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基石
——“權利時代的圖書館”巔峰論談

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基石
——“權利時代的圖書館”巔峰論談

本刊編輯正與范并思教授共同策劃“權

范并思 華東師范大學信息學系教授，上海市圖書館學會常務理事、學術委員會主任，中國社會科學信息學會常務理事，中國索引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圖書館學會理事、學術委員會委員，教育部圖書館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

1 進入21世紀后，我國圖書館界迅速掀起“權利話語熱”，凸顯“走向權利時代”的趨向。截至目前，我國圖書館權利研究取得了哪些主要成果？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傳播給我國圖書館理論與實踐帶來了哪些顯著的變化？

范并思 《圖書館建設》在十年以后重提“圖書館權利”這一話題意義深遠。

中國近現代圖書館出現于上世紀初。然而，在中國近現代圖書館事業產生幾乎整整一個世紀后，圖書館的權利問題才真正引起圖書館界的關注。2005年前后，圖書館界開始密集地討論權利、讀者權利和圖書館權利問題，并著手重建現代圖書館理念。到2008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圖書館服務宣言》發布，中國圖書館人終于在權利理念的基礎上確立了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人性化服務等基本理念。重建現代圖書館理念的過程是一場理論變革過程，當我們試圖梳理這場變革，追溯理論變革的源頭時，不難看到《圖書館建設》的“走向權利時代”專題和圖書館界關于權利問題的討論，為重建現代圖書館理念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圖書館權利作為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基石，表現為國際圖書館組織各類文件中對于權利觀念的確認。1945年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發布，該宣言第十九條所規定的信息權利，為圖書館界研究權利問題奠定了很好的基礎。這一條款日后也被國際圖聯“核心價值”和其他文件頻頻引用。1948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圖書館權利宣言》第一次以圖書館行業組織正式文件的形式，宣布了“一個人利用圖書館的權利，不得因其出身、年齡、背景或所持觀點而被拒絕或削減”[1]。

1949年國際圖聯《公共圖書館宣言》開篇語為：“社會和個人的自由、繁榮與發展是人的基本價值。只有當有文化的公民能夠行使其民主權利并能在社會上發揮積極作用時，這些價值才能實現。富有成效的參與和民主的發展有賴于良好的教育和對知識、思想、文化及信息的自由和不受限制的獲取”，而最能體現讀者權利的則是現在圖書館界普遍熟悉的這段文字：“公共圖書館應不分年齡、種族、性別、宗教、國籍、語言或社會地位，向所有的人提供平等的服務”[2]。進入新世紀后，國際圖書館界對于權利問題的認識更加清晰。

2002年國際圖聯發布了三份重要宣言，三份宣言均涉及對于權利的表述。《圖書館格拉斯哥宣言：信息服務和智識自由》主張“不受限制地獲取、傳遞信息是人類的基本權利。IFLA及其全體會員遵循〈世界人權宣言〉精神，支持、捍衛并促進獲取智識自由的權利。這種權利包括獲取人類知識、觀念、創新思想和智力等”[3]。《圖書館及其可持續發展聲明》稱：“圖書館和情報服務機構有益智識自由的發展和維系，有利于維護基本民主價值觀和普遍的公民權利。圖書館和情報服務機構尊重人的個性，自主選擇、獨立決策和用戶的隱私”[4]。《IFLA因特網宣言》稱：“智識自由是每個人應該享有的權利，這包括持有及表達意見的權利，以及尋求并接受信息的利用；它是民主的基礎；并且是圖書館服務的核心”。[5]

2005年，IFLA發表《圖書館亞歷山大宣言：信息社會的作用》，支持聯合國“世界信息社會峰會”（WSIS），該“宣言”聲稱：“IFLA和圖書情報機構分享2003年12月日內瓦WSIS提出的信息社會共同愿景。這種愿景促進一個包容性社會，基于基本人權，能夠不受限制地獲取和表達信息，每一個人都能夠建立、獲取、利用和分享信息與知識”，“圖書館和信息服務有助于健全運作的具有包容性的信息社會，他們提供了智識自由——在任何媒介和不論國界地獲取信息、思想和想象力作品的自由，它們有助于維護民主價值觀和普遍公民權利”[6]。

2012年，國際圖聯發布《圖書館員及其他信息工作者的倫理準則》，該倫理準則頻繁出現“權利”一詞，除部分表達著作權外，大多涉及保護讀者權利的相關內容。

上述文件的內容代表了圖書館人對于讀者權利問題的認識，這些理念也是現代圖書館理念的主要基石。

如果對現代圖書館理念進行更加細致的考察，即具體考察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對特殊人群提供特殊服務等理論與圖書館權利的關系，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十年來我國圖書館權利的研究對于圖書館學變革的理論與實踐的價值。

圖書館權利是對圖書館對全社會普遍開放的前提條件。圖書館是否應該對所有社會公眾開放，在過去曾是一個問題。且不說晚清的圖書館主要服務于知識階層，即使新中國成立后圖書館有了“為人民服務”的理念，但服務對象實際上也非常有限。在理論層面，“人民”的概念是政治概念，人民代表了社會中政治上執政階層，并排斥了被政權打擊或不受執政階層歡迎的人群。無論人民在人口中所占比例多大，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全社會普遍開放。而在實際的圖書館服務中，各公共圖書館辦理圖書館借書閱覽證是有條件的。最基本的條件是單位證明，這又將“人民”中的許多人，如農民、無業人員、兒童、學生等排斥在圖書館服務對象之外。這種限制讀者使用圖書館的政策之所以堂而皇之地執行，最主要的思想基礎是在公眾和圖書館員心目中并沒有“公民權利”的理念。人們認為圖書館是國家的，國家為服務某些人群而建立了圖書館，圖書館也理所當然地應該為這些人群服務。2002年以后，中國圖書館人開始意識到公眾具有接受圖書館服務的權利，并進而將其提升到公共圖書館的存在意義：“公共圖書館的社會意義在于，它的存在使社會中每一個公民具備了自由獲取知識或信息的權利”。[7]同一時期，社會各界也引用《公共圖書館宣言》或西方公共圖書館實踐，以權利理念為基礎質疑我國的圖書館服務。一批優秀的圖書館管理者開始嘗試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公共圖書館從“360行，行行可辦證”到免證辦證，從免借閱年費、免押金到以其他證件代替圖書館證，在對全體社會公民提供開放服務的道路上一路高歌。今天的中國公共圖書館，已經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對全社會普遍開放的圖書館，或者說每一個人都有權走進的圖書館。

平等服務是落實公眾享受圖書館服務權利的保障。如果圖書館僅僅宣稱對全社會開放，而在進館、辦證等方面保持著區別化服務的門檻，那么公民的圖書館權利仍無法真正實現。平等服務這一問題包含許多管理與服務的具體問題，這些具體問題的處理都涉及到公民權利的問題。例如：

資源投放方向問題。公共圖書館的主要服務資源究竟應該朝什么人群投放，我國以往是“為科學服務”、“為決策服務”。但資源對社會優勢人群傾斜必然導致大多數普通公民服務質量的下降，造成服務的不平等。盡管這一問題至今仍有許多不同意見，但進入新世紀后，我國公共圖書館確立了“兩個基本”的服務目標，即“以實現和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基本文化需求為目標”[8]，解決了資源投放主要方向的問題。而將“基本文化需求”與“公民文化權利”相聯系，則使解決問題的道理或理論依據變得十分清晰。

收費服務問題。表面上看收費服務是金錢面前人人平等，并沒有傷害平等服務。或者說，相對于“身份”這類公民無法通過自身能力跨越的門檻而言，收費構成的門檻是公民可以跨越的。但實際上，由于保障公民的圖書館權利主要是保障弱勢群體走進圖書館的權利，而收費無論是經濟上還是心理上都構成一種壓力，妨礙他們進入圖書館，從而傷害了圖書館的平等服務。這也是主張平等服務的圖書館人如此糾著收費服務不放的原因。將免費服務與保障公民文化權利相聯系，成為推進公共圖書館免費服務最重要的思想武器。2010年《政府工作報告》強調“政府要更好地履行發展公益性文化事業的責任，保障人民群眾的基本需求和權益”[9]。國家要求公共圖書館基本服務全免費的文件要求“著眼于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促進基本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10]。

圖書館布局問題。由于缺乏保障公民權利的理念，以往我國圖書館建設基本上是“一級政府負責一個圖書館”[11]，一個城市地區建立一個圖書館，無論選址何處，都會造成對遠離圖書館人群的不平等。國際上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是建立圖書館服務體系。進入新世紀以后，我國圖書館也依據這一方法，從一個圖書館的總分館建設，直至一個城市一個地區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逐步解決圖書館服務的地域不平等問題。而國家建設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指導思想，也正是維護公民文化權利。正如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若干意見》中所指出的，“加快建立覆蓋全社會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是維護好、實現好、發展好人民群眾基本文化權益的主要途徑”[12]。

圖書館人性化服務所包含的內容很廣泛，其中最重要的是對特殊人群提供特殊服務。這種服務是落實公民權利的重要一環。圖書館服務中的特殊人群是指“不能使用常規圖書館資源的人群”[13]，特殊人群在人口中所占比例一般不高，為他們服務的成本卻很高。因此，若單純強調服務的均等化，或追求服務績效，可能忽略對特殊人群的特殊服務，從而使他們平等享受圖書館服務的權利受到傷害。圖書館界以往難于處理的問題，如是否應該建無障礙通道，乞丐能不能進館，能不能對不遵守圖書館規章的讀者“罰款”，等等，一旦讀者權利的觀念得以確立，處理也就不難了。因此，當杭州圖書館褚樹青館長聽到有讀者抱怨：“圖書館是大雅之堂，如果允許乞丐和拾荒者進入閱讀，就是對其他讀者的不尊重”，褚樹青脫口而出的回復是：“我們無權拒絕他們入內閱讀，但你有權選擇離開”[14]。這一回復間接表述了如下一種理念：乞丐和拾荒者進入圖書館閱讀，是他們的一種權利。當今中國圖書館界普遍推行的人性化服務，雖然不排除大批管理者的褚樹青一般的人文情懷，但更為深刻的背景則是中國社會權利意識的蘇醒，以及圖書館人對于圖書館權利的認同。此外，還有一些“不能使用常規圖書館資源的人群”，如低幼兒童、居家老人等，他們可能不屬于傳統意義的弱勢群體，但也是需要圖書館提供特殊服務的特殊人群。可以說，各圖書館為特殊人群提供的特殊服務，已經成為今天公共圖書館服務創新的主要抓手。

對兒童權利的忽略曾經導致公共圖書館忽略對于兒童的服務。公共圖書館不許兒童進館，或公共圖書館普通借閱空間不許兒童進入，這些違背《兒童權利公約》的行為，在過去的圖書館服務中并不罕見。甚至在成人讀者對兒童讀者的“吵鬧”行為進行投訴后，有的圖書館管理者竟然關閉兒童服務空間。同樣是在社會公眾的持續的權利訴求推動下，我國公共圖書館的未成年人服務終于有了今天的可與國際圖書館服務接軌的模樣。

經過新世紀圖書館學理論變革，無論圖書館權利的理念，還是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為特殊人群的特殊服務等現代圖書館理念，都已深深植根于中國圖書館人的觀念，成為我們的理論基因。今天我們對圖書館界十年前那場走向權利時代討論的回顧，可以喚起圖書館人的理論使命感，鞏固新世紀以來圖書館學理論變革的成果。但是更重要的，還是進一步推動現代圖書館理念的普及，使權利、讀者權利、圖書館權利的理念成為圖書館職業價值體系與職業倫理的核心，以進一步推動圖書館管理和服務的創新。

蔣永福 碩士研究生導師，教授，黑龍江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副院長。

2 從ALA的《圖書館權利宣言》以及IFLA的有關文件看，圖書館權利的指歸是維護讀者利用圖書館的權利。當前，在我國，圖書館學界業界內外，對圖書館權利的理解和認識到了什么程度？在圖書館權利理論研究和實踐推進方面還應做哪些工作？

蔣永福 熟悉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的內容（6條）和IFLA的有關文件精神的人都知道，“圖書館權利”不是法定權利，更不是圖書館特有的“權力”，而是指圖書館應該堅持的職業責任和應該秉持的職業立場，即圖書館維護讀者利用圖書館獲取所需知識和信息的自由權利的職業責任和職業立場。中國圖書館學會發布的《圖書館服務宣言》，可以說是我國圖書館界對圖書館權利所持的較具全面性和權威性的行業立場承諾，可以說是中國版的《圖書館權利法案》。我國圖書館界對圖書館權利的認識已有了“大體一致”的局面，以后的重點應放在“制度性落實”方面，即以具體可行的制度安排來保障圖書館權利的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指出的“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的規定，可以說是這種制度安排的具體表現。我們應該以此為契機，在圖書館權利的制度安排方面多做些研究和實踐。

已送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草案送審稿）沒有專門列出“讀者權利”條款，更未提及“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等字樣。因此，應該立即提請文化部對草案送審稿做相應修改，以與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精神相符。一定要避免我們的立法頒布之時就處于“落后”的尷尬。

程煥文 UNESCO/IFLA的《公共圖書館宣言》和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及其相關闡釋，在表面上，似乎只是圖書館界的行業自律政策文件，并沒有什么法律效力，然而，在實質上，這些政策文件是《世界人權宣言》，特別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和《美國憲法》、《美國權利法案》的自然延伸和在圖書館界的具體化，屬于“國際法”和國別法的應用范疇。對于這一點，我國圖書館界，乃至普通公民，都普遍缺乏基本認識，即使是圖書館學界的知名專家亦鮮有這種基本認知。舉個例子吧，在程煥文、潘燕桃、張靖著《圖書館權利研究》( 學習出版社，2011年3月) 中列舉了國內外的一些圖書館權利案例，國內的民眾在利用圖書館過程中遭遇不平等待遇時普遍選擇向媒體抱怨，而歐美的民眾在同樣的情況下，除了向媒體抱怨以外，往往還會直接到法院去上訴，以維護自己的平等權利。這一方面說明圖書館界的圖書館權利政策不僅只是行業自律的政策文件，而且還是相關法律的延伸與具體化，另一方面又說明我國圖書館界和廣大民眾的圖書館權利覺醒與維權意識還有很大的提升與拓展空間。

我在《圖書館權利研究》一書中將圖書館權利定義為“民眾利用圖書館的平等和自由”，并且詳細地闡述了與此相關的各項圖書館權利的法律與政策淵源。這是充分認知圖書館權利的基本，然而，我國圖書館學界大多視而不見或者置若罔聞，這是十分悲哀的事情。

平等權利和自由權利是圖書館權利的兩項基本內容，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基本內容，依法治國，依法辦館，自然應該遵循我國的《憲法》。中國圖書館學會的《圖書館服務宣言》較好地（注意是較好地，不是很好地，更不是最好地）闡釋了民眾利用圖書館的平等權利。當且僅當《圖書館服務宣言》在此層面，才是中國社會進步和圖書館進步的表現，值得贊賞。惟其如是，《圖書館服務宣言》的最大缺憾是故意和刻意地回避了民眾利用圖書館的自由權利。因此，我們對于《圖書館服務宣言》，既不能低估，更不能高估，它就是中國圖書館界對圖書館權利認知的一個階段性產物，對此應該持謹慎樂觀的態度，因為它與《公共圖書館宣言》和《美國圖書館權利法案》還有非常大的距離，不可同等視之。

程煥文 博士，中山大學資訊管理學院教授，中山大學圖書館館長，教育部高等學校圖書館學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教育部高校圖書館工作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圖書館學會常務理事、學術研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廣東圖書館學會名譽理事長，廣東省高等學校圖書館工作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

十年圖書館權利思潮對于我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來說，其作用和影響是前所未有的。十年間，公共、公開、公益、共享、平等、免費等平等觀念已經在圖書館界，特別是公共圖書館界廣泛傳播，成為中國圖書館界，乃至國家、社會和民眾的普遍認知，全面顛覆了以市場經濟為幌子全面推行有償服務的圖書館“整體非理性”格局，使圖書館事業重新回到了實現和保障民眾基本文化權益的理性局面。“無障礙、零門檻”、“平等服務”、“免費服務”已經成為公共圖書館的發展潮流與和諧社會建設的潮流，這是圖書館權利的覺醒，更是庶民的勝利。坦率地說，在20世紀以來的中國圖書館學理論研究中，沒有哪一項理論研究能夠像圖書館權利思潮一樣，能夠對圖書館的實踐和生態發生如此作用重大、如此影響深遠的積極意義和建設成就。當然，這不是哪一個人或者哪幾個人的功勞，而是這個時代圖書館人的集體成就，是中國社會走向開放和文明的成就。

盡管如此，圖書館權利的理論研究和具體實踐都仍然處在初級階段。在平等權利方面，公共財政的分灶吃飯和政府投入的普遍不足、覆蓋全社會公共圖書館服務網絡建設的嚴重滯后等制度和現實問題仍然十分突出，各級政府和圖書館界在貫徹落實相關國家政策上的刻意保留與故意不作為現象仍然普遍存在。諸如此類的問題亟待我們去研究、探索和解決。在自由權利方面，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政策制定，乃至具體實踐，迄今還是闕如或者空白，困難重重，值得我們去思考。萬里長征，我們只是邁開了第一步，前面的路還很遙遠，很艱辛。套用中山先生的遺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3 在新世紀初年興起的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傳播熱潮中，中國圖書館學會發揮了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中國圖書館學會主要通過什么舉措來推動中國的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實踐？

湯更生 中國圖書館學會作為全國圖書館界的學術組織和推動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的重要社會力量，擔當著引導圖書館行業科學發展的重任。過去的十年中，學會在推動中國的“圖書館權利”研究、實踐與傳播中履職盡責，發揮了應有的作用。學會把以圖書館和圖書館員為核心內容的行業自律體系構建作為工作的出發點和突破口，確定了業界、業外、政府、媒體、公眾等多個領域同步啟動、立體推進的工作思路。同時，充分利用學會的理事會、新年峰會、專門工作會、行業年會、各界聯席會等民主機制和公共平臺，通過學術研討、高峰論壇、實踐經驗交流、專題調研走訪、典型案例分享推廣、職業培訓、公共媒體深度宣傳等多種方式，聚合業界專家學者力量，聯系政府相關部門，調動媒體和社會力量，開展學術研究，積極建言獻策，指導業界實踐，營造傳播聲勢，呼吁社會關注，有效地推動了該領域理論與實踐的探索。可以說，中國圖書館學會一路走來，腳踏實地，盡心盡力，是無愧于這個正在走向權利、走向科學、走向文明的時代的。也正因為如此，它在歷史的坐標上留下的標記也是實實在在的。

2002年11月，中國圖書館學會制訂并通過了基于現代圖書館權利理念的《中國圖書館員職業道德準則》；2003年5月向社會正式發布，組織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中國文化報·人物專訪》專題報道，《準則》及解說單行本正式出版發行。

2002年和2004年，學會西安年會和蘇州年會上，李國新教授的《法制環境和國際視野下的圖書館員職業倫理》大會發言和“國際視野下的圖書館員職業倫理與知識產權保護”分會場研討，均以圖書館員職業道德為主題。

2005年1月，中國圖書館學會創辦新年峰會，專家學者、政府官員、圖書館館長在黑龍江大學集聚一堂，將圖書館權利作為首要議題，確定了學會大力推動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實踐的行動方案。有學者提出，2005年是中國圖書館權利“元年”，而首屆新年峰會是中國圖書館權利“元年”的“元點”。

湯更生 國家圖書館社會教育部（中國記憶項目中心）主任，中國圖書館學會閱讀推廣委員會副主任,2001-2010年任中國圖書館學會秘書長。

同年7月，學會桂林年會上，范并思教授的《信息技術沖擊下的圖書館人文思潮》大會專題報告和圖書館法律與知識產權研究專業委員會舉辦的“圖書館權利”主題分會場，更大范圍地傳播了圖書館權利理念，引領圖書館權利研究走向高潮。

2006年，學會昆明年會上，“中國圖書館法治環境構建：法律保障與行業自律”分會場，關注了國內出版等相關行業的有關條例對圖書館權利的影響，探討了對策及解決方案。

基于圖書館學界、業界對圖書館保障公民權利價值的深刻認識，學會2005年發起創辦了“首屆百縣館長論壇”，關注縣級和鄉鎮社區基層圖書館及圖書館員享有的平等權利，關注基層民眾，特別是廣大農民享有的基本文化權益。2006年至2010年，在26個省、自治區組織實施了“全國圖書館志愿者行動——基層圖書館館長培訓”行業援助項目。它以推動圖書館事業全面和諧發展為目的，以無償、公益、利他為原則，喚起了基層圖書館的權利意識，五年中完成了從覺醒到自覺的進步。

2007年1月，啟動制定《圖書館服務宣言》；同年8月在蘭州年會上，設專場展開大討論；2008年，學會重慶年會上，向社會正式發布《圖書館服務宣言》。這是中國圖書館界的第一個行業宣言，是圖書館員向全社會的莊嚴承諾，也是關注公眾的文化、教育權益的集中體現。它標志著中國圖書館界在權利意識引領下步入了行業自覺的新時代。

至此，中國圖書館界立下了對社會的兩個“誓約”，實現了“權利規范”和“倫理規范”的二位一體，完善了中國的圖書館行業自律規范體系。

2008年4月，在全國公共圖書館總分館建設方興未艾之時，學會站在國家“十一五”文化發展規劃的高度，舉辦“構建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嘉興高層論壇”，就典型模式以及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進行深入研討，提出若干建設性意見與建議。論壇結束后，學會即向文化部提交了《關于推進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的建議》，為之后的中國農村圖書館政策和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總分館制的出臺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和理論指導作用。學會組織《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文化報》和《圖書館報》等媒體對此事進行了全程跟蹤報道。

2009年至2010年間，學會有組織地參與了《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制定博弈。站在促進信息傳播的立場上，代表并維護了圖書館和讀者權利，發布《關于著作權問題的聲明》，在構建平衡合理的著作權保護體系中，實現了圖書館的話語權。

在我國圖書館立法進程中，學會也發揮著積極的推動作用。設立專項資金資助“圖書館立法進程與需求研究項目”；起草《圖書館法立法建議》提交文化部；向全國人大提交《關于加快“圖書館法”立法進程的提案》。2009年受文化部委托，與國家圖書館共同承擔公共圖書館法立法支撐性研究項目。學會調集十余個專業委員會的70余位專家學者開展12個專題研究，推動立法工作取得重要進展。

在公共圖書館法制化、規范化進程中，受文化部委托，學會組織編制了首個文化設施建設標準《公共圖書館建設標準》、《鄉鎮綜合文化站建設標準》，以及圖書資料館員、古籍館員和文獻修復師的職業資格認證標準，在行業標準規范的制定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回顧十年的歷程，學會成功地將專家學者的個人研究轉化為行業組織有計劃、有組織、有步驟的傳播，從而有效地使學術研究向深度和廣度延伸，使研究成果迅速地、廣泛地走向各級各類圖書館的工作實踐，使研究與傳播、理論與實踐互通互長，同步發展。學會之所以能夠審時度勢，順應并引領時代潮流，應該說是得益于對國家文化政策的了解和對行業發展大局的把握，成事于在先進的現代圖書館理念指導下從中國實際出發，緊密地依靠業界專家學者的力量，始終以行業整體利益特別是廣大基層圖書館的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將開展學術研究、維護會員合法權益、制訂行業標準規范、引導事業協調發展等職能有機地結合起來，建立起與理事會制度相配套的新年峰會、行業年會和主題論壇等良性工作機制，直接且有效地推動圖書館權利研究一步步走向深入。

李國新 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專家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圖書館學會學術研究委員會常務副主任。

李國新 確實，在新世紀初年興起的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傳播熱潮中，中國圖書館學會秘書處發揮了重要作用。最近，我寫了一篇題為《21世紀初年的“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傳播》[15]的論文，對這一話題有所回顧和梳理。概括地說，新世紀初年，中國圖書館學會秘書處凝聚了一批專家學者和實際工作者，看準了這一問題的國際普遍意義以及引入中國的恰當時機，從2002年初研究制定《中國圖書館員職業準則（試行）》開始，經過2004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年會、2004年中國圖書館學會第二屆青年論壇、2005年新年峰會、2005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年會、2006年中國圖書館學會第三屆青年論壇，直到2008年推出中國圖書館學會《圖書館服務宣言》，通過在一系列重要學術活動中持續推動，使圖書館權利問題成為業界的研究熱點，圖書館權利的理念和思想走向普及，并對新時期我國圖書館實踐產生了重要影響。

中國圖書館學會推動圖書館權利研究和傳播這件事，堪稱行業組織推動學術研究、引領事業發展的成功案例，其中有許多值得總結的經驗。比如，行業組織并沒有行政力量，那么，它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以什么樣的情懷去獲得認同、凝聚力量、形成工作抓手？行業組織在推動研究、引領發展進程中應該扮演什么角色？怎樣為業界的研究和實踐搭建平臺、提供條件、創造環境？對于事關行業發展的重要問題、重要事項，行業組織怎樣做好頂層設計、實現持續推動、不斷取得階段性成果？所有這些，如果超越具體工作，實際上是行業組織的治理能力問題。在轉變政府職能、推動事業社會化發展、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今天，總結這些經驗對行業組織的發展具有現實意義。

蔣永福 在這個問題上，我主張成立獨立的“中國圖書館協會”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行業組織，因為行業協會是實施行業管理制度的前提條件之一，而實施行業管理制度對維護讀者權利和實現圖書館權利方面具有“制度基礎”的作用。

4 中國圖書館學會發布的《圖書館服務宣言》是新時期中國圖書館界“權利”理念的集中表達。《圖書館服務宣言》概括和闡釋了哪些體現圖書館權利理念的思想和觀點？

吳建中 《圖書館服務宣言》的意義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倡導執著的職業精神，把圖書館工作者從業的忠誠度提高到理性的高度；二是弘揚自覺的服務意識，把專業服務與社會奉獻緊密地結合起來；三是追求卓越的核心能力，致力于塑造圖書館員新的社會形象。

吳建中 上海圖書館館長、上海科技情報研究所所長，中國圖書館學會副理事長，上海市圖書館行業協會會長，曾任國際圖聯管委會委員（2001—2005年）。

《宣言》通過一種行業性的指導和自律文件，向社會表明自己的職業使命和從業態度。新時代的圖書館員應清醒地認識到，這個職業與其他社會職業一樣需要與時俱進，應注重把職業的忠誠度與職業的價值觀緊密地聯系起來，通過重新確認自己的社會角色，履行自己的社會使命，來贏得自己應有的社會地位。《宣言》指出：要“承擔實現和保障公民文化權利、縮小社會信息鴻溝”。圖書館員要把保障公民獲取信息的權利放在首要的位置，站在用戶和讀者的立場上，自覺維護他們應有的獲取信息的權利，而不應一切為自己著想，為自己的工作方便著想，把用戶和讀者的需求拋在腦后。當他們正常的權益受到損害的時候，當他們需要信息幫助的時候，圖書館員應該以高度的職業責任感，自覺地捍衛他們的權益，滿足他們的需求。《宣言》還提出“以實現和保障公民基本閱讀權利為天職”，強調了公民基本的閱讀權利。但今后修改時，可以考慮將此擴大為“以實現和保障公民獲取信息的權利為天職”，把公民獲取信息的權利放在更高的位置上。2014年8月國際圖聯發布了《信息獲取和發展里昂宣言》，提出聯合國需在“后2015年發展議程”中認可信息獲取的重要意義。為什么要提出這個議程呢？到2015年底，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DGs）就要到期了，世界各國和國際組織都在關注后2015年發展議程問題。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的八項目標總體上都取得了明顯的成果，如將極端貧窮和饑餓人數減半等。但由于信息鴻溝對經濟發展和社會公平影響太大，這次國際圖聯希望在“后2015年發展議程”中認可信息獲取的重要意義，同時也想借此機會增強國際圖聯在國際社會的話語權，所以發表了這一宣言。《信息獲取和發展里昂宣言》的核心也是圖書館權利的問題，因為信息獲取和圖書館對支持整個社會發展起到關鍵作用。

很多國家的圖書館行業組織都會通過服務宣言或道德規范把職業的使命和目標宣示出來。所以《宣言》發布的意義，在于提高廣大圖書館員的職業責任感，從職業道德的高度，努力為用戶和讀者提供專業的信息和知識服務。

5 新時期圖書館權利思想的傳播，對我國的圖書館服務實踐產生了哪些主要影響？

邱冠華 歸結到一點，就是“平等、免費、無差別”理念的確立。盡管只是一句話，內涵非常深，真正做到融會貫通并準確運用也并不容易。黨的十六大提出為人民群眾提供普遍均等公共文化服務、保障其基本文化權益的方針政策，但由于歷史的原因，我國公共圖書館真正覺醒這個理念，始于2004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年會，然后有了圖書館權利的討論，學界的研究和推動，業界的探索和實踐，才有了今天公共圖書館的大好局面：在法治建設上開展立法支撐研究，講求頂層設計；在設施建設上開展服務體系建設的實踐和研究，講求設施網絡的科學覆蓋；在政策制訂上注重館藏政策和服務政策的公平，講求圖書館政策代表讀者利益而無自身的私利；在服務上為所有人提供無差別服務，注重服務的專業標準和經濟高效，講求均等化和專業化；在閱讀推廣上注重全民閱讀，使閱讀推廣與圖書館服務本身相融合，講求保障閱讀權利和閱讀方式的多樣性；在技術運用上注重文獻資源利用的便利性和可獲得性，講求圖書館服務無處不在。所有這些，受到了政府的重視、社會的關注和讀者的認可，既是公共圖書館理念的體現，也是理念的勝利。

自從黨和國家提出為人民群眾提供普遍均等的公共文化服務、保障人民群眾的基本文化權益的方針政策后，各地公共圖書館在新世紀對總分館建設的探索和研究可以說是對圖書館權利思想和理念最大的貢獻之一。公共圖書館是機構化、專業化的服務機構，實現服務的普遍均等，首先需要在設施上全覆蓋，這是由公共圖書館的使命、服務對象所決定了的。由于全覆蓋涉及到公共圖書館從館舍到服務的方方面面，既有圖書館專業的問題，也有建設和運行的資源與成本問題。僅從公共財政而言，一方面是有限的公共財政資金要面對人民群眾對公共圖書館服務需求的相對無限，另一方面公共財政從本質上也是一種資本，要追求公共服務效益的最大化，因而必須尋找一種最為節省的全覆蓋形式，使公共圖書館普遍均等服務所需要的資金控制在公共財政能力的可支撐范圍之內，否則全覆蓋就不可持續。

邱冠華 蘇州圖書館研究員，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專家庫成員，中國圖書館學會理事、閱讀推廣委員會副主任，江蘇省圖書館學會副理事長，公共圖書館研究院研究員、院務委員。

2000年上海中心圖書館一卡通項目的實施，拉開了我國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的帷幕，隨后，全國許多地區都開展了探索實踐，中圖學會設立了《圖書館服務網絡模式研究》課題，《公共圖書館法》立法支撐研究專門設立了《公共圖書館設置與體系建設研究》子課題，針對服務體系特別是總分館的總結性、研究性文章層出不窮。

總分館是國際公共圖書館成熟的組織形式和服務模式，根據筆者與南開大學于良芝教授合作承擔的兩個課題研究成果，總分館至少在這樣幾個方面具備優越性：一是通過科學規劃，克服機械地按行政區劃布局帶來的重復建設問題，既可以實現設施網絡的全覆蓋，又可以節省圖書館的建設成本和運行成本；二是通過統一管理，可以降低一個區域圖書館行政人員、技術人員、后勤人員的比例和費用，同時節省計算機硬軟件的建設和運行成本；三是通過統一資源建設，可以節省紙本文獻和數字文獻的購置費用；四是通過統一服務標準和統一開展活動，可以實現服務的均等和專業，并提高讀者對利用圖書館的預期，養成利用圖書館的習慣。業界的實踐和學界的研究都證明了總分館是公共圖書館最為經濟的全覆蓋形式，不僅在經濟發達地區廣泛采用，也將逐漸被經濟欠發達地區所認識。

十年來的實踐和研究，使業界逐步掌握總分館的客觀規律，對其服務均等、經濟高效的認識越來越清晰，而創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活動的開展，使一些地方通過創建示范區或示范項目建立起了總分館制度，突破了原有體制的障礙，建立起了真正意義上的總分館，向全國展示了示范效果，這使得實現圖書館權利具備了基礎條件。

吳建中 從理事會制度到包容性服務，圖書館權利涉及的面很廣，我們不僅要從理論上做進一步的探索，而且有必要對一些案例進行深入分析和研究。

圖書館界對圖書館權利的認識是很淡薄的。除了私人圖書館以外，絕大部分圖書館都是由設置母體而不是圖書館員設立的，如大學圖書館的設置母體是大學，企業圖書館的設置母體是企業，圖書館員只是由母體機構雇用來管理圖書館的。現在各地都在建立圖書館理事會，實際上圖書館理事會代表的是設置母體的利益，如公共圖書館理事會代表的就是區域內政府、企事業機構以及廣大民眾的利益，他們是圖書館的利益相關者，而圖書館就是為這些利益相關者服務的。主從關系明確了，圖書館員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圖書館員是名副其實的“仆人”，他們以自己的專業技能為利益相關者提供專業化的服務。權利問題的核心是“權歸于民”。圖書館員要發揮主人公的作用，但并不意味著圖書館員就是圖書館的主人，圖書館員必須以服務為宗旨，把維護廣大讀者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現在圖書館員缺乏“仆人”的意識，總以為自己是圖書館的主人，最明顯的是對讀者的不合理收費。這個問題在發達國家為什么不存在，因為圖書館是靠稅收和捐款支撐的，不能亂收費。復印等合理的收入還是用于圖書館自身的發展，并不是用在員工福利上。所以，圖書館不會熱衷于創收。這些年來各地圖書館免費開放政策執行得很好，但總體上還有大量工作要做。比如讀者獲取全文資源還不是很方便，除了必要的成本（成本還是需要的）以外，圖書館還要加收一些服務費或資料費，給讀者添加了不少負擔。如果館藏資料都能更多地投放到公共領域的話，那不僅會減少讀者的負擔，而且還能促進信息的開放和共享。這里有一個逐步發展的過程，不可能一步到位，但如果一步一步推進的話，真正意義上的免費開放還是能實現的。

現在各地都在推進總分館體系、數字服務和24小時自助服務等，我認為這些都與包容性服務有關，也就是說要確保廣大公眾公平、便捷地獲得公共資源。總分館體系體現的是拉近信息與讀者之間物理空間的距離，數字服務體現的是拉近信息與讀者之間虛擬空間的距離，而24小時自助服務體現的是利用現代化手段加速信息的流通。這些都是很有意義的包容性服務創新。

吳深圳圖書館研究館員，深圳市圖書情報學會理事長，中國圖書館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圖書館學會閱讀推廣委員會主任。

然而細想起來，新技術在圖書館的應用主要是科技界尤其是IT行業的成果，我們不過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窮追猛跑，沾了點兒光而已。所以，有關圖書館理念的宣傳倡導并在全國實施，才是21世紀中國圖書館最值得自傲的時代成果，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國際化、現代化進軍之旅。

我曾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中國現代圖書館和圖書館學問世已有百年了，其間亦不乏熱點、亮點、高潮，但為什么直到21世紀初年圖書館才得以撥亂反正，圖書館權利思想才開始深入人心且得以普遍實施？一句話，時代使然。起初，確有幾位“帶頭大哥”，或振臂高呼、搖旗吶喊，或大力推行、垂范天下，起到了“開辟鴻蒙”的作用。然而最為根本的原因，是中國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這就如同19世紀后半葉英國和美國公共圖書館的產生與發展一樣。進入21世紀中國，臣民觀念和公民意識此消彼起，公民權利，民主觀念，信息自由，以及政府文化意識和服務觀念的逐步覺醒，直接促進了這場新世紀“公共圖書館運動”的興起。否則，先行者們的吶喊很快就會和以往一樣銷聲匿跡，“空留紙上聲”而已。歷史地看，確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自下而上，順理成章。借用一句稼軒詞：“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在這樣的歷史趨勢下，圖書館的一切工作都必然會打上人文關懷的印記，不會再有什么單純的“業務成就”或“科技成果”。舉例講，深圳圖書館自主研發的“城市街區24小時自助圖書館”，曾獲廣泛好評（現在全國圖書館中各種形式的自助圖書館、自助閱覽室也比比皆是）。但是我們的主管部門也好，媒體也好，往往是將其作為“科技創新”的成果來加以褒揚和宣傳的，就是一些持異見者也是在技術上和運營模式上挑毛病。其實深圳乃至全國各地的自助圖書館首先是人文關懷的成果，是從人文關懷出發，再落實到人文關懷之上的。

我曾在上世紀90年代寫過一篇《圖書館與人文關懷》的隨筆小文，將人文關懷定義為圖書館發展的主流。現在我依然認為，今后圖書館事業發展還會是以人為主線，圖書館的實質就是對人的關懷，圖書館服務就是為人服務，圖書館權利提倡的基本精神沒有過時。今后，各種技術發展、各種社會變化都會對圖書館造成這樣那樣的影響，但人文關懷的主流不可抗拒，不可阻擋，也會是今后圖書館發展的永恒主題。

6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作出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戰略部署。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點任務與圖書館權利理念思想有什么內在聯系？

李國新 十八屆三中全會部署了文化領域全面深化改革的重點任務，其中之一就是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是過去十多年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繼承和發展。所謂繼承，是說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目標、任務、基本政策等一以貫之；所謂發展，是說在新的歷史階段，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要體現出新的特點，更具時代性、開放性和創新性。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新特點，概括起來說就是更加強調公共文化服務的標準化、均等化、社會化、數字化，以及體制機制創新。其中，促進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化、均等化，是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主攻方向，是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綱”。所謂促進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化、均等化，真正的含義是說，要通過公共文化的標準化來促進公共文化服務的均等化，均等化是目標，標準化是手段，通過標準化的手段，把各級黨委政府的文化建設責任變成實際行動，從而真正實現公共文化服務的普遍均等、惠及全民。近期，《國家基本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標準》將正式發布，這是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體現政府公共文化服務責任和義務的基本標準，是落實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的“底線標準”。如果說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核心任務就是解決標準化、均等化問題，我們自然可以看到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理念和思想的一以貫之，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進一步提升了公民基本文化權益的保障水平。

7 圖書館權利的實現與社會信息平等問題緊密相關，從政策制定和實踐操作層面而論，我國的信息平等政策建設存在哪些差距？這種差距是否制約了圖書館權利的全面實現？

于良芝 嚴格說來，我國并沒有專門的信息平等政策。有關信息平等的政策蘊含在與此相關的各類政府文件中，例如公共文化政策、信息產業政策（特別是信息基礎設施的普遍服務政策）、教育政策等。其中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因為涉及公共圖書館這一核心的信息平等保障機制，比較集中地體現了我國信息平等政策的演變。

于良芝 南開大學商學院信息資源管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自建國直到“十五”之前，我國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始終堅持“雙軌”化的投入和運行機制。所謂“雙軌”，就是在縣級及以上行政區建設由各級財政支持（所謂國家興辦）、由相對專業化的隊伍運行的圖書館服務，在鄉鎮和村一級實行“業余、自主”的建設和運行模式。其中“業余”是指由非圖書館學專業人員甚至非專職人員管理和運行，“自主”是指不享受財政經費支持，以集資或創收作為替代經費。與國家興辦的專業化圖書館相比，“業余”導致基層的圖書館（室）無法提供規范的文化、教育、信息服務，“自主”導致它們無法提供持續穩定的服務，其結果就是其目標人群（主要是農村人口）所享受的信息獲取條件遠遠落后于其他人群。因此，至少從一定意義上說，“雙軌制”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在客觀上認可了信息不平等的合法性。我國對“業余、自主”的基層文化建設模式的最后認可是“九五”期間出臺的文件。1998年由文化部頒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村文化建設的意見》雖然沒有直接采用上述字眼，但依然要求圖書館等公益性文化設施“積極開展有償服務和文化產品經營活動，通過增加自我創收，解決開展文化活動的經費短缺問題，增強自我發展能力”，“鼓勵村民委員會利用村集體經濟力量和發動農民自己動手籌建村文化室或圖書室”。

與此相比，“十五”之后出臺的政策首先改變了有關“業余”的表述，2006年的《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要求“縣（市）圖書館逐步實行分館制，豐富藏書量，形成統一采購、統一編目的圖書配送體系，充分發揮縣圖書館對鄉鎮、村圖書室的輻射作用，促進縣、鄉圖書文獻共享”；與“業余”相比，這一表述可以理解為由專業力量輻射鄉鎮及村。“十五”之后的政策文件也逐步改變了“自主”的表述：2005年《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村文化建設的意見》和2006年《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雖然保留了村級文化設施“自主”興辦的政策（按照“政府資助建設，鼓勵社會捐助，農民自我管理，市場運作發展”的要求，支持農民群眾開辦“農家書屋”），但已將鄉鎮文化設施納入公益范圍，并強調“加大政府投入”、“加大文化資源向農村的傾斜”；2012年《國家“十二五”時期文化改革發展規劃綱要》最后終結了“自主”興辦的模式，明確提出，“按照公益性、基本性、均等性、便利性的要求，以公共財政為支撐，以公益性文化單位為骨干，以全體人民（·為作者所加）為服務對象，以保障人民群眾看電視、聽廣播、讀書看報、進行公共文化鑒賞、參與公共文化活動等基本文化權益為主要內容，完善覆蓋城鄉、結構合理、功能健全、實用高效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要求“中央、省、市三級設立農村文化建設專項資金，保證一定數量的中央轉移支付資金用于鄉鎮和村文化建設”。

從“十五”到“十二五”，我國用三個五年計劃的時間，在公共文化領域確立了信息平等的原則，形成了與之相適應的公共文化服務建設政策，完成了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從“雙軌制——賦予信息不平等以合法性”到“一體化——致力于信息平等獲取”的轉型。

然而，從實現原則轉型到切實保障信息平等，我們的政策確實還存在明顯的差距。首先，在基層文化設施建設方面，當前政策對于由什么取代“業余”和由什么取代“自主”還缺乏明確的表述。“十五”之后的政策大都用“總分館”、“通借通還”、“城鄉聯動”等提法取代“業余”，但與“業余”真正相對的“專業化”卻始終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由于對“專業化”缺乏明確表述，專業化服務所要求的人員配置、總分館之間的統一管理、圖書室向專業化圖書館的升級等問題也就沒有提到議事日程。與此相類似，“十五”之后的文件主要用“加大政府投入”、“加大文化資源向農村的傾斜”等提法取代了“自主”，但對于由哪一級地方政府加大投入，向哪一級農村轄區傾斜，也不是很明確。在這樣的情境下，“業余、自主”的影響難免會繼續，從而延續信息獲取條件的不平等。

公共文化政策在保障信息平等方面的另外一個局限在于，它只能在現有行政及財政體制框架下考慮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并受其制約。在現有體制下，由于每級地方政府分別負責本級轄區的公共文化建設，且地方政府級別越低，其建設和管理公共文化服務的能力也越低，由此形成的公共文化設施布局很難保障信息平等。雖然“十五”以來的公共文化政策一直強調要通過總分館、通借通還、城鄉聯動等機制加強城鄉一體化建設，但在現有行政及財政體制下，無論是總分館還是通借通還，都需要非常復雜的協調機制來協調不同層級政府和專業人員的行動。目前只有少數意志力和執行力都較強的地區（如浙江嘉興、江蘇蘇州和江陰）嘗試建立了相應的協調機制，保證了城鄉一體化的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對大多數地區而言，真正一體化的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還缺乏易操作性。如果說在政府充當管理者的文化管理體制下，少數地區尚能憑借上級政府的權威形成一定的協調機制，而在實行法人治理之后（“十二五”文化管理體制的改革目標之一），隨著更多利益相關者參與決策，要在不同層次的利益相關者之間建立起協調機制，難度可能會進一步加大。除非公共文化政策能綜合考慮如何在現有行政與財政體制（經費提供者架構）下，按照法人治理的管理體制（管理者架構），建設總分館或通借通還的服務體系（運行者架構），即較好的協調三者之間的關系，否則，它對城鄉一體化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信息平等獲取條件的保障，難免是不徹底的。公共文化政策的尷尬在于，我國的行政與財政體制已明顯滯后于信息平等原則與理念，留給公共文化政策的選項確實十分有限。

8 依法保障公眾利用圖書館的權利，是對讀者閱讀權利的最根本保障。近十多年來，圖書館權利的理念和思想，對我國圖書館立法產生了什么影響？

李國新 從200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圖書館法》制定工作正式啟動算起，我國的圖書館立法已經走過了十四五年的路程；2008年底正式啟動《公共圖書館法》制定，至今也有整整六年時間。要說圖書館權利的理念和思想對圖書館立法產生了什么影響，我認為，首先，明確了圖書館法是公眾利用圖書館權利的保障法，不是圖書館利益保障法；圖書館法之所以要對圖書館的建設和運營加以保障，是因為沒有這些保障，公眾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就無法實現，說到底還是出于保障公眾利用圖書館權利圓滿實現的目的。其次，公共圖書館向所有人敞開大門、為所有人提供平等服務的理念和思想，已經從專家學者的論文變成了國家政策，并正在上升為法律規范。2001年我國政府批準聯合國《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在中國生效，2006年《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提出公共文化服務以保障人民群眾基本文化權益、滿足基本文化需求為目標，到目前，《公共圖書館法》草案已經把“國家保障公民平等享受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權益”、“公共圖書館向全體公民開放，不受年齡、職業、居住地等因素限制”變成了法律條文。與國際通行說法相比，我們特別強調了“職業”和“居住地”，針對的就是當前中國城鎮化進程中的特殊問題。第三，對與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的公眾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做出了大致界定。《公共圖書館法》草案吸收了業界長期研究和實踐的成果，形成了如下表達：“讀者享有利用公共圖書館文獻信息資源與服務的權利。包括：（1）平等獲取信息和知識的權利；（2）免費享受公共圖書館基本服務的權利；（3）對公共圖書館服務進行批評、建議和監督的權利”。這標志著公眾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在我國已經開始了走向具體化的進程。

9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已經明確提出要在公共圖書館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那么，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與保障讀者權利和圖書館權利之間存在怎樣的關系？

蔣永福 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的核心內容是：組建公眾代表廣泛參與的理事會，使其成為相對獨立的決策主體，即由理事會來行使決策權力；由理事會聘任的圖書館館長及其副職作為執行主體，行使相對獨立的執行權力；由理事會內部設立的監督機構以及上級政府、圖書館職工、社會公眾、媒體等組成多元的監督主體，行使監督權力，對決策和執行環節進行監督，以此形成決策權、執行權、監督權之間相對獨立又相互協調的法人治理結構。由此可以看出，在圖書館法人治理結構中，公眾代表——讀者代表能夠廣泛參與圖書館的決策事務中并行使監督權，這是保障讀者權利的根本的制度安排。在這種制度安排下，圖書館才能確保維護讀者利用圖書館的權利，亦即圖書館權利才能得到充分的落實。用一句話說，組建理事會、建立法人治理結構，是保障讀者權利和圖書館權利實現的根本的制度安排之一。

10 在當前的我國圖書館實踐領域，保障讀者權利的重點是什么？主要障礙和難點在哪里？

褚樹青 1963年生，杭州圖書館館長，研究館員。現任文化部公共文化專家組成員，國際圖聯手稿和珍善本委員會常委，中國圖書館學會學術研究委員會委員、圖書館統計與評價專業委員會主任。先后榮獲全國文化系統先進工作者、2012中國圖書館榜樣人物、首屆杭州文化人物、第四屆責任中國2013公益人物獎、第十屆中國藝術節“群星獎”之“群文之星”等榮譽稱號。

褚樹青 可自由穿行，應該是當下圖書館保障讀者權利最重要的一個方面。白巖松在走訪波士頓圖書館時就曾表示，最大的感觸是：“這是一個可以自由穿行的空間”。“可自由穿行”意味著圖書館所有的制度設計必須從讀者的角度出發，確保進入圖書館是不繁瑣的，它可以像超市那樣自由，像書店那樣隨意，像公園那樣親近，就如同荷蘭圖書館學家舒茨倡導的“第二起居室”概念，起居室對于人們來說，不就是一個不受任何約束與限制，可以自由活動的地方嗎？所以，要保障讀者權利，圖書館首先要有“敞開大門，砍掉門檻”的勇氣。

要保障讀者權利，還需要對圖書館的公共屬性作更深刻和全面的解讀。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的一種制度設置，其本質是為市民提供他們真正需要的服務。必須承認，目前的圖書館服務還是以圖書館的主觀設計為主，市民基本上只是被動地接受圖書館設計好的服務，他們在公共文化服務中的自主性并沒有得到完全的體現，參與性和積極性也沒有被充分地調動起來，因此，圖書館服務社會效果的被認可度是存疑的。要想完整地實現讀者權利，市民就應該有權參與圖書館服務的設計和管理，也就是說，真正好的圖書館服務，應該能夠充分點燃和激發市民的文化熱情，實現在公共文化服務過程中公共文化機構提供文化產品與市民自主設計文化產品的統一。

實現圖書館的“可自由穿行”和實現群眾的文化自主是當前圖書館保障讀者權利的重點，圖書館人如果能真正從思想上認識到這一點，在工作中改變觀念，對現狀進行改進、糾正，實現從理論到服務的創新，那么保障讀者權利的障礙和難點也就迎刃而解了。

蔣永福 我認為，保障讀者權利的最大難點在于缺乏必要的制度安排，如理事會制度能否真正落實，圖書館立法上能否明確而纖細地列出讀者權利事項等，這些問題就是制度安排問題。如果沒有具體可行的制度安排，讀者權利的保障只能流于形式或口號上。

吳建中 公眾權利保障是一個新課題。以前，圖書館與社會、讀者的需求脫節，不會感受到壓力。但現在讀者的權利意識增強了，圖書館必須要直面這方面的挑戰。目前的重點應放在開放上。讀者不在乎圖書館設施有多豪華，環境有多舒適，而是他們需要的信息或資源能否方便獲取。所以，讀者對圖書館最大的意見是圖書館有意或無意設置的制度障礙和繁瑣手續。圖書館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讀者權利意識，還是覺得給讀者的是一種施舍和關懷，還是“我給你看、我給你用”的意識。從圖書館設施到圖書館服務，都是由圖書館說了算，讀者只有看和用的份。所以現在要倒過來，是圖書館按讀者的要求做。舉一個例子，以前閱覽室空間的布置是按圖書館專業的要求來設計的，如書架、桌椅怎么設置，圖書怎么排架，咨詢臺怎么安排，都是由圖書館說了算，現在我們要有設計思維（Design Thinking），所謂設計思維就是與讀者共同討論設計問題，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個讀者參與的過程。這是一個觀念的問題，首先必須轉變觀念。

我覺得這方面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要立法，要把讀者權利寫進法制和規章制度之中。這方面推進得很慢，原因之一是缺乏讀者權利意識，好像立法只解決制度和運作問題，其實不然；其次是體制和機制問題，要從以人為本出發，重新審視圖書館的各項規章制度，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全面、系統地反思過讀者權利的問題；三是服務方式的問題，現在很多服務項目不接地氣，不知道讀者是否需要，是否滿意，關鍵是要有讀者本位、讀者參與的評價體系。

11 最后，讓我們共同展望一下權利時代的中國圖書館事業會是怎樣的前景？

吳建中 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讀者權利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必須與圖書館事業發展結合起來才有意義。進入新世紀，我國圖書館事業在硬件和數量規模上有了明顯的進步和提升，不少圖書館的現代化程度甚至已經超越了發達國家的水平。但大家意識到在快速現代化面前似乎還缺少些什么，所以需要靜下心來反思。權利話語熱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我們到底缺少些什么呢？

在城市研究中也有同樣的話語熱，即城市的權利，英文是The Right to the City。起初是由Henri Lefebvre在他1968年出版的題為《Le Droit à la ville》的書中提出來的。他認為在城市化的快速發展中，公民的平等權利往往容易被忽略，所以要重視城市權歸屬的問題。后來，Don Mitchell也寫了一本書，書名是《城市的權利：社會正義和爭取公共空間》（The Right to the City: Social Justice and the Fight for Public Space）。2010年4月巴西舉辦了第五屆世界城市論壇，其主題就是“城市權歸于民：消除城市鴻溝”（The Right to the City: Bridging the Urban Divide）。該主題點明了平等在城市發展中的重要性。“城市權歸于民”要表達的是讓所有人都能平等地參與城市發展，所有人都能有機會擁有城市生活。“城市鴻溝”是最近世界城市論壇上流行的一個關鍵詞，鴻溝的這一邊是富人區，那一邊是窮人區，所以城市發展的目標是要填平這樣的鴻溝。“城市的權利”后來成為一句口號或理念，強調的是“城市權歸于民”。

“城市權歸于民”包含了圖書館讀者權益的問題。

權歸于民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從古希臘古羅馬時代到今天，這個問題一直在延續。

我覺得，中國圖書館事業發展已經從量的發展進入質的發展時期，在新的起點上，我們需要深入思考圖書館新的價值。

首先，圖書館促進知識流通。假如我們把城市看做是一個生命有機體，那么圖書館就是心臟，它通過圖書的流通，將新鮮養分輸送給生命體的各個部分，激活生命體的新陳代謝。當然，圖書的形式會發生變化，就像一千多年前竹簡和帛書被紙質書所替代一樣，今天紙質書也面臨同樣的挑戰。過去知識濃縮在圖書里，現在它還可以存儲在研究數據、圖表以及其他各種載體之中。但無論以什么樣的形態出現，圖書總是永恒的。今后，圖書館將通過載體形態更為多元的知識的流通，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促進城市的永續發展。

其次，圖書館提供交流場所。以前圖書館是為讀者提供個體閱讀或自修的場所，它需要的是安靜的環境。現在圖書館不僅要提供安靜的閱讀環境，還要提供人與人交流的空間。在互聯網高度發展的今天，讀者在網上就可以獲得所需信息了，何必還要到圖書館來看書呢？這些年來，圖書館一直在探索通過組織講座、展覽、書評和研討等活動，挖掘圖書館作為場所的價值，以吸引更多的讀者回到圖書館。實際上，很多創新者在設計時利用的是社會的網絡、資源和人脈，而圖書館正是促進創新者之間交流與互動的社交場所，是支撐和促進創新發展最好的城市第三空間。

第三，圖書館培育多元素養。國際圖聯《圖書館與發展宣言》強調，圖書館應體現社會和文化包容，為民眾公平獲取信息、參與發展創造條件。過去，一個人掌握了基本的讀寫能力就可以從事普通工作了，今天僅有讀寫能力，顯然已經無法適應知識時代的崗位要求了。因此，不少圖書館在包容性服務上開拓創新，讓每個人都擁有平等獲取信息的權利和機會。如通過開設金融講座，促進金融素養；提供健康咨詢，促進健康素養；提供技術培訓，促進技術素養等。在互聯網時代，大量信息工具應運而生，不僅有軟工具如軟件和APP等，還有硬工具如3D打印機、谷歌眼鏡等，它們已經成為獲取信息資源不可缺少的工具。圖書館不僅要提供圖書，提供信息，還要提供工具，因為通過工具可以獲得更大范圍的信息資源。我們還可以根據社會和讀者的需要開展其他包容性服務。總之，只要社會和民眾有需求，圖書館就要設法適應并滿足這些需求。

第四，圖書館凝聚社區精神。圖書館是一個區域的精神象征，人們從圖書館就能感受到這一區域的歷史底蘊、文化特點及社區精神。圖書館是所有公共文化機構中最完美、最普遍的公共文化服務網絡。讀者走進圖書館，不僅從書本中獲得知識，而且也帶來了自己的想法，并在與他人交流的過程中形成新的知識、新的靈感。有的圖書館根據社區的特點舉辦各種類型的讀書會和研討班，也有的圖書館組織“大家的講壇”，讓讀者走上講臺傳授自己的經驗與心得，為讀者之間交流信息提供平臺。隨著圖書館功能的不斷創新和深化，今后這一交流感情、凝聚人心的功能將更加突出。

湯更生 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依法治國戰略的逐步落實，圖書館法治體系的建立健全，我個人認為，圖書館和圖書館員有四項任務需要去完成：一是培育公民的圖書館權利意識；二是提高公民的圖書館維權意識；三是尊重和發揮公民的圖書館參與權；四是履行保障者和代言人的雙重責任。

“圖書館從本質上說是一個通過文獻信息資源的傳播來保障公眾‘認知權利’實現的機構；圖書館員所從事的工作，從本質上說是為保障公民的文獻信息資源獲得權而服務”[16]，我們要讓每個公民知道，如同他所擁有的生存權、受教育權、思想自由權、休息權一樣，利用圖書館也是他的權利。這個權利是現代社會公民擁有的一項新的“憲法權利”，也體現著圖書館平等服務的理念。所以，圖書館既是公民權利的保障者、維護者，也是公民權利的代言人。今后，圖書館應在提高全社會和公民對圖書館認知程度、利用程度和參與程度方面加大研究和實踐力度。

蔣永福 從讀者權利角度而言，圖書館的根本使命是充分保障讀者利用圖書館的各方面權利。而保障讀者權利有賴于國家、行業及圖書館自身的具體的制度安排。隨著我國“依法治國”方略的確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加快，我想讀者權利和圖書館權利的實現將更加有保障，其前景必將更加美好。

邱冠華 近十年來現代公共圖書館理念的確立，使我國進入了圖書館權利時代。回顧十年來公共圖書館的發展成果，展望發展趨勢，我們趕上一個好時代，公共圖書館將保持快速發展的態勢。

一是黨和政府把保障人民群眾的基本文化權益、構建和諧社會、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和民主法治，作為國家長治久安的國策，而人民群眾不斷提高科學文化素質是重要前提，這與公共圖書館使命極度吻合，公共圖書館普遍均等服務、實現社會信息公平成為和諧社會的支撐之一。特別是立法支撐研究和創建示范區活動的推動，有望使公共圖書館制度的頂層設計得以提速，地方性法規也將助推公共圖書館日益成為制度。

二是十多年來公共圖書館彰顯的為人民群眾無私服務的理念和所取得的成績，使政府、社會和民眾對公共圖書館在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中的作用有了充分認識，公共圖書館服務已經作為各地民生的重要內容，政府和社會對公共圖書館的支持會進一步加大。

三是中央禁止樓堂館所建設，將使公共服務設施建設的資金較以往充足，公共圖書館新館建設和總分館設置將在公共資金分配上得到進一步支持和傾斜，設施網絡的布局將進一步科學，覆蓋面擴大。

四是書香中國建設，倡導重讀國學經典，閱讀推廣成為公共圖書館服務的重要內容，這些都將使公共圖書館社會地位得到進一步提升。

五是標準化建設將推動公共圖書館服務更加向均等化、專業化、高效益方向發展。

六是理念的確立，將穩步提升公共圖書館從業人員的職業道德素養，公共圖書館服務質量會持續提高。

七是基層公共文化隊伍培訓將收到實效，圖書館員，特別是基層圖書館從業人員的職業技能不斷提高，這將保證公共圖書館在覆蓋基層和農村服務時的正規化和專業化。

八是隨著城市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的建立，發達地區對農村各種信息資源的整合，為農村提供常規化、均等化、專業化圖書館服務的探索初見成效，條線和行業壁壘將會逐步打破，公共圖書館將向農村邁開普遍均等服務的步伐，融合農村多種公共信息服務資源并在農村提供較為正規的公共圖書館服務將逐步實現，相信很快會被黨委和政府提上議事日程。

九是新技術的運用將以需求為導向，并使圖書館服務的手段增加，利用更加便利。

十是公共圖書館管理在履行使命的同時，更加側重于資源的優化、成本的核算和效益的提高，一方面注重細節管理，另一方面注重戰略管理。

褚樹青 當前，中國的圖書館事業正處于一個良好的發展機遇期。自從國家提出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和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出臺了一系列推動公共圖書館免費開放的政策以來，“平等、免費、無障礙”，“公益、基本、均等、便利”等理念不斷深入人心，共享工程、數字圖書館等被正式納入公共文化服務內容，各級公共圖書館已經基本做到了“基本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健全并免費向群眾提供”。可以看到，中國圖書館事業正呈現出蒸蒸日上的發展態勢：新館建設方興未艾，購書經費逐年增長，社會輿情普遍追捧，總分館建設初具成效，借閱、服務、傳播等能力都得到全面提升，圖書館已經成為公共文化領域的主力軍。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看到，我們處于一個互聯網的時代，互聯網大潮正在對各個行業產生深遠的影響，圖書館行業也面臨很大的挑戰，全球的圖書館人都在認真思考、積極探索，尋找圖書館發展的新空間、新業態、新服務，制定最適合圖書館未來方向的戰略規劃。未來的圖書館應該具有舒適、前衛、自由、體驗的特點，呈現出多個空間交融發展的特質。丹麥皇家圖書情報學院的研究小組在構建未來圖書館發展模型時就曾提出學習空間、交流空間、表演空間、靈感空間四個空間的概念。未來的圖書館將會更多地向文化綜合體的方向發展，可以實現和滿足群眾對公共文化服務更高層次和更多元化的需求。

圖書館具有廣闊的發展前景。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圖書館將會以新的方式，繼續承載支撐人類記憶、傳承人類文明、豐富人類生活、提升人類智慧的職能，在人們生活中扮演更加積極和重要的作用。圖書館的未來值得期待。

于良芝 如前所述，我國的公共文化政策在過去15年間發生的變化是建國以來最徹底的改變，這段時間的變化終結了建國以來一直實施的公共文化建設的雙軌制，賦予“全體人民”平等地享用公共文化服務的權利。就公共圖書館事業而言，這是一種戰略性的轉變，尚需探索與之相適應的策略。這首先就包括：如何理順和協調經費提供者架構、管理者架構和運行者架構之間的關系，使之適應城鄉一體化的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目前大多數地區的經費提供者架構包括省市縣鄉村五級；管理者架構也包括省市縣鄉村五級，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還可能出現五級管理架構與法制治理結構并存的局面；運行者架構包括省市縣三級專業運行者和鄉鎮、村兩級非專業運行者。）如何規劃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在縣轄區按“兩館、一站、一室”的架構進行規劃是否合適？）如何設計和提供各個層級的圖書館服務？如何開展相關的評估與統計？等等。“十一五”以來，我們已經開始通過圖書館職業的自主探索、政府主導的政策和法規制定、示范區（示范項目）建設等，積極探索上述問題的答案。隨著上述策略問題的成功解決，我們有望迎來我國公共圖書館事業的黃金時代。

李國新 前不久，中國圖書館學會第六屆青年論壇在廈門舉行，會議特邀德國科隆市圖書館館長漢娜羅蕾·沃格特博士以“數字時代的圖書館”為題，介紹德國科隆圖書館的服務和創新。聽完這場報告，范并思教授的一個形象化總結獲得了與會代表的一致認同。范教授說，如果是十年前二十年前聽這樣的報告，我們一定會驚嘆：哇，圖書館還可以這樣辦！今天聽完這樣的報告，我們的感覺是：噢，他們也在這樣做！——德國同行做的事情，我們都做過了；相反，有些我們做的事情，在沃格特博士的報告中卻沒有提到。這一現象說明了什么？《中國文化報》一位記者在一篇“論壇觀察”中說道，標志著中國圖書館與發達國家差距甚遠的時代已經終結。

如果把今天的時代稱為權利時代，我以為中國的圖書館事業已經發展到了可以提煉和總結中國道路、中國模式、中國經驗的時候了。今天中國的圖書館事業從理念到設施到服務到技術支撐，在很多方面已經和發達國家在伯仲之間，還有不少方面我們已經走在了前面。新的歷史階段，將是中國圖書館服務體系進一步走向完善的時期，也是中國圖書館事業產生國際影響、做出國際貢獻的時期。

[1]ALA. Library Bill of Rights. [EB/OL]. [2014-10-15]. http://ala.org/ala/oif/statementspols/statementsif/librarybillofrights.pdf.

[2]IFLA.公共圖書館宣言[EB/OL].[2014-10-15].http://www.ifla.org/VII/s8/unesco/chine.pdf.

[3]IFLA.The Glasgow Declaration On Libraries，Information Services and Intellectual Freedom[EB/OL].[2014-10-15].http://www.ifla.org/ faife/policy/iflastat/gldeclar-e.html.

[4]IFLA.Statement on Libraries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EB/OL].[2014-10-15]. http://www.ifla.org/III/eb/sust-dev02.html.

[5]The IFLA Internet Manifesto[EB/OL].[2014-11-15].http://www.ifla.org/III/misc/im-e.htm.

[6]IFLA.Alexandria Manifesto on Libraries,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in Action[EB/OL]. [2014-10-15].http://www.ifla.org/III/wsis/ AlexandriaManifesto.html.

[7]范并思.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時代辯護[J].中國圖書館學報,2004(2):5-11.

[8]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EB/OL].[2014-10-15]. http://www.china.com.cn/policy/txt/2006-09/13/content_9252574_4.htm.

[9]溫家寶在十一屆人大三次會議上所作政府工作報告[EB/OL].[2014-10-15]. http://www.gov.cn/2010lh/content_ 1555767.htm.

[10]關于推進全國美術館公共圖書館文化館（站）免費開放工作的意見[EB/OL].[2014-10-15]. http://www.gov.cn/zwgk/2011-02/14/ content_1803021.htm.

[11]于良芝, 邱冠華, 許曉霞. 走進普遍均等服務時代：近年來我國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構建研究[J]. 中國圖書館學報,2008(3):31-40.

[12]中共中央辦公廳, 國務院辦公廳. 關于加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若干意見[EB/OL].[2014-10-15]. http://policy.mofcom.gov.cn/blank/ claw!fetch.action?id=G000145255.

[13]Nancy Mary Panella. LSN: A Historical Overview[EB/OL].[2014-10-15]. http://www.ifla.org/publications/lsn-a-historical-overview?og=50.

[14]王 麗, 王 湛. 杭州圖書館館長成紅人:無權拒絕乞丐入內讀書[EB/OL].[2014-10-15]. http://view.news.qq.com/a/20110121/000037.htm.

[15]李國新.21世紀初年的“圖書館權利”研究與傳播[J].中國圖書館學報,2014,40(6):6-13.

[16]李國新. 《中國圖書館員職業道德準則》的制定、突破和問題[J].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3(5):2-7,13.

2014-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