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嬌
內容摘要:電影《驚天魔盜團》講述了一個叫做“四騎士”的魔術團隊利用高超的技巧、尖端的技術和絢麗的舞臺作掩護,在眾目睽睽之下劫走巨額資金以實現復仇目標的故事。本文將借鑒拉康以結構主義精神分析理論對愛倫·坡小說《被竊的信》做出的分析,解讀電影《驚天魔盜團》,剖析其流光溢彩的魔術表象之下和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之中隱含的結構模式及決定因素。
關鍵詞:拉康 被竊的信 驚天魔盜團 結構 能指 所指
電影《驚天魔盜團》講述了一個由四位魔術師組成的叫做“四騎士”的魔術團隊利用高超的技巧、尖端的技術和絢麗的舞臺作為掩護,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天換日,劫走巨額資金以劫富濟貧并實現復仇目標的故事。拉康在1955年所做的著名講演《關于<被竊的信>的研討會》中,將結構主義語言學引入精神分析,闡釋了自己對愛倫·坡的小說《被竊的信》獨到的見解。本文將借鑒拉康對《被竊的信》的結構主義分析,解讀電影《驚天魔盜團》,揭示其流光溢彩的魔術表象之下和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之中隱含的結構模式及決定因素。
一.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重復出現的結構
拉康認為小說《被竊的信》中有兩個重要的場景。第一個場景發生在皇家內室。王后收到一封密信,不愿被走進來的國王看到,于是將信很隨意地放在桌上。國王果然沒有注意到這封信,然而一位大臣卻悄悄用另一封外表相似的信將其“掉包”并帶出了皇宮,王后因為國王在場而不能有所行動。第二個場景發生在大臣的辦公室。偵探迪潘受遍尋大臣宅邸而不得“信”的警長之托,前去尋找這封信,終于在大臣的辦公室發現了它,于是用一封偽裝得一模一樣的信將其替換并帶走。
這兩個場景包含了兩個相似的三角結構(見圖一)?!暗谝粋€主體什么也沒有看到,這是國王,這是警察。第二個主體是看到了第一個人沒看到什么,并且看到了第一個人為他所隱藏的東西而受了騙:這是王后,然后是大臣。第三個主體從前兩次觀看看到了他們將要隱藏的東西不被遮蓋地放在那兒,誰要拿就可以拿走:這是大臣,最后是迪潘?!雹匐S著信的移位,每個主體在三角結構中占據的位置也在發生變化,相互之間“看”與“被看”的關系也在發生變化。整個故事的敘事模式可以簡化為重復出現的三角結構。
圖一
電影《驚天魔盜團》的情況更為復雜,包含了四個重要場景,可以提煉出四個相似的三角結構。影片開頭,四個互不相識的魔術師各自在人群中表演著自己的魔術,穿連帽衫的“神秘男子”迪倫總是出現在附近冷靜地注視著他們。這四個類似的場景包含著四個平行的三角結構,因此可以簡化為同一個(見圖二)。,第一主體是欣賞魔術的觀眾,他們只看到了魔術的表象,是盲目的(the blind);第二主體是正在表演的魔術師,他們“看見”(see)第一主體其實只看到了假象,但沒有意識到自己同時也被“看見”(seen)了;第三主體是迪倫,他看出了前兩個主體之間的微妙關系,并在后來的復仇計劃中使四個魔術師為他所用。
在迪倫的引導下,四個魔術師各自揚長避短,凝聚成魔術團隊“四騎士”,表演了可以簡化為三個三角結構的三次大型魔術(見圖二)。第一次魔術中,身在拉斯維加斯的四騎士邀請來自巴黎信用合作行的艾蒂爾上臺,在所有觀眾的眼皮底下,“打破”時空的界限,從巴黎信用合作行竊走了320萬歐元的現金,并散發給在場的觀眾。而一直坐在后排冷眼旁觀的著名魔術揭秘者賽迪斯卻看透了他們魔術的奧秘,對他們形成了一定的制約作用。在這個場景中,第一主體是被抽中了上臺參加表演但不知自己被愚弄的銀行家艾蒂爾,第二主體是了解魔術奧秘的魔術師四騎士,第三主體是看穿四騎士所有把戲的魔術揭秘者賽迪斯。第二次魔術中,四騎士從他們的贊助商——特雷斯勒保險公司所有者亞瑟·特雷斯勒的賬戶中劫走了1.4億美元,在瞬間增加了每個現場觀眾的銀行卡余額。在這個場景中,被四騎士邀請上臺參與表演的亞瑟成了被玩弄的對象——第一主體,四騎士依然是第二主體,而揭秘魔術的賽迪斯也依然是第三主體。在影片的高潮——第三次魔術中,四騎士有如神助般突破了FBI的安保措施,劫走了埃爾克霍恩安保公司的50億美元現金。賽迪斯的窮追不舍使四騎士移位至新一輪三角結構的第一主體,與此同時賽迪斯自己也被四騎士的幕后指揮者迪倫栽贓為50億美金的盜竊者,淪為四騎士的替罪羊。可見賽迪斯也不過是第二主體——“不知情的看客”(unaware seer),而迪倫則成為控制了整個局面的第三主體——“敏銳的劫掠者”(perspicacious robber)。②
圖二
這重復出現的四個三角結構呈現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之勢,顯示了幾個主體在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網中所處的位置及立場變化。第一個三角結構表現的是迪倫發現四位魔術師國人才能的場景。第三個和第二個三角結構是相似的,只是第一主體發生了置換,因為這兩場魔術的報復對象分別是特雷斯勒保險公司和巴黎信用合作行。在第四個三角結構中,四騎士從第二主體退至第一主體,讓賽迪斯成為被看的第二主體,也給即將成為第三主體的迪倫騰出了位置。迪倫其實有兩個身份,不明真相,辦事不力的FBI警員和全知全能,冷靜蟄伏的復仇計劃總指揮,前者是后者的掩護。
二.被劫的現金:漂浮的能指
影片中四位魔術師根據收到的塔羅牌上的指示進入指定的房間后,亨麗將地上的一枝玫瑰插入花瓶中時說:“A rose by any other name.”這句話出自莎士比亞的劇作《羅密歐與朱麗葉》,原話是“Whats in a name?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名字代表什么?我們叫做玫瑰的這種花,要是換成其他名字也一樣芬芳).”這里說明的正是能指與所指的關系。符號具有任意性,所指和能指之間并無內在的、自然的聯系。拉康“借鑒并修正了索緒爾對語言符號的兩分界定,即任意性聯想關系中的所指與能指,他顛倒了兩者之間的關系,并且用一個簡單而又意味深長的公式標示無意識這一符號系統:S/s(即能指/所指),兩個符號中間的那道斜杠生動地表明了能指與所指作為兩種不同秩序所處的位置,而且意味著兩者之間某種無法抹去的裂縫,它們不再像索緒爾所說的那樣密不可分。于是,能指成了‘漂浮的能指,所指也成了‘滑動的所指?!雹劾祻娬{了能指與所指之間的裂縫,截斷了它們之間的紐帶,將能指從所指的壓制之下解放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于是能指可以不表征任何意義,不需要依賴任何所指而存在,從而自由地漂浮,就像愛倫·坡筆下那封流轉中的信。而無意識如同河底涌動的暗流,在不斷地運行和活動,它們“裝滿”所指,使所指從能指下面滑落。正如在《被竊的信》中,每個主體在爭奪那封密信時各自懷揣著不同的欲望,信作為能指,先后被不同的無意識欲望所浸染。隨著信的持有者發生變化,信的意義和作用也在發生變化,因而所指處在滑動的過程中。
寫信人和信的內容都曖昧不明,我們只能根據王后的反應判斷出這封信的內容很敏感,因為王后寧可眼睜睜看著它被大臣取走也不敢驚動國王,引起國王的注意?!袄邓f的小說中的信是‘純粹的能指,即指完全獨立于其所指的能指,它通過置換(displacement)成為左右主體關系的中軸,因此它的作用不僅與其內容無關,與它的持有者也不相干。”④所以這封信可以被看作一個脫離了所指的能指,在本質上只是一個符號,一個意義的單位,不需要包含什么意義。它并非“失竊”,而是一次又一次被轉移,在王后、大臣、杜賓等人手中兜兜轉轉,最終又回到王后手中。它是“一封轉向了的信,是一封路徑被延長的信”,“是封待領的信”。⑤
“拉康在分析了每個人的位置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后,指出整個故事是一個隱喻結構,它是一個關于欲望的結構分析,揭示了欲望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聯系,追尋這封丟失信件的過程其實就是欲望滿足的過程,當然也是一個對精神病癥狀的治療過程,因為處于力比多(libido)作用下的人總是呈現出某種精神的興奮狀態,是需要得到治療的?!雹扌抛鳛槟苤?,在不同的持有者手中,會帶來不一樣的的權力,發揮不一樣的作用。每個主體對于信的爭奪,都出于自己的目的,出于自己不便公開的無意識欲望。驅使能指移位的,正是這些主體的無意識欲望。而能指的移位,又帶動了各個主體的移位?!袄嫡J為他的能指好比弗洛伊德理論中的意識,所指好比無意識。”⑦作為一個空白符號的信,它的所指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承載的各個主體的無意識欲望。無意識欲望從能指與所指之間的縫隙中溢出,給能指不斷注入了已經丟失了的意義。
電影《驚天魔盜團》中被劫的現金和小說《被竊的信》中被竊的信都串聯起各自的故事情節,發揮了主宰全局的作用。四騎士在前兩次魔術中把劫來的現金散發給了現場觀眾,在第三次魔術中把劫來的現金用來嫁禍魔術揭秘者賽迪斯,始終沒有用于個人的享樂,因為他們的行動出于一個鮮為人知的目的——復仇。30年前,魔術師萊昂內爾因為賽迪斯的揭秘失去觀眾,又因為埃爾克霍恩安保公司用廉價鐵料生產的保險柜在水下逃脫魔術中喪生。而特雷斯勒保險公司根據巴黎信用合作行提供的報告,也拒絕了萊昂內爾家的賠償申訴。于是萊昂內爾的兒子改名換姓,成為FBI的特工迪倫·羅茲,又分別挑選了擅長變撲克的丹尼爾、擅長逃脫術的亨麗、擅長催眠和讀心的梅里特以及擅長開鎖的杰克組成四騎士,作為自己復仇計劃的執行團隊。影片中四騎士收到的塔羅牌上的“荷魯斯之眼”就是在以古埃及傳說中法老的守護神荷魯斯暗指迪倫,因為他正是四騎士幕后的守護人。法老是荷魯斯在人間的代理人,而四騎士也是迪倫的復仇計劃代理人。四騎士的三次大型魔術分別被用以報復巴黎信用合作行、特雷斯勒保險公司和賽迪斯。那些被劫走的現金沒有被用于直接消費,就如同“被竊的信”,成為了空洞的符號,漂浮的能指,欲望的隱喻和實施復仇計劃的工具?!袄翟啻螐娬{:欲望是一個換喻,即由一個能指代替另外一個能指,所指則隱而不見?!雹嗨尿T士在每次魔術中都會劫獲一批新的現金,也就意味著能指在不斷替換。FBI和賽迪斯看到的只是這些錢來自不同的地方,卻看不到打劫的真正目的即所指在于復仇。
綜上所述,電影《驚天魔盜團》的敘事結構可以被拆解為一個又一個重復出現的三角結構。這些三角結構幫助我們理清了不同人物即主體之間的復雜關系及其立場,第一主體只看到了事物的外在現象;第二主體看到了事物的內在本質,并利用了第一主體的無知;第三主體也看到了事物的內在方面,并以此制約了第二主體。拉康認為,“被竊的信”是沒有所指的能指,是欲望的隱喻,是掌控全局的決定因素。類似地,在《驚天魔盜團》中,被劫走的現金也是一個漂浮的能指,一種控制性的力量,它寄托著復仇的欲望,在移位的過程中帶動了主體的移位,推動了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增添了作品的藝術吸引力。因而,三角結構的之中涌動著欲望的源流。從小說《被竊的信》到電影《驚天魔盜團》,三角結構從兩個增加到四個,敘事結構的層次變得更為豐富,這也正折射出現代人的欲望越來越復雜化,越來越變幻莫測。
注 釋
①(法)雅克·拉康著,褚孝泉譯.拉康選集[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5-5.
②梁坤.新編外國文學史——外國文學名著批評經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215-215.
③黃漢平.拉康與后現代文化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58-58.
④梁坤.新編外國文學史——外國文學名著批評經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214-214.
⑤雅克·拉康.拉康選集[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21-21.
⑥方漢文.結構與解構之分野——拉康與德里達關于《被竊的信》之爭[J].外國文學評論,2008(1).
⑦陸揚.精神分析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145-145.
⑧黃漢平.拉康與后現代文化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83-83.
參考文獻
1.(法)雅克·拉康著,褚孝泉譯.拉康選集[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
2.梁坤.新編外國文學史——外國文學名著批評經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3.黃漢平.拉康與后現代文化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4.方漢文.結構與解構之分野——拉康與德里達關于《被竊的信》之爭[J].外國文學評論,2008(1).
5. 陸揚.精神分析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
(作者單位:陜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