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亮
女人對男人說:“俺媽那年和你談話時,我就在里屋聽著。你坐沙發上,低著頭,那臉和母雞嬎蛋一樣紅。俺媽繞了很大一個彎,這個時間夠去濟南跑個來回了。媽怕傷害你,我知道。媽說,你能帶給文娜幸福嗎?文娜就是我,呵呵。你點頭又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說‘能,但未來到底怎么樣不敢說;俺媽又問你,你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怎么生活?你搖頭又點頭。我知道,你想說‘現在沒有房子,以后會有的。你動作也這么嚴謹,我看著就想笑……但那天媽媽最終拒絕了我們的未來。我屏住呼吸看著你慢慢站起來,彎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說了一句‘對不起,打擾你們了,然后扭頭就走了。你穿著那件的確良白襯衫,很白,我知道你洗了好幾遍,肯定光著膀子等它晾干了,才在傍晚踏進俺家的大門。我媽也愣在那里,看著你走了。她想不到你會這樣冷靜。她那件綢質上衣雍容華貴,像藍天的顏色。你在她面前離開,像飄過一片薄薄的云……我沖到陽臺上,看著你。模糊的燈光打在你身上,你在樓下漸遠的背影有些灰暗。我看到你抹著眼淚,我的心就痛了,很痛。”
男人靜靜地聽著,搗蒜樣點著頭。面容白皙的女人頓了一下,眼神干澀呆滯,眼珠里泛著淺淺的血絲。從電視臺退休后,她有點癡呆和絮叨,但主持人的經歷讓她的表達依然清楚。
女人接著說:“俺媽說,你這個同學不賴,剛大學畢業的一個孩子就表現得這么沉穩,但他不屬于咱這樣的家庭。我也很無奈,那時的女孩子,哪個敢不聽大人的話呢……1個月后,我到大學拿畢業證的時候,發現你瘦了一圈,臉頰兩邊的肉不見了,眼睛陷進凸起的顴骨里,簡直就是個縮小版的李諾。你坐在操場邊的石階上,看著我從旁邊騎車而過,我知道你的眼珠一直跟著我。我依然穿著那件紅裙子,騎著那輛深紅色的自行車,像團火一樣從你面前飄過。當我從班主任老師那里回來后,我又路過操場。你已經走了。你已經消失了。你坐在操場邊的影子,定格在我多年的記憶里。抹不掉的。本來我以為,我經過你身邊時,你會站起來,說一句‘好久不見。”
女人笑了笑,淺淺的酒窩凸顯在嘴角上方。她指了指男人:“李諾啊李諾,你個壞東西。我們戀愛那陣,你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好久不見!過個星期天回來,你見了我就說這樣的話。”男人面無表情,仍是接著點頭。
“我知道你沒少動了心思。本來我對你沒啥感覺的。大二假期,你給我辦了個報社記者證,糊弄著我到處跟你跑,這里采訪那里問問。后來我知道,什么記者證啊,就一個小報。那個假期,我對你印象完全變了,你會寫稿,還有編報紙的本事。我當時這樣想,我寧愿被你騙……其實,你膽子太小啦,竟然沒有碰過我的手,這叫什么戀愛?上大學的時候我走讀,天天回家,你住校。有那么一陣子,你天天到北環路口拐角接我,但從不在我們小區門口等。你騎個破車子,稀里晃啷的,怕給我丟人是不?有次刮著北風,你穿得很單薄,窩在門市部前等我。我差點掉了淚。就在剎那間,我對你的感覺來了,就像野地里趟出的兔子,倏地竄了出來。”
女人忽然抹起了眼淚,嚶嚶嗡嗡。她身子抽搐著:“人心的距離不是天天見面才近的。畢業后我一直在關注你。你和電視臺很多人打聽過我,我知道。我們的生活沒有交集……你先干秘書,5年后,你當了一個集團分公司的總經理。我為你喝彩!那時候,我已經結婚了。我嫁給了媽媽廠長的兒子宮強。他很老實,對我也很好……可是我最感動的,還是你后來弄的咖啡廳。那是我們共同的一個夢,你曾經說,以后你弄一個紅房子咖啡廳,讓我穿著醒目的紅裙子,一起翩翩起舞……”
“休息會吧,老伴!”男人宮強打斷了她的話。這個故事他已經聽了多年,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女人忽然扭頭直視著宮強的眼睛,眼睛水汪汪的,說了句:“好久不見!”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