因歷史原因而形成的。

鴻鑫礦業一位姓趙的負責人告訴筆者，“1350西”確實是該公司的坑口，但認為該坑口是一個正在建設的礦井口。對于有關工隊認為，該井是一個排風井的說法不置可否。這位負責人向筆者出示的一份由靈寶市安監局下發的文件顯示，“1350西”坑口是一個正在建設，并在今年申請延期施工的礦井。不過，筆者在靈寶市安監局辦公室查詢該批文時，該辦公室工作人員稱：“查不到該文件。”上述業內人士認為，無論該坑口是否是一個建設礦井，其在相關證照未頒發前，是不能常年用于采礦的。知情人士反映，最早從2011年開始，上述“1350西”坑口就已經開始采礦。其生產的礦石也被運到證照不全的選礦廠選礦，再被上爐冶煉。煉出成品后，被當地黃金企業收購，從而完成利益兌現，根據2014年礦石產量估計，該坑口產出的礦石，年煉成黃金約三四十公斤，產值近千萬元。

據當地業內人士介紹，與上述類似的“坑口”，在黃金價格高漲的前兩年，在靈寶當地最多時達幾千個。盡管目前金價回落，但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當地仍存在不少證照不全的“坑口”在生產。而目前最多的是，河道淘“黑金”。

除了“黑坑口”挖金外，另一種形式是，借著河道治理工程，或河道挖沙的名義挖“黑金”。在長約20公里的澗河上，密布著大大小小近20個沙場。被挖開的河床，以及河邊大大小小的淘金池顯示，這里仍是挖“黑金”的泛濫地。當地曾挖過沙金的張明講，與每噸含3～5克金，甚至更好品味的礦石相比，河道沙金每噸含量較低，約為1克左右。但是河道淘沙成本較低，當地老板們常常以疏浚河道的名義，進行挖沙淘金。賣沙石的副產品，是為了更值錢的金沙。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是，在上述選礦廠附近的一個山溝里，則是選礦廠的廢渣堆和含有化學品的廢水池，當地村民告訴筆者，上述選礦廠的礦渣被傾倒在離村三四百米的溝道內，令溝邊生長的植物都被腐蝕得難以存活；不過，安某否認其尾礦庫廢水池存在污染隱患。靈寶市環保局工作人員也只是表示，讓筆者將相關問題與擔憂反映一下，隨后會調查回復，但從8月底至今，筆者尚未接到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