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
內容摘要:郁達夫是現代才子的代表,他的才情四溢的文學創作,大膽反叛的創造精神,離經叛道的生命經歷,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結局,都顯示出一種強烈的名士風范。“是真名士自風流”,本文擬通過郁達夫的人生經歷和作品創作,描述出這位現代才子的名士氣質。
關鍵詞:郁達夫 才子 名士
郁達夫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浪漫主義文學家,與魯迅并稱“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小說創作的雙峰”。他獨具個性的藝術創作,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著深遠的影響。他的作品透露著感傷的情懷和頹廢的美學意向,氤氳著一種陰柔氣息。他清高的品性與自卑的心理,喧鬧的情緒與孤獨的脾性,狂放的精神與纖弱的神經,高尚的品行與卑微的欲念,狂噪的沖動與頹廢的感傷,都使得他成為現代文壇上最具性情的作家。他從一個自傷自悼、嗟嘆命運的小資產階級文人最終走向一個有家國大義的抗日志士,可謂令人贊嘆慨然。“是真名士自風流”,本文擬通過郁達夫的人生經歷和作品,去走近這位具有名士氣質的現代才子。
一.學貫中西的現代才子
1896年,郁達夫出生在景色優美、人杰地靈的浙江省富陽縣。“一川如畫”的富春江穿城而過,美麗的風景孕育了郁達夫細膩敏感的個性。郁達夫出生時家道中落,父親早逝。身體孱弱的他一度以為自己是“一出結構并不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劇出生了”⑴。少年時的郁達夫天資聰穎,“十三歲始學西歐文字”。十六歲時郁達夫對學校教育感到絕望,于是回家索居獨學。他一邊讀日報,了解社會;一邊讀舊籍,提高古文修養;同時刻苦學習英文。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將近兩年的獨居苦學,對我的一生,卻是收獲最多,影響最大的一個預備時代。”⑵
十七歲時郁達夫赴日留學。留日十年間他閱讀了大量外國文學作品,深受影響。郭沫若曾經說:“達夫很聰明,他的英文、德文都很好,中國文學的功底也很深,在預備班時代他已經會做一手很好的舊詩。我們感覺著他是一位才士。他也喜歡讀歐美的文學書,特別是小說,在我們的朋友中沒有誰比他讀的更豐富。”⑶
郁達夫博覽群書,得到了東西方文化的共同浸潤。郁達夫古文功底深厚,古典作家感嘆人生、善思遐想的思想格調,及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令郁達夫心向往之,給予他精神上的“佐料”。在西學方面,屠格涅夫作品中的“零余者”形象、盧梭“暴露人性真實” 的驚世駭俗、英國“黃面志”作家群的“頹唐的情調”、以及日本私小說家的“表現自我”的主張等,都對他的思想和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文化背景的復雜,決定了郁達夫的入世與出世、狂放與自卑、無為而有為、斗士與名士、放浪形骸與嚴謹持身、追隨時代風云與堅執內心律令兼而有之的復雜性格。
1921年郁達夫以一部“自敘傳”形式的《沉淪》橫空出世。郭沫若對其做過精彩的描述:“他的清新的筆調,在中國枯稿的社會里好像吹來了一股春風,立刻吹醒了當時的無數的青年的心……”⑷。這部小說集與“五四”時期追求個性解放的時代潮流高度契合,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眾多讀者的青睞和主流話語的肯定,使得郁達夫的創作在此后幾年中一直保持著大膽地暴露性的苦悶、生的苦悶的格調。《茫茫夜》、《迷羊》、《蔦蘿行》等作品都是此類小說。在創作方法上,郁達夫開創了中國“自敘傳”小說的先河,大量心理描寫的運用也是中國文壇上的先鋒。他對西方文學的吸納,為中國文學注入了新的血液,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祭酒”。隨著“創造社”的誕生,郁達夫更顯出他的狂傲之心:“自文化運動發生后,我國新文藝為一二偶像所壟斷,以致藝術之新興氣運,澌滅將近。創造社同人奮然興起打破社會因襲,主張藝術獨立,愿與天下之無名作家共興起而造成中國未來之國民文學。”⑸
然而,在國外留學生涯中飽嘗“弱國子民”所受的歧視的郁達夫,回到國內也沒有能夠順利實現他的人生和文學理想。懷才不遇和政治斗爭的矛盾復雜讓文人氣十足的他痛苦、沉淪,創作風格也有改變。他在《新生日記》中寫道“應該把從前那種個人主義化的人道主義丟掉,再來改筑一番世界化的新藝術的基礎才對,文藝是應該跑在時代潮流的先頭,不該追隨時代潮流而矯揉造作。”⑹此期的《春風沉醉的晚上》、《薄奠》、《遲桂花》等都脫離了“自敘傳”的范圍,從宣泄與悲鳴轉向了對人物關系的描寫,感情從狂怒的頹廢趨于平和,性的苦悶也都得到了靈的升華。
郁達夫的小說創作,從1921年的《沉淪》發韌,到1935年的《出奔》收筆,中間整整跨越了15年,一生大約創作小說50篇。早期創作以自敘傳為主,感傷憂郁的抒情筆調以及鮮明獨特的現代色彩,表現了作者典型風格的成熟。后期小說多以“故事”面目出現,注重情節的建構與敘事。兩種藝術風格,體現了作者獨特的審美追求與矛盾的人格理想,也凸透出郁達夫的藝術個性在藝術伸張過程中的艱難與困惑。
1935年以后,由于種種原因,郁達夫終止了小說創作,轉而寫起詩詞、政論來。而在現實中,郁達夫也最終從一個囿于自我的小資產階級文人一變而成一個家國大義的抗日志士。
二.狂狷不羈的名士氣質
縱觀郁達夫的人生經歷和作品,我們總能強烈地感受到包含在他孱弱的身體和纖敏的神經里的一股強大的生命氣場,在他哀哀切切的頹廢和感傷中,我們看到的是他骨子里的不甘與反抗,這個現代才子身上顯示出鮮明的名士氣質。我們認為郁達夫的名士氣質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1.“零余者”形象的塑造。
郁達夫登上文壇之初,用“自敘傳”的形式,塑造了一批“零余者”的人物形象。不論是《沉淪》、《銀灰色的死》中的“他”、《南遷》中的“伊人”,還是《茫茫夜》中的“于質夫”、《蔦蘿行》中的“我”,這些人物大都是面容憔悴、神經衰弱、高度敏感、徒有理想而一事無成的知識分子。他們向往自由幸福的生活而在現實中處處碰壁,心懷大志而報國無門。“袋中無錢、心頭多恨”,苦悶彷徨,自卑頹唐。他們努力掙扎,意在擺脫性的苦悶、經濟的苦悶、社會的苦悶,卻往往被爾虞我詐的黑暗社會無情地擠出現實生活的軌道,成為游離于社會和時代的“零余者”,成為“生則于世無補,死亦于人無損”的“多余人”。
郁達夫在作品中用大膽率真的筆觸剖析了他們“激昂慷慨又軟弱無能,熱愛生活又逃避生活,積極向上又消極退隱,憤世疾俗又隨波逐流,富有正義感又缺乏奮起反抗精神,追求美好的愛情又渴求滿足卑瑣的性欲,仇恨一切又富有同情心,自喻多才又自輕自賤,希望人的理解,又害怕被人理解,敏感多疑又麻木不仁,清醒又迷茫,容易滿足又不安于滿足”的靈魂。他們無疑是“五四”時期一部分歧路仿徨中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寫照,是郁達夫自身的寫照,是被擠出社會而無力把握自己的命運的受壓迫的弱者。他們以覺醒者的眼光審視社會,反省自己,敏感地體會到現實的污濁及自身的可悲,他們痛感于自己對社會的多余而不甘于沉淪,糾纏于靈肉沖突而又在痛苦中追求理解,于是,一種無可名狀的刻骨銘心的悲涼緊緊攫住了他們的心。這是被污辱被損害者徹底覺醒后的悲哀,是對社會的黑暗和不公發出令人震撼的控訴與悲鳴。作家這種毫不掩飾,大膽暴露個人私生活中的靈與肉沖突以及變態性心理的寫法,無疑是向一切舊道德舊禮教的挑戰,也正是狷狂不羈的名士風范的體現。
2.頹廢感傷的抒情風格
走進郁達夫的早期小說中,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濃郁的感傷氣息,那在淡淡的故事、秀麗的風景、濃艷的文字背后,不經意流露出的一陣陣的憂郁,都會使讀者受到深深的感染。
“五四”時期,在文學上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感傷的時代。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在《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版)中就指出,在新文學的第一個十年,籠罩于整個文壇的空氣主要是感傷的。感傷成為這一時期新文學的一種精神標志”。⑺
正因如此,骨子里浸透了感傷的郁達夫,用哀怨的目光掃視著傳統與過去,以一個病態青年的悲鳴來傾訴悲哀:缺愛的年少歲月、難以自拔的性苦悶、無可阪依的漂泊感、無法遺棄的厭世情緒、婚姻的不完滿、經濟壓迫的困頓等等充斥著他的小說。自傷自悼、哭窮炫病可以說是這一時期郁達夫創作的主旋律。《銀灰色的死》中的“他“當掉亡妻最后的紀念物金剛石戒指用以維持不到半月的生活;《蔦蘿行》里的“我”連回家的旅費都沒有,“想解決這生計困難的問題,最好唯有一死”。這一切都使得郁達夫的小說彌漫著一種“頹廢的情調”,顯示出沉郁感傷的風格。
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在這頹廢感傷的表象之下,郁達夫想要表現的是,在“五四”這個傳統已被顛覆、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的時代,中國的知識青年無法獲取自我價值的實現,只能在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之間拼命掙扎的悲哀。就如郁達夫在《大風圈外—自傳之七》中所說:“平時老喜歡讀悲歌慷慨的文章,自己捏起筆來,也老是痛苦淋漓嗚呼滿紙的我這一個熱血青年,在書齋里只想去沖鋒陷陣,參加戰斗,為眾獻身,為國效力的我這一個革命志士際遇著了這樣的機會,卻也終于沒有一點作為,只呆立在大風圈外,捏緊了空拳頭,滴了幾滴悲壯的旁觀者的啞淚而已。”⑻所謂的“頹廢感傷”也只是作者表現知識分子苦悶壓抑情感的一種表達方式。
3.英雄人生的自我實現
郁達夫的人生和作品雖然都顯示出強烈的頹唐憂郁的色彩,但是積極入世的思想從來也不曾遠離。在日本留學期間,感受國貧民弱的他就在《沉淪》中大聲呼喊:“祖國呀!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來吧!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⑼積極地創建“創造社”并為之殫精竭慮也是他參與“文藝救國”的明證。他曾兩次參加外交官和文官的考試。可惜的是,官場黑暗,兩試不第。從而,他對從政表示失望,轉而一心文學、學術。但他一直希望有“不意的大事件”,好讓他走出空虛的淵數。
回國后他奔走各地,以期實現自我價值。但是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政治混亂,郁達夫因此對革命產生了幻滅感。他曾放浪形骸,寄情山水,等待著綻放的時機。1937年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讓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目標,投入到抗戰的洪流之中。1937年7月他被推舉為“福建文化界抗日救亡協會”的理事。此后寫了多篇如《預言與歷史、《救亡是義務》等宣傳團結抗戰的雜文。由于革命的需要,1938年12月郁達夫到新加坡的《星洲日報》工作,積極宣傳抗戰。從1939年至1942年,他鮮有文藝作品的出爐,而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星洲日報》的編輯和政論時評中。“據不完全統計,這段時間,他共撰寫了462篇包括社論、政論、隨筆、演講辭、啟示、文藝評論、譯文、詩及書信的文章。其中政論時評就有104篇。這些時評絕大多數是針對日寇侵華戰爭所作出的愛國主義評論。郁氏的這一獨特經歷在現代作家中是絕無僅有的。”⑽抗戰結束之際,郁達夫被日本憲兵秘密殺害,他以死來實現了自我的價值,為自己的英雄人生劃上了完整的句號。
三.結語
綜上所述,郁達夫以他的大勇、智慧乃至生命,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 通過對“零余者”痛苦人生的審視, 通過其感傷風格的浪漫主義小說,顯示出對人類命運的深刻思考,對生命意義的艱難探索。為了追求光明、追求人類自由和解放,他以自己特有的個性勇敢地背叛了舊時代,彰顯出一個現代才子身上的名士風范,實現了他生命的全部價值。“是真名士自風流”,郁達夫是值得我們記住的,正如胡愈之先生所說:“在中國文學史上,將永遠銘刻著郁達夫的名字,在中國人民法西斯戰爭的紀念碑上,也將永遠銘刻著郁達夫烈士的名字。”
參考文獻
(1)郁達夫.悲劇的出生·郁達夫文集〔A〕第3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2)郁達夫.大風圈外·郁達夫文集〔A〕第3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3)(4)蔣增福.眾說郁達夫〔C〕浙江文藝出版社,1996
(5)郁達夫.純文學季刊《創造》出版公告·郁達夫文集〔A〕第12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6)郁達夫.郁達夫文集〔A〕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7)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8)郁達夫.大風圈外·郁達夫文集〔A〕第3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9)郁達夫.郁達夫文集〔A〕第1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10)宋紅嶺《郁達夫南洋時期的政論時評》,《新聞知識》2004年12月
(作者單位:武漢城市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