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康
文學即“人學”,著文即做人。
人要有一點“精神”,而“精神”是有靈性的,是自我的,而非共性的,他者的。
人之異于其他生物,因人是一種“精神”的生物,而其他生物則無所謂“精神”;人有真正的語言,而其他生物則無真正意義上的語言。
事實上,“言”存而“神”生,“神”生而“人”立;“言”失則“神”亡,“神”亡則“人”非。語言是人“精神”的載體,沒有語言則“精神”無從寄托。有了“精神”,方能稱其為真正的“人”,沒有了“精神”,神采黯淡,孰可謂為“人”?
故,為文應當“我手寫我口”,獨抒性靈。即用手中生花的妙筆,敘寫自己心中想說的話,抒發自己心中真切深摯的情。一言蔽之,須以獨具個性的語言觀照自我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描繪大自然的春花秋月,草長鶯飛,蕭蕭落木,滾滾江流。讓“花濺淚”的感傷,“鳥驚心”的離愁別恨,“莫教枝上啼”的懷思之情,在自己的筆底,都成為巴爾扎克所謂的“這一個”!
對作文運思,古人研究精深,亦有精辟、獨到之論。
西晉文學家陸機《文賦》有言:“精騖八極,心游萬仞。”“精”者,神也;“騖”者,“馳”也。八極:喻極遠之所在。萬仞:喻極高之處。又言:“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其“須臾”“一瞬”,均言時間極短。前者謂進行藝術構思、藝術創作,思想可縱橫馳騁不受時空的限制,思維、感受不受束縛。后者言創作構思時馳騁想象,頃刻間瀏覽古今,一瞬時游遍四海。由此觀之,作文構思時,作者須盡力展開聯想和想象的彩翼,從高處觀照生活,全方位審視人生,方可挖掘到生活的真諦,探究到復雜的人生,進而客觀地反映世界。再者,作文運思須學會概括。萬物雖多,天地雖大,然均可概括進形象,亦能描繪于筆下。陸機的“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此之謂也。
作文皆思想碰撞之火花,亦是情感世界之產物。故作文運思始終伴隨波瀾起伏的情感之潮。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云:“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意謂作文須激情充沛,真情滿懷,在“情”的驅使或感染下,為文者方能進入作文運思的最佳境界——站立于山頭,情感仿佛彌滿了山;海邊觀海,思緒恰如海水般澎湃。
作文運思須注重聯想和想象,學會概括,更需要情感潮水的浸染。
三、作文煉意摭談
煉意之“意”,即文章的精神內核和靈魂,或曰中心、主題。
清代黃宗羲在《論文管見》中說:“每一題,必有庸人思路共集之處纏繞筆端,剝去一層,方有至理可言,猶如玉在璞中,鑿開頑璞,方始見玉,不可以璞為玉也。”作文煉意,儼若尋玉,須鑿開頑璞,理出真玉,萬勿為其表象所蒙蔽,認璞為玉。作文煉意須經深挖透掘,方能求得至理或核質。
清人李沂《秋星閣詩話》云:“作詩如食胡桃、宣栗,剝去三層皮方有佳味。”煉意亦如此,著文者須對事理剝去三層皮,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表及里,方能掘到核質,探得深意或新意。
因此,作文煉意要點有五:
一曰意在筆先。此指構思作文時,先須確立中心再動筆墨,切不可信馬由韁,想到哪寫到哪。二曰意多亂文。一文只能有一個“意”,一個中心,否則,意多必湮沒中心。三曰意需深掘。即材料須深掘,竭力從材料中掘出深刻的思想,閃光的核質。四曰意貴創新。“意”須有新意。如欲從常見之事物中提出新認識,拎出新涵義,須注意觀察、體驗生活。五曰意盡則止。著文者據“意”安排內容和結構,故“意”一旦得以充分表達,文章應戛然收束,不啰唆半句,否則將有害于“意”。
四、講究起始和收束
起始,即文章的啟筆開篇;收束,即文章的結束收尾,屬文章結構范疇。古今著文者無不講究其文的起始和收束。
南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文心雕龍·章句》有言:“啟行之辭,逆萌中篇之意;絕筆之言,追媵前句之旨。”其大意是:文章的開頭話中,應該預先略微顯露文章中心部分的意思;文章結尾語言,亦應承接照應中心部分的主旨,著文者須注意文章首尾照應,一氣呵成。元代文人喬夢符的“鳳頭”“豹尾”之喻,堪稱精妙。意即文首須像鳳頭般美麗、精彩;結尾務求具豹尾般鏗鏘有力,有平衡感。
明代學者謝榛《四溟詩話》的一說越發形象:“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結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即開頭語要像燃放爆竹,使人耳目為之一震;而結尾語言須如敲鐘,余音繞梁,回旋不絕,起深化、拓展或升華文章意蘊之效。
古人對于開頭和結尾的言論,盡管說法不一,但其實質都是強調寫好文章的開頭和結尾。那么,如何才能寫好文章的開頭和結尾呢?
開頭之法很多,但可大致概括為兩大類。一類是“開門見山”的寫法,“落筆入題”,說明寫作緣由;“開宗明義”,揭示全文主題;“言歸正傳”,即速開講故事;“單刀直入”,挑明論敵謬說。另一類是“形象化”的寫法,描寫環境,以引出人物;抒發感情,以渲染氣氛;先敘委婉故事,以引出深刻道理;借詩詞謠諺,以為敘事的開端。好的開頭,新穎生動,引人入勝。
結尾之技亦不少,總結全文,以揭示主旨;展示未來,以鼓舞斗志;抒發情懷,以增強文章感染力;造語含蓄,使讀者掩卷之后仍遐想不已。好的結尾,余味無窮,發人深思。
五、也說“為情而造文”
南朝·粱·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中針對六朝浮華文風有言:“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這指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創作態度和創作主張。
六朝文人拋棄《詩經》的創作傳統,常無感為文,矯揉造作,以致形式主義文風泛濫。劉勰對此持批判態度,力主創作應“為情造文”,反對“為文造情”。體現了劉勰為文重真實感情,重思想內容,反對形式主義的創作主張。
“為情造文”,即為了抒發思想感情才去寫詩作文。它強調的是,人們須先有某種感觸、認識,再去寫詩作文,這樣“為情造文”的作品才能打動人。若是“為文而造情”,或為文而造文,其文必是無病呻吟、蒼白無力之作。
《毛詩序》中更有妙語:“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意即著文時,對所寫事物總要持一定的態度,伴隨著某種情感體驗,總是有感而發。這種感情必然滲透到文章中,并通過一定方式表達出來,這就需要抒情。抒情貴真摯,情感的真偽與否是抒情能否動人的關鍵所在。當代作家高曉聲談到他重新執筆時說“連許多常用字都忘記了”,但農民心中的每一絲悲歡都已深深地印入他的心頭。一旦面對稿紙就“半生生活活生生,未有動筆先有情”。因此,他仍能寫出情真意切的好作品,深得讀者喜愛。
傳世名作中,如李白的《靜夜思》、朱自清的《背影》等,看似思想平平,卻能因真情實感而動人,足見真摯感情是文學作品的生命力。
然而,欲求寫出情真意切的文章,須有平日的細心觀察和切身體驗,不斷地去感受生活,儲蓄情感之源。此外,還須掌握表達感情之法。
其一,學會直抒胸臆。即在文章中直截了當地抒發自己的內心感受,不依借托,無須遮掩,顯得直率質樸,誠摯篤實。如柯巖的《周總理,你在哪里》,開頭直呼抒情對象,并運用擬人手法,抒情親切、明快,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馬致遠《天凈沙·秋思》的結尾:“斷腸人在天涯。”卒章顯志,道出天涯游子之悲。
其二,學會間接抒情。此種抒情方法表現為,要么寄情于敘,毫不修飾;要么寄情于物,蘊含厚遠;要么寄情于景,意味深長;要么寄情于理,情理兼俱。如朱德《回憶我的母親》:“每天天還沒亮,母親就第一個起身”“母親在家里極能任勞任怨”;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若夫淫雨霏霏”與“至若春和景明”。前者敘述文字質樸平實,真切自然地流露出朱德對母親的至誠懷念、崇敬和贊美之情,后者均為前面寫景,后面生情,情隨景生,景情交融,創造出一種動人心魄的意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 愿同學們品酸甜苦辣人世情,寫喜怒哀樂人間事,寫出真真切切、感人肺腑的好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