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有心

趙允芳

1

兒子小虎的美術老師是位年輕的女老師。作為家長，我不曾與她打過交道，這當然是我的失職，但并不意味著我對小虎美術課的忽視。我固執地認為，孩子的作業本，才是一張真正的晴雨表，往往能準確預報出許多豐富復雜的校園信息，比如孩子在哪一方面有無天分，老師的教育風格是怎樣的，以及孩子與任課老師之間的關系等等。

一兩年的課上下來，我從小虎的美術本上，能時時感受到這位老師的可敬之處。

或許是女老師的緣故，她的課上得頗為感性，如她常在黑板上隨機寫下形容某一種心情的一兩個詞匯，這些詞語是抽象的，比如“愉快”，比如“郁悶”，再比如“壓抑”等等。它們竟是孩子們繪畫的課堂作業！

想想看，一群十歲左右的懵懂小孩兒，他們的眼力還是幼稚的，感覺神經也還未健全，又或者，在他們的小小世界里，只有極為純粹分明的兩種表達方式：高興的，不高興的；好吃的，不好吃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好人，壞人……如此等等。對于他們能否準確細致地分辨出各種心情詞匯的微妙差異，結果無疑是難料的。

但小虎每每總畫得好。

小虎由此表現出的色彩感，成了我的意外收獲。對這位女老師，我一直有著莫名的感恩心理，是她的感性教學使我這個媽媽不勞而獲，發掘到小虎身上的又一處美好特質——世界是多彩的，而小虎對于色彩的敏感，也將有助于他對生活的熱愛。

小虎幾乎全是“優+星”的美術作業本強化了我的注意力。我充分注意到了他對色彩的獨到感悟。但我并沒有由此著意培養他的繪畫技巧，一則是因為社會上的書畫班老師水平良莠難分；二則是考慮到一點，書畫與音樂等藝術門類是相通的，有無天賦，是最為緊要的，對于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技巧倒在其次，可以后天培養，天賦卻無從培養。所以，在近十年的時間里，我采取了有意的放養手法，只從外面的店鋪里買來一捆捆的紙筆一盒盒的顏料，而后丟到小虎的書桌上，畫不畫，畫什么，以及如何畫，一切由他去。

我的“無意”，當然是包含著“有心”的。

2

小虎上學，每天都要帶去一本演算紙。演算紙由A4紙對折而成，用訂書機簡單裝訂就成了。這樣的本子他用了總有上百本了，有時候幾乎一天一本。當然不是他演算數學多么用功，而是因為，我特許他每天在課間用演算本畫畫，記錄班里的趣事見聞，他于是自創了許多的連環畫系列，畫的，都是小伙伴之間的趣事要聞。

對我而言，那是一張小小的富有價值的“新聞紙”，讓我能夠確切得知他們班又發生了什么樣的新聞，知道男孩子的課間游戲又有了什么新花樣，他們的注意力興奮點在哪里，以及任課老師在課堂上又有什么絕妙的高論等等。小虎的連環畫，自然天成，沒有訓練過的人工痕跡，只是純粹的興趣使然，這使他對于學校見聞的記錄日復一日，樂此不疲。常常是早上帶去的一個新本子，晚上就畫得滿滿的歸家。

這不是比和任課老師通一個小時電話更有效更真實也更有趣嗎？

對于一個媽媽而言，親眼看著一個有朝氣的生命，由締造，到誕生，再到整個的成長，那絕不僅僅是一種粗線條的概念式的快樂。因為，許多頓悟由此產生，許多感動也由此彌漫心間。

眼前的這個小不點，他是父母的融合，卻首先是他自己。

構成他自己的要素很多，你對他的每一次發現，都使他更能成為自己。

3

我曾把小虎帶至江蘇的睢寧，那里是全國有名的兒童畫和農民畫之鄉。

與滬寧線的熱鬧擁堵相比，寧連高速的冷清令我們一路驚訝不已。總要過好幾分鐘才能看到一輛過路車。區域經濟的繁榮或者是冷清，從路況就可以大致判斷。當地的朋友幫我們早已聯系好了一位有經驗的兒童畫老師，為人質樸熱情的她把我們帶到放了假的清靜校園，美術室里各種工具齊全，墻上到處張貼著孩子們的作品。小虎坐定后，老師并沒有命題，只是說要先看看他的基礎，讓他隨便畫點什么吧。小虎想想，說我畫自己。老師說好，小虎拿筆就在一張A3的大紙正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圓。我正暗自緊張，不知他欲作何為，老師卻爽朗地笑了起來，夸贊道：“好！看你這一搭筆就行，敢畫！”在老師的鼓勵下，小虎接下來的畫作完成得很順利。那張畫后來被我放進了一個畫框之中，至今掛在家中最顯著的位置。

尚在吃奶的孩子，他的語言方式不外乎兩種：哭，或者笑。小學階段的孩子，處在另一種表達的斷乳期，他要學會使用較為復雜的語言方式，而其中，涂鴉是最好的一種。色塊的涂抹，線條的捕捉，對孩子都是一次次發現之旅，驚喜之旅。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