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唱出心事萬千

龜小仔

流年過隙，墨影萬千，他不問夢斷何方，不問月明何處，帶著酒，駕一輛鹿車，一路高歌，一路豪飲，穿塵而過。魏晉的風吹皺了他放蕩不羈的風骨，寂寞枯瘦的背影卻唏噓地守著一種無法釋懷的執著，在歷史的暗夜里星光閃爍。

魏晉多風流，在這個美男如玉的時代，劉伶身高僅六尺，樣貌極丑陋。上天給了他丑陋的外表，卻也給了他豪邁不羈的性情。他并沒有因貌丑而自卑，反而博覽群書，多才多藝。他攻讀儒家經典，也愛讀老莊，喜歡飲酒。也正因如此，劉伶與阮籍、嵇康等人很是投機，互引為知己。他們的萍聚是一場人生盛宴，是一段文藝華章，劉伶也因此加入了竹林七賢的行列。

劉伶自幼飽讀詩書，學識深厚。作為一個才華橫溢的文人，他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文人的傳統觀念讓他進入政壇，期望在暗潮洶涌的亂世中施展抱負。然而，他桀驁不馴、放蕩豁達的性情注定與官場格格不入。

劉伶為建威將軍王戎幕府下的參軍時，協助治理“領軍都督幕府”事務。但身處統轄千軍萬馬的總指揮部，需要給全軍做表率的人，他卻目無綱紀，天天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邋遢至極，行為也吊兒郎當。劉伶討厭官場污濁，蔑視封建禮教，大有“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的特立獨行。然而，他不向外部環境妥協的態度終究結束了他為期不長的仕途生涯。

泰始年間，他主張“無為而化”之說，被當權者斥為無益之策。劉伶不趨炎附勢，力陳己見，終為朝廷所不容。當時他的同輩們都已得到高第官位，只有他以“無能”之名被罷了官。

在政權面前，劉伶心中縱有千言卻只能化為黃梁一夢。所有的抱負，七分被深埋，三分寄塵埃。他將心放逐在蒼茫云海中，碧水潺潺洗盡世間鉛華，一江春水卻帶不走他心中惆悵。那是因為在他的達觀背后，有著埋藏于內心深處的悲涼，還有對現實的無奈。

劉伶看不慣現實混沌，卻又無力改變現狀，內心抱負無法實現的悲涼與絕望讓他痛苦不已。清冷的明月掛在夜幕之中，仿佛一個嘲諷的笑臉。劉伶愁腸百結，為了排泄心中郁悶，他開始借酒消愁，嘆息聲中擱淺了為官時建功立業的壯志。他干脆不為萬物所動，獨逍遙于濯濁之外，身染紅塵不如醉死酒中，此生只愿抱酒而長終。久而久之，他嗜酒如命，親手設下藩籬，將自己的心禁錮。

有一次，他的酒癮發作得厲害，讓妻子拿酒，他的妻子哭著把剩余的酒灑在地上，又摔破了酒瓶子，涕泗縱橫地勸他：“你酒喝得太多了，這不是養生之道，請你一定要戒了！”劉伶的雙眼幽深，沉吟片刻后緩緩開口：“好啊！可是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沒法戒酒的，必須在神明前發誓才能戒得掉。就麻煩你準備酒肉祭神吧。”他的妻子信以為真，聽從了他的吩咐。于是劉伶把酒肉供在神桌前，跪下來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說完取過酒，結果又喝得酩酊大醉。

醒時狂飲千盞，醉時獨享一夢，酒成了劉伶的精神寄托。劉伶把自己沉浸于酒樂之中，悵然抒懷。在思想大解放的魏晉時代，竹林七賢是狂醉在竹林之中的一群，他們的愛與絕望都是那樣豐富強烈，以至于他們發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號，而劉伶是這方面的先鋒。

劉伶喝酒的方式極其豪邁，伴隨著狂飲而來的，自然是行為上的放蕩。有一次，劉伶喝酒忽然來了興致，就把衣服脫掉，一絲不掛地飲酒。有幾位客人恰在此時來訪，實在是尷尬至極。然而，劉伶并沒把衣服穿上，而是繼續光著身子喝酒。客人見他如此，紛紛指責他有傷風化。沒想到劉伶恍若未聞，竟然振振有詞地說：“我把天地當成房子，把屋子當成衣褲，我倒要問問，你們怎么跑到我的褲子里來了？”

他生于亂世，卻能堅持其固有的態度，率性而為，達觀、瀟灑、風流和張揚的個性體現了魏晉文人的風度和生活態度，可謂風流名士。然而，他真的自由嗎？

當午夜酒醒時，昔日的理想會不會清晰地浮上心頭？會的。原以為已經忘卻，沒想到只不過是蟄伏在陰暗處，但逢遇到適當的契機，便會沖破那層禁錮，腐骨噬心。他只能以各種超越世俗、放浪形骸的行為，宣泄他的絕望與憤怒，剖露他高貴而蒼涼的靈魂。看似灑脫不羈，無所顧忌，實則是最不得自由的人。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一日，花落花開年復年。劉伶經常乘坐鹿車，手抱酒壺，命仆人提著鋤頭跟在車子后面跑，他邊喝酒邊吩咐道：“如果我醉死了，便就地把我埋了。”仆人們無言以對，不知是該驚訝還是該嘆服。

然而劉伶并不在意，他眼中只有酒，他將自己灌醉，在醉得忘卻紅塵時，他才能恣意狂嘯：“縱美酒，醇香嗅，輕衣自風流。樂中游，解酒當五斗，天地悠，怎及我，杯中有千秋。攜鋤走，身死就地留。”

在文人動輒被殺的亂世，世事變遷，愜意的生活終究抵不過時間的剝蝕，當酒氣，哨然消散，那長長的經年，劉伶會怎樣唱著婆娑歲月？木車顛簸著，酒壇搖晃著，這位嗜酒越禮的狂人以一生縱酒為歷史留下一個傳奇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