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
固執信念與虛懷若谷可以并行不悖,和而不同美美與共才是應當努力的方向。
“自鴉片戰爭爆發170多年后,自新中國成立60多年后,自改革開放35年后,“中國夢”從未如此之近地出現在世界的視野中,如同毛澤東當年所寫的,“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陽,它是躁動于母腹中的一個快要成熟的嬰兒”。然而,這最后的道路往往也是矛盾越來越多元、問題越來越突出、社會各階層的相互牽涉羈絆越來越復雜的艱難段落,甚至可能會出現一種歷史性的無奈:明明看到了山巔就是邁不過去,如同陷入舉步維艱的泥潭。
在這個時候,塑造國家與社會意識形態的基本共識變得異常重要。而在“精英與民粹”、“右派與左派”、“西化與本土化”、“中產與底層”、“普世主義與民族主義”、“市場與政府”等框架下的討論和爭吵,已經一次次說明,對抗性的標簽框架不僅無助于形成共識,而且會不斷形成社會撕裂,把彼此推得更遠。
網上放不下一張理性安靜的講壇與辯臺,這是無數人都深感悲哀的事實。
筆者在此嘗試提出一個新的分析框架,即“現代性與主體性”的分析框架。所謂“現代性”,是支撐和推動現代化進程的深層次的價值理念和文化元素,是促使社會運行不斷走向科學、進步、文明的治理原則。所謂“主體性”,是強調主體性的獨立思考和實踐,強調帶有能動性、主動性的對外部世界的參與,強調運用自己的理智來構建自身和世界的關系。
筆者之所以從當下中國社會的觀念紛爭中提取“現代性”和“主體性”這兩種有價值的思考范式,是希望以建設性的態度,促使“尊我排他”的觀念格局得到超越和升華,而能彼此平視和互鑒。
固執信念與虛懷若谷可以并行不悖,和而不同美美與共才是應當努力的方向。
當代中國奮斗的目標是現代化,不僅是傳統的“四個現代化”,而且是整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在這里,現代化被賦予了全面的意義和偉大的進步意義。從人類近代化、現代化的進程看,現代化和工業化、世俗化、城市化、公共部門服務的普遍化、法治化、教育普及與信息傳播、有效的政府治理等密切聯系在一起。而現代化理論作為上世紀50年代興起的一種理論,其重要背景是落后的第三世界致力于趕超先進工業國家,現代化因此有著明顯的“趕超”含義。
那么,在現代化的背后,是哪些深層次的精神文化因素起作用呢?這種因素就是“現代性”。在馬克斯·韋伯那里,現代性和“理性化”、“從中世紀的神魅世界中脫魅”休戚相關。在政治哲學的視框中,則和“保障公民權利與制約公共權力”相關。吉登斯在《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中提出,自我認同的理想結果是自我的解放,它源于對現代性的希望,“隨著現代性的發展,隨著行動者的努力,讓非匱乏性經濟代替資本主義,讓技術的人性化代替工業化,讓民主參與代替監督,讓非軍事化代替軍事暴力……”達到自我的解放的個體,不僅僅具有正常穩定的自我認同,行走在世上有一種安全感和活生生的自我感,還可以運用自主性創造一個無暴力的、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大同世界。
如果說現代化進程有明顯的時間刻度和先后順序,那么現代性更體現為一種價值邏輯。西歐最早開始近現代化,早于世界任何地方因此源于西歐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曾被認為是“獨一性”的現代性價值。別的地方假如能實現近現代化,一定是因為有著和西歐相似的精神文化作為“功效相等物”。
但隨著西歐之外的地方也走向了現代化,這種“把局部歷史普遍化”的“命定論”邏輯被新的“典型學”方法所代替。在“典型學”看來,作為整體的社會現實具有無限的方面和屬性,想以任何一種理論來把握這無限的整體是不可能的。
既然現代化的道路有所不同,現代性的來源和構成方式也會有所不同,而每一種現代化過程中所內蘊的現代性,都是現代性的活力之源,共同形成“無限的現代性”。
主體性是一個比現代性更古老的概念。
在古希臘哲學中,“主體”指代萬事萬物的終極原因和本體。在近代哲學中“主體”是理性的認知主體。
康德在談到“何謂啟蒙”時指出,“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薄耙杏職膺\用你自己的理智!”傾聽、遵從自己內心的理性聲音,使自身成為自我立法的真正自律、獨立的理性主體,人才能從愚昧、卑微、盲從等軟弱狀態中抽離出來。
從這個意義上說,現代性和主體性是同源的。歌德的《浮士德》中說:“凡是賦予整個人類的一切,我都要在內心中體味參透,保留在我精神的天地之中,在我心中堆起人類的苦樂,讓我自己的自我發展融入人類無束縛的自我……”
不經過獨立的自我的觀察、判斷、思考,則主體性思維就無法建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無從成就,自然也無法達成現代性的人格。
用“現代性和主體性”的視野來看待中國的今天和未來,應該意識到:
中國必須走現代化之路,也必須建構和擁有支撐現代化的現代性。與現代性相對立、相排斥的主體性,很容易走到唯我獨尊的傳統里去。
同時,中國現代性的塑造和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既是與世界現代化、現代性演進相聯系的過程,也是從自身的精神資源中展開的“內源性生長”和“主體性建構”。不能體現出主體性的現代性,很容易走到鸚鵡學舌、機械照搬的路徑上。
中國因此面臨著雙重機遇和雙重考驗:中國必須經受現代性的考驗,創造性地回應這種挑戰,而不是另辟蹊徑地回避這種挑戰,從而才能證明自己的歷史演化過程,是符合現代性邏輯的進步歷程;同時,中國又必須展現出主體性的姿態,從而證明中國對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探索,是主動的、有內源支撐的、踏實而長遠的進程。而無論現代性還是主體性,都以人的解放、發展、能力的全面提高為依歸,都依靠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勇敢實踐來真實地呈現。
“期待未來本身成為了現代的一部分因而它與未來將怎樣發展重新關聯在一起?!保撬梗?/p>
我們只有更好地期待未來,才能更好地修正自己的思維,在現代性和主體性的交融中,塑造今天的中國之“中”——這個通過開放體現它的現代性、通過創造體現它的主體性的價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