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么受騙

徐賁

19世紀，英國作家科爾頓說：“有些騙局布設得如此巧妙，只有傻子才不受騙上當。”那些布設巧妙的往往是大謊言，人不容易輕信小謊言，卻容易相信大謊言。

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就是一個利用這一人性弱點的高手。他對希特勒提出的“說大謊，不說小謊”的原則深信不疑，身體力行。小謊容易揭穿，謊言越大，就越不可能被揭穿。例如，納粹說猶太人有統治世界的陰謀，又有誰能夠證明猶太人沒有這樣的陰謀呢？

希特勒說：“一般的人，不是有意想作惡，而是本來就人心敗壞。他們頭腦簡單，比較容易上大謊的當，而不是上小謊的當。他們經常在小事情上說謊，不好意思在大事情上說謊。大謊是他們想不出來的，就算是聽到彌天大謊，他們也不能想象有這么大的彌天大謊。”

謊言是一種構筑生活世界的偽劣材料，在真假難辨的情況下，被欺騙者會心甘情愿地用它來構筑自己的生活世界圖景。即使在明白的情況下，告別這樣的生活世界圖景也是很困難的。

長期接受和依賴謊言的人們，甚至還會在謊言破滅后，自己加入到維持謊言的隊伍之中。

20世紀50年代，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費斯汀格偶然讀到一篇報道，題為《來自克萊倫行星的向我們城市的召喚預言：逃離洪水》，說的是芝加哥一位名叫瑪丁的家庭主婦，是一個叫“追求者”的地方教派的組織人，她向信眾們宣稱，1955年12月25日，一場洪水將會摧毀世界，外星人會駕著飛碟，前來解救他們，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贊斯汀格隨后和他的學生來到這個地區，潛伏在這些信徒中，觀察他們的行為。費斯汀格后來在與他人合著出版的《當預言失敗時》中，詳細記錄這個教派信眾的日常行為。

據費斯汀格記錄，“追求者”們為世界末日做好一切準備，辭去工作、變賣家產，甚至把褲了上的銅拉鏈都剪掉，以免妨礙飛碟的電子通訊。

那一天到來時，世界并沒有毀滅。

按理說，這些受騙的人應該清醒，但是，這些堅定不移、付出重大代價的信徒，不但沒有改變他們的信念，反而變得更加堅定和虔誠。他們相信，世界沒有按原計劃毀滅，是因為他們迎接死亡的虔誠態度，感動了上帝。“追求者”們甚至改變他們以前一貫低調、不愿與外人來往的作風，變得熱衷于宣揚他們的教派信仰，到處努力向他人證明自己教派的正確。

費斯汀格等人用“認知失調”（即人們的經歷與信仰相矛盾時，產生心理不適，以致反而變得更依賴信仰，更加熱衷于宣揚信仰）來解釋這個奇陘的現象。他們認為，要使人們接受一個虛假的預言，有幾個條件：首先，預言要符合人們原來的信念；其次，需要接受預言者卷入預言的相關活動（個人卷入的程度越高，為這項活動犧牲得越多，就越相信預言的真實性）；第三，要維持信仰，必須有社會的支持，或團體內部成員的相互支持，以相互強化無法證實的信念。這就是所謂的“預言社會心理學”。

我們需要通過學校的人義教育和社會啟蒙，提高公民的理性思考水準。這樣的啟蒙教育，能幫助民眾了解歪理的欺騙機制，同時，也重視自己易于上當受騙的心理弱點。有了這兩條，民眾的自我保護能力定會得到增強，被欺騙和利用的危險也就隨之降低。

（劉名遠薦自《雜文選刊》）

責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