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高二女生陳琴霞突然莫名皮膚血紫,手指黝黑如炭,模樣十分可怕。她休學輾轉求醫,卻只能做診斷性抗結核治療。隨著病情越發兇險,她在痛不欲生中抱病打工掙錢自救。然而,外界的欺凌與家人的誤解讓她重度抑郁,幾欲尋死……她以赴死的姿態迎接骨髓穿刺,確診結果讓人大吃一驚,竟為罕見的“艾迪生病”……
為了治病,她一邊艱難服藥,一邊繼續踏上了打工自救路。但僅存的青春被殘酷的現實消磨,她快要發瘋,遂突破家人的阻撓,重回母校備戰高考。她把不堪的過往當作煉獄般的“前世”,將命運歸零,亮劍最后一搏!命運,能垂憐一個病弱少女以未來嗎?
2009年9月,我16歲,在貴州沿河民族中學上高二。緊張的學習之余,我迷醉于三毛與白落梅的文字,幻想著有天也能像她們一樣浪跡天涯……然而我漸漸發現,自己的皮膚莫名黝黑,嘴唇無端發紫,課堂上還總會不由自主地睡著。我的恐怖模樣嚇壞了家人,然而,縣醫院檢查結果顯示,我各個器官都正常。究竟哪里出了毛病呢?
我出生在貴州省沿河縣夾石鎮老寨村,父母務農,上有1個哥哥4個姐姐。考慮到家境貧寒,我對病情就沒太在意。然而兩個月后,我開始全身乏力,食欲不振,體重急速下降。經省人民醫院檢查后,醫生懷疑我患了肺結核,但無法確診,只能做診斷性抗結核治療:先吃兩個月藥再做決定。
我忐忑不安地服著藥,焦急的父母尋來各種中醫偏方讓我吃。2010年8月暑假補課期間,高考臨近,我逐漸體力不支,每天昏昏欲睡。在浙江打工的二姐當即決定讓我休學1年,帶我去浙江治病。
大姐、二姐和四姐都在浙江嘉興打工。剛到那里,3個姐姐就帶我去縣人民醫院檢查,醫生同樣要求做肺結核診斷性治療。我有些失望,卻只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情繼續吃藥。
幾天后,大姐托人在華聯超市給我找了份售貨員的工作。每天,我從早上7點半站到晚上9點半,下班回到家,腿酸痛不已,更可怕的是,病情導致我嗜睡越發嚴重,上班總遲到。大家卻以為是我懶惰,工作不認真,老在背后議論我。我被完全孤立了,但還得繼續做這份工作,雖然每月1050元的工資還不夠買藥的。
年終清貨時,老板發現我負責的零食區許多零食被偷,便對我吼道:“你是豬腦子嗎,東西被偷完了都不知道……”我很委屈,毅然辭職。
休息一兩天后,我開始了第二份工作:在工廠上班,兩班倒,每天上班12小時。高負荷下,我日漸消瘦,身體狀況越發差了。
父母得知我拖著病體上班,非常心疼,從老家來到浙江陪護我。父親3年前就患有類風濕、心臟病等疾病,到浙江后根本找不到工作。母親身體稍微硬朗些,在一個計件的小廠里上班,每天加班加點,為了多掙點錢給我治病。
然而,藥吃了幾個月,我的病情卻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嘴唇更加發紫,皮膚更加黑,尤其是手指的幾個關節,黑得就像木炭。姐姐們于是帶著我輾轉嘉興、臨波、杭州的三甲醫院求醫,還搜羅了當地農村的偏方給我服用。家里積蓄用完了,就只能到處借錢,全家人都快崩潰了。
想到自己拖累了家人,我漸漸不愛說話,甚至懷疑自己患了絕癥。小外甥們在背后說我是“吸血鬼”,街坊鄰居都不敢靠近我……
終于有一天,我崩潰了,把從老家帶來的課本全燒掉,手機卡也換了,和所有的朋友失去了聯系。我還拒絕吃藥,朝父母發火,變得十分懶惰,下班回家就躺著玩手機,在網絡小說里尋找靈魂的依托。見我這樣,家人總是忍不住指責我,我感覺自己徹底被這個世界拋棄了,幾次走到河邊,想結束這一切。可是,看見父母蒼老的面容和佝僂的身體,我怕他們承受不住,只好繼續著打工求醫的痛苦生活。
見我狀態越來越不好,大半年后,二姐帶我去上海治病。在瑞金醫院,醫生看了我一眼就說:“你的病情很嚴重,要住院檢查,先交8000元押金。”
8000元!我和二姐不敢繼續聽下去,滿面愁容地從醫院走出來,卻在門口遇到了傳說中的“醫托”,被騙了4000元血汗錢……轉眼到了2011年5月,我經常感冒,上吐下瀉,吃藥和輸液都沒用。我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每天昏昏欲睡茶飯不思,體重竟然降到了30公斤,走路都搖搖晃晃,情緒也越來越糟,經常和家人吵架。
這時,大哥匆忙從老家趕來。他剛大學畢業,在老家鄉政府工作,月工資只有1700元。得知我的狀況,他向單位借了些錢,請了長假來浙江,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帶著我輾轉來到了重慶西南醫院求醫。
在西南醫院,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這份溫暖重新激起了我的求生欲望。那份溫暖來自于哥哥,那1個月的檢查我絲毫沒費心,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積極地配合各種檢查:CT、核磁共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抽血,每隔幾個小時就得抽一次,我的手被扎得針眼如麻。最后一項檢查是骨髓穿刺。醫生發現我腎里有個結,90%的可能是腎癌,只有10%的可能是腎結核,但要做這項檢查才能得到確切結果。
如果是腎癌,我就有可能在做穿刺后因癌細胞擴散而大失血死亡。這是一次生命的賭博,爸爸和在深圳打工的三姐匆忙從浙江趕來,可沒人告訴我病情有多兇險。一天,趁他們不在,我偷偷翻遍了所有檢查結果,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我開始恐慌,最后卻坦然了。我偷偷寫了兩封“遺書”。一封鼓勵年邁的父母要堅強,另一封寫給主治醫生,拜托他在我死后把我的器官賣給其他人(后來我才知道器官買賣違法),所得的錢用來還我治病所欠的債,剩余的就給我父母養老。把“后事”安排好后,我平靜地等待“死亡”,每天和病友們說說笑笑。
幾天后,要做骨髓穿刺術了。這天我早早起床,穿上了最漂亮的連衣裙,坦然“赴死”……幾十分鐘后,我被推出手術室,迷糊中聽醫生說:“穿刺過程很成功,但要觀察幾天……”
走出手術室再見家人,我感覺自己像去了一次鬼門關。幾天后,醫生拿著診斷報告快步來到病房:“恭喜你們,不是腎癌,而是原發性腎上腺皮質減退和腎結核。沒有生命危險,你們可以放心了。”
聽到這個消息,三姐和父親的眼淚“刷”地掉下來了,遠在浙江的姐姐們和母親也哭成一團。父親提議我們去吃大餐慶祝下。只有我很茫然,一直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居然沒事了,而活下來需要更大的勇氣——欠的債要還,還有以后的醫藥費要我去掙,父母還得為我繼續奔波勞累……
原發性腎上腺皮質減退,又稱“艾迪生病”,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病,發病率約為1/10萬,系腎上腺皮質功能減退,導致全身皮膚色素加深。醫生給我開了藥,叫我吃后半個月再來檢查。
就這樣,父親帶著我回到貴州老家服藥,每隔1個月復查一次。幾天后,不堪巨額醫藥費折磨,父親打算再去浙江打工掙錢。我不想再回到那個傷心地,帶著救命藥,去深圳投靠三姐。
2011年7月,我來到深圳大鵬鎮。靜心服藥一段時間后,再加上我每天加強鍛煉,作息規律,奇跡出現了——我的食欲好了起來,體重開始增加,皮膚也漸漸恢復了正常。驚喜之余,我的心扉也逐漸敞開,那些被現實生活所扼制的夢想開始蠢蠢欲動:我想改變打工的命運。
我開始了自己的第三份工作——做玩具。為了多掙點錢,我每天像打仗似的拼命。不久,因父親身體不好,母親在工廠里受氣,他倆就回貴州老家種地去了。這樣一來,我得獨自承擔醫藥費,逢年過節還要給父母寄零用錢。我于是更加賣力地工作。
然而,每天車輪式的勞碌,我不堪忍受。后來我又轉到了電子廠、珠子廠、制衣廠等,卻始終都不滿意。反復考量,我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打工是最愚蠢的投資,是用健康和青春換取金錢!我想學點技術,或許掙錢更容易些,就和三姐商量:“我想學電腦,這樣可做文員。”可三姐說現在很多人在學校專業學電腦都不好找工作,況且學電腦還要花錢買電腦、交學費;我接著說想學電車,這樣在制衣廠能拿到高工資,可她說電車很難學,你絕對學不會;我又說我想學理發,可她說在發廊上班的女孩名聲不好……
這時,我逐漸和以前的同學取得了聯系,他們每天跟我分享大學里的生活,讓我羨慕不已。可大學對我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我不敢奢望。后來,謝盛磊走進了我的生活。他是我的初中同學,母親早逝,家境比我家還貧寒。他當時已考入太原理工學院,每天發短信安慰我,逗我開心。一次他說:“你還這么年輕,難道你要把你的青春葬送在工廠里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個來自心底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你應該從零開始,回去讀書考大學!然而,我還在治病,并且是兩種病。連治病都困難,哪里有閑錢上學?無奈,我開始自學,下班后回到宿舍就背單詞。可上了一整天班太累,自學效果很不明顯。
2012年5月,結核醫院檢查結果讓我驚喜:我的腎結核竟痊愈了!7月初,我意外收到同學小霞考上政法大學的消息。原來她去年高考落榜后,輟學打工了半年,又回去復讀半年終于考上了。這個消息催生了我重返校園的欲望。7月中旬,謝盛磊來陪我做最后一次復查。我問醫生:“我這病要醫多久才能好?”醫生說:“目前無法根治,你得終身服藥治療。”我十分沮喪,但隨后振作起來,打算回去復讀改變生活現狀。
我對三姐三姐夫暗示我要回家讀書的事,可他們不贊成。但我決心已定,瞞著他們辭職了,騙三姐說:“阿磊的妹妹在廣州打工,聽說工資不錯,我想去打探一下情況。”沒想到三姐居然同意讓我走。我開心得像只小鳥,和阿磊約好先到廣州,然后再回家。
回貴州后,我立刻去母校教務處,對領導說明了我的情況。可他們以我休學期已過,現在沒有學籍為由,對我復學的事不予理睬,還把我推向教育局。我在學校和教育局之間跑了幾天,事情一點進展都沒有。這時,一個同學對我說,你可以找個班級上課,然后以社會考生名義參加高考。此時,田維揚老師被我的求學執著感動,直接讓我入學。我感動得大哭。
復學之事落定后,我開心地回到家,想給父母一個驚喜。父親看到我大吃一驚:“你不好好打工掙錢,回來干什么?”我小聲回答:“我回來讀書,學校的事已處理好了。”
父母驚聲道:“誰供你讀書?我們都六十好幾了,還能活幾年?你哥哥姐姐們都有家,你治病欠的錢到現在都沒還清,你要把家人拖累成什么樣?”父母的話盡管刻薄,卻是實情,但我心意已決,含淚轉身去了學校。
回校沒幾天,姐姐們紛紛打電話質問我,說我自私,不理會家里的經濟狀況。重返校園,首先面臨錢的問題。我身上僅有1700元錢,阿磊給了我300元。然而,我交學費用掉了1200元,補課費300元,買參考書又花了將近300元。才開學,我身上就幾乎沒錢了。姐姐們不會給我匯錢,父母也無力給我生活費,我有些絕望了。一個閨蜜勸我堅持下去,再艱難也就是這1年,咬咬牙挺過去,以后就好了。
高三這一年,我在外面租房子住,米和菜是母親從家里給我帶來的,菜容易壞,母親就給我帶曬干的菜,我每次煮之前都要用開水泡幾個小時。除了干菜,母親還帶來大袋的水蘿卜。我偶爾去菜場,只買5毛錢一斤的爛白菜腌制成酸菜……盡管很節約,仍然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錢:補課費、班費、房租費、參考書費,還有高考報名費……這些錢都是朋友幫我湊的。
輟學兩年,剛回來上課時我完全聽不懂,尤其是數學和地理,像聽天書,但不管多困難,我也得認真聽,仔細琢磨。長期堅持下來,我開始慢慢聽得懂了。這一年,我與時間賽跑,每次上下學都在路上奔跑,恨不得把1分鐘當2分鐘用……我的執著感動了家人,到第二學期,家人對我的抱怨漸漸減少了,開始慢慢支持我,哥哥每月還給我打生活費。沒有經濟牽絆后,我心無旁騖地學習,成績進步神速,第一學期我總分只能考300分左右,第二學期竟達到500多分。
2013年6月7日,我心情異常平靜地步入高考考場。命運給了我一次重生機會,無論勝敗,我該感恩生活……
高考一結束,我就去了深圳,一邊等高考結果,一邊打工掙錢。半個月后,考試成績出來了。朋友幫我查詢后打電話告訴我:“恭喜你!513分!”這個成績上本科沒問題,我激動得幾天睡不著。
填志愿時,回想起生病對我煉獄般的折磨,我毫不猶豫地填了醫學院。我想把中醫學好,將來幫助與我一樣的患者。2013年8月,我被貴陽醫學院錄取了,在學校和家鄉引起不小的轟動。
上大學后,考慮到家里的實際困難,我辦了助學貸款,周末時就做家教,發傳單,做酒店服務生,寒暑假去廣東打工。這樣,大學階段我幾乎可以自立。因原來喜愛文藝,我還報了吉他、笛子培訓班,加入了跆拳道社強身健體。雖然我每天忙得像陀螺,但學習絲毫沒耽誤,在班上100多人中成績排名前20名。我與阿磊也處在異地熱戀中,半年見一次面,相互鼓勵……
如今,我的病情得到控制,但我對藥物形成了依賴,兩三天不吃藥,嘴唇就開始發紫。我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那段飄零的歲月離我越來越遠,就像我的前世。那段日子是生活對我的饋贈,使我將命運歸零,重新出發。我有一個夢想:將來做一名好醫生,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我還要向所有幫助過我的親友說聲“謝謝”,我會讓生命之花開得更加燦爛奪目!
(摘自《戀愛婚姻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