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箭一聲為號

李亮

天津大火，偏向火山行的消防員，引發了巨大爭議。

最初，大家眾口一詞說他們是英雄，但旋即有人說他們是職業，有人說他們是犧牲品，有人說他們是受害者。

在我而言，我會希望自己對他們的印象，一直定格在“英雄”上。

英雄不易。

在后續的新聞里，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真實的，但卻繁瑣、痛苦的質疑：編制問題、賠償問題、業務能力、幕后隱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從不同的側面，讓這次事件變得更豐富，也更絕望。

于是金光退去，我們在談到他們的時候，變得猶豫起來。

當我們根本不能毫無破綻、滴水不漏地斷言一件事的時候，似乎我們當然也不能簡單地用“英雄”二字，為他們定論。

可是，我還是愿意他們是簡單的，還能發出英雄主義的光。

毋須諱言，我與他們是有一種距離的，那距離是看客的距離，也是崇拜者的距離。我不是他們的家人，失去他們的悲痛，我終究無法感同身受；我也不是他們自己，沖入火海的恐懼，我也無法完全設身處地地去想象。

我只是遠遠地、在網絡的那一頭，看著新聞，并為他們的勇敢和忠誠而感動。

毋庸置疑，那有一點自私。

但這個世界需要英雄，或者說，我們需要英雄。

生活本是現實。面對平庸、面對痛苦、面對絕望的時候，我們需要有一個形象，來拯救我們，或者告訴我們，事情本來應該的樣子和未來正確的方向。

這大概也正是我們喜歡讀武俠小說、日本漫畫、好萊塢大片的原因。因為在那里，蕭峰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時候，是不需要為明天的飯錢焦慮的；路飛在決心成為海賊王的時候，是不需要為父母的養老問題而裹足不前的；而鋼鐵俠妮妮，在拯救世界的同時，是決不會計算自己走火傷人，對別人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的。

作為一個看客，自私一點，只看他們偉岸的身影，而不看他們背后的累累傷痕。

但也因為正是那些超脫了凡俗的身影，給了身處凡俗中的看客以堅持和改變希望和勇氣。看客才會相信，世界上存在著不為自私和功利所擊垮的人，并至少在真正的考驗來臨之前，保持有志氣和正氣。

現在，正有無數人正在以尊重英雄的名義，毀滅英雄。

英勇奮戰的，是否在平時失之粗魯；勤儉刻苦的，是否也曾戀愛含情；忠肝義膽的，是不是就是愚忠愚孝；意氣風發的，是否后來又晚景凄涼？

用來毀滅英雄的，正是名為“人性”的橡皮擦。庸人與小人用推心置腹般的惡毒，將英雄身上的光環擦去，并大聲昭告世間看客：英雄亦凡人，你所崇拜的英雄，只是一個假象；你所信仰的崇高，從來就沒有人做到。

……是啊，誰不是凡人呢？

可如果這世上便都只是碌碌凡人，那這世界，又有什么意思？

我所相信的是，我們所敬重的、那個支撐了我們信仰的英雄，和他本身——一個圍繞在家長里短、人間煙火的人——其實早已不是一個人了。在某個瞬間，他做的某件事，早已把他從一切蕪雜和變化眾獨立地抽離出來，變成一支穩定的、直指人類終極信仰的利箭。

弓開如滿月，響箭一聲為號。

英雄射向宇宙的盡頭，而我愿意閉上眼睛、掩住耳朵，而沿著他消失的方向，向最初的正義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