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書為的戒指（短篇小說）

劉浪

1

某些情況之下，時間其實不是格外重要的。所以，我們不妨假設齊書為回到澗河的時間，正好是下午兩點三十分整。當時，白花花的日頭正當空籠罩著，很是霸道和蠻橫，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容易讓人犯困的時段。

接下來呢，我們假設齊書為下了火車，就走出了火車站。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脖子有些支不住腦袋，下巴幾乎抵著了胸口。他的整個人看上去，怎么說呢，就像丟了魂一樣。

齊書為的魂當然沒丟。換個角度來說，魂這東西，摸不著又看不到，丟與沒丟的區別似乎不大吧，齊書為也就不那么在乎。齊書為在乎的是另外一個東西，也就是王小華送給他的那枚戒指，套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差不多整三年了，簡直都要成為他手指的一部分了，可現在，戒指不見了。

戒指是三年前的9月24日那天，王小華送給他的。王小華說，真不容易啊老公，三年了，明天我們就結婚整整三年了。齊書為有點回不過神來，他只說了一個字，哦。很明顯，按照王小華的說法，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應該是9月25日。可在齊書為的印象中，這個日子應該是在8月底或者10月初才對。再就是，齊書為比誰都更加清楚，王小華是過日子的好手，一分錢要是能掰成兩半來花，她絕不會整個來花，今天怎么就突然舍得買戒指給他呢？齊書為愣神的當口，王小華開始給他戴戒指了。先是往左手的中指上套，可是，因為戒指小了，也或者說是齊書為的中指粗了，套不進去，就只好套在了無名指上。

戒指是黃金的，兩克多一點點的樣子，按照當時的價格，應該不超過五百塊錢。至于款式，就是很簡單、很沒有特色的那種。你看一眼，哦，這樣啊，你一扭頭，就又忘了它是什么樣了。齊書為就嫌這戒指真是呆板，簡直散發著刺鼻的霉味。再者說了，挺大一個男人，戴哪門子首飾？變態啊，還是土包子開花？齊書為就不想戴，但又不能直愣愣、明晃晃地打擊王小華的熱情，他就說，老婆你知道不？最開始的時候，原始社會那會兒，女人就戴首飾，當然不是金銀珠寶，是石頭或者獸骨，不為別的，漂亮，就為漂亮。

王小華說，怪不得。

齊書為說，那時候，母系社會，整天吃上頓沒下頓，但女人說了算，要戴首飾，誰拿她也沒辦法。

王小華皺了皺眉頭，說，你說這話是啥意思啊？

齊書為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母系社會持續了多少時間，現在還沒有定論。后來就進入父系社會了。你知道父系社會是怎么取代母系社會的不？斗爭，肯定是通過斗爭。誰都想把權力攥在自己手里，都想自己說了算，反過來，有權的人當然也不想把權力讓出。

王小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我去做飯了。

齊書為說，老婆你等一會兒，做飯急什么，我馬上就說完了。

王小華說，你快點。

齊書為說，男人反抗了不知多少次，結果都是失敗。后來，男人注意到了女人戴的首飾，男人眼前豁然開朗。男人們找來了很多漂亮的石頭和獸骨，做成很多條項鏈，獻給了女人。女人喜出望外，感動得哭成一片，男人趁機用這些項鏈把女人捆綁起來。父系社會就是這么建立起來的。

王小華說，吃鐵絲屙笊籬，你就編吧。

齊書為嘿嘿一笑，接著說，女人當然不情愿就這樣交出權力，男人為了安慰女人，讓她們別再添亂，就經常送給她們首飾，人類一代代就這么過來了。從根本上來說，女人愛戴首飾，其實是對男人的報復。你不是不讓我說了算嗎，可以，你給我買最奢侈的首飾好了。也是因為這個，男人才不戴首飾。

王小華的臉色再次陰沉了下來，她說，嘁，我才聽明白是啥意思。你兜這么大圈子，就是想說你不喜歡我給你的戒指是不？

齊書為說，那個，那個，話也不能這么說。

王小華說，我不管你什么母系社會父系社會的，在咱們家，就我說了算。喜不喜歡你都給我戴著，起來起來，別擋著我去做飯，要不你去做。

2

戒指怎么可能丟了呢？三年了，戒指一直戴在齊書為左手的無名指上，連睡覺時都不曾摘下，現在它怎么就不見了呢？

齊書為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叫什么星星的女人。齊書為覺得，戒指一定是她偷去的。這個婊子養的！齊書為咬了咬牙，在心里罵了一句。

齊書為這次外出，去的是南方一個沿海小城，但具體是哪個城市，我們在這兒就別指名道姓了。他去那里，算是去幫著岳母追討一筆欠款。款項數額不大不小，兩萬元整。欠款人小名叫二狗，大名叫王旺財還是叫王財旺，齊書為沒記準。這人是王小華的表弟，剛剛出了五服的一個遠親，齊書為只在自己的婚禮上見過這人一次，叫了聲二狗老弟，一起喝了杯酒，除此之外，他和這人再沒其他往來。

是王小華讓齊書為去二狗家要錢的。王小華說，二狗這個敗類不講究，借我媽兩萬塊錢，都三年帶拐彎了也沒還。

齊書為撓了下自己的鬢角，說，哦。他心里卻想，管我什么事？

王小華說，我媽也是的，把錢借給別人，也不跟我說一聲。昨天我回娘家幫著我媽收拾衣柜，收拾出這張欠條，我這才知道。王小華邊說邊將欠條遞給齊書為。

齊書為接過欠條，還是有點回不過神的樣子。

王小華說，我媽這老太太都要氣死我了。我要是沒幫她找到這個欠條，她自己竟然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凈。

齊書為的岳母是澗河二中的英語老師，工資很高，而二中又是省重點中學，福利待遇好得讓人眼熱，更重要的是，齊書為的岳母還在家偷偷辦了補習班，學生從沒少過一百個，所以齊書為知道岳母家一定是有些積蓄的。但岳母的錢會多到借給別人都忘了的地步，還是讓齊書為有一點吃驚。

齊書為說，這欠條，你拿回來干什么？

王小華說，我跟我媽說了，反正這錢你也忘了，我幫你找到了，就送給我得了。

齊書為說，老婆，我知道什么叫趁火打劫了還不行嗎？

王小華輕輕打了下齊書為的臉，說，我媽同意把這些錢給咱們了。

真的？齊書為邊說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嗯。王小華點了點頭，接著說，我媽昨晚上給二狗打電話了，讓二狗還錢，二狗同意還錢，還要給點利息啊什么的，我媽說不用，怎么說也是親戚，本錢還了就行了。

那錢，這欠條，咱們。齊書為有一點語無倫次。

王小華說，依我媽的意思，是讓二狗把錢打到她的卡里，我沒讓。這錢一進我媽賬戶，她恐怕就舍不得再給咱們了。

齊書為向王小華豎起右手的拇指。

王小華說，我一下子也想不起來我工資卡的賬號，我就跟我媽說，還是我跟書為到二狗家去取回來得了，捎帶旅游一下，散散心。我媽說行，讓咱們路上小心一點。

老婆，真有你的。齊書為笑著說。緊接著，他就把王小華抱起，扔到了床上。

3

本來說好是齊書為和王小華一起去二狗家，兩個人的火車票都買好了，可王小華突然間請不下假來了。原因是王小華的單位出了事故，上級要求徹底整頓。

在這兒，我們有必要交代一下王小華的工作單位，是澗河市殯儀館。王小華的具體工作呢，說來可能會有一點讓人不舒服，是給死者化妝。澗河市殯儀館出的事故相當不可思議，是有一個死者，尸體尚未火化，骨灰竟然出來了。死者家屬也是有一些勢力的，又是上訪，又是找來了省內外的新聞媒體，搞得整個殯儀館人心惶惶，王小華的假，當然就請不下來了。

齊書為就一個人到了沿海小城。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下了火車，往檢票口走的時候，齊書為突然腦子里轟隆一聲，眼前都有些發黑了。在這之前，齊書為光顧著為那兩萬塊錢高興了，可這會兒，他猛然想起自己只見過一次二狗，他根本沒記住二狗長什么樣。

齊書為拿出手機，一邊往檢票口外走，一邊撥打二狗的手機。其實，從家出發之前，齊書為和王小華已經跟二狗通過幾次電話了，二狗答應到車站來接齊書為，還為王小華不能前來而表示遺憾。

齊書為接連撥打了兩次二狗的手機，提示語都是“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不要掛機”。齊書為第三次撥打二狗手機的時候，他已經出了檢票口。二狗的手機仍在通話中。

跟齊書為一道下車的旅客有三四十個，這些人很快就都走遠，融入了人流。齊書為就站在站前廣場的一塊廣告牌下，焦灼不安。他甚至想，二狗這小子不會臨時變卦了吧？二狗會不會壓根兒就不想還錢，一直在騙我？

就在齊書為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王小華的母親打來了電話。

書為啊，小華怎么關機了？你跟沒跟她在一起？王小華的母親大聲說，我有急事找她。

齊書為說，媽，我沒跟小華在一起。

齊書為本來想告訴岳母，自己剛到這個沿海小城，正在等二狗來接他。可他隨即就想，岳母是不是后悔把那兩萬塊給了他們啊？齊書為就說，媽，你找小華有什么事？

岳母說，剛才你二姨給我打電話，說小華沒去上班。你二姨說單位好像是丟了什么東西，只有小華能說清。我聽你二姨的口氣，事情好像挺嚴重。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我這兒馬上上課了，你找找小華。

岳母說的“你二姨”，其實是王小華的二姨，跟王小華同在澗河市殯儀館上班，負責收發、打掃衛生之類的工作。齊書為知道二姨這人平時就總好一驚一乍的，習慣把芝麻說成西瓜。齊書為一下子也想不出王小華為什么會沒去上班。尸體尚未火化骨灰已經出來這件事，準是讓單位領導滿腦門子冒火，王小華這個節骨眼上不上班，不是等于主動往槍口上撞嗎？

齊書為說，行，媽，你快去上課，我找小華。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齊書為就撥打了王小華的手機，跟岳母說的一樣，關機。還是先聯系上二狗吧。這樣想著，齊書為第四次撥打二狗的手機，謝天謝地，總算通了。

二狗！由于心急，齊書為直接喊了二狗的名字，而沒有叫他二狗老弟或者老弟。

齊書為接著大喊，我到了，已經下火車了，你什么時候到？齊書為邊說邊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電話那頭，二狗一迭聲地道歉，說，對不起啊姐夫，我馬上就到，剛才我們領導在電話里訓了我三十五分鐘。你別急啊姐夫，我已經上車了，馬上就到。

齊書為懸在心里的石頭，撲通一聲落了地。他回身看了一眼廣告牌，說，二狗老弟，我沒著急。我現在在站前廣場，這地方有個移動通信廣告牌，我就在這兒等你。

二狗說，好，我馬上到。

把手機放回衣兜，齊書為忍不住吹起了口哨。他吹的是那首據說名叫《兩只蝴蝶》的歌曲，一邊吹，他還一邊用右腳的腳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打著節奏。

三四分鐘之后，齊書為打算抽一根煙的時候，一個身材詭異的男子走到他面前。我們之所以說這個男子身材詭異，是因為他出奇的胖，并且矮，長、寬、高幾乎是一個尺碼，就像一個熱氣騰騰的正方體一樣。

正方體男子使勁握住齊書為的雙手，笑瞇瞇地說，是姐夫吧？我叫老肥，二狗哥是我朋友。

齊書為一下子緩不過神來，說，你？二狗呢？

正方體男子說，剛才我跟二狗哥一起出來接你，半路二狗哥到飯店點菜去了，讓我來接你。走吧，咱們去飯店。

齊書為就跟這個正方體男子上了一輛白色的捷達出租車。

車子剛剛啟動，正方體男子的手機來了電話。

一接電話，正方體男子說，什么？到北京的火車票？下鋪？唉，司機你先等一下，等一下。好，好的。

出租車停了下來，正方體男子的電話也接完了。他很歉意地對齊書為笑了笑，說，我老媽今晚要去北京看我妹妹，讓我幫著買張火車票。姐夫你等我幾分鐘，我進站買完票就出來。正方體男子邊說邊拿出錢包，打開，拿出兩張百元鈔票，一拍大腿說，哎呀！錢也不夠啊，這可怎么辦？怎么辦呢？

齊書為沒說什么，拿出煙盒，抽出兩根煙，遞給男子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

正方體男子急忙掏出火機，幫齊書為點著煙。他說，姐夫，真不好意思，要不你先借給我三百元錢行不？我先把票給我媽買來，今天晚上吧，別晚上了，就今天下午，我把錢送到二狗哥那兒。姐夫你看行不？要不這樣的話，我把你送到飯店，還得往車站再跑一趟。

齊書為也沒多想什么，拿出三百元錢，給了正方體男子。

謝謝姐夫！謝謝姐夫！我快去快回，謝謝姐夫！說完，正方體男子下了出租車，快步跑進了火車站。

齊書為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正方體男子跑步的樣子，太像一個大皮球在骨碌碌地滾動。

4

正方體男子竟然是個騙子，這是齊書為始料不及的。

正方體男子離開大約五分鐘后，二狗給齊書為打來了電話。

姐夫你在哪呢？二狗說，我已經在這廣告牌下等你好幾分鐘了。

齊書為說，我在出租車上呢。

二狗說，你上出租車干什么？

齊書為說，不是你讓那個老肥來接我嗎？

老肥？什么老肥？二狗突然抬高了嗓門，大聲喊，姐夫！你馬上回到這個廣告牌這兒，有什么話咱們見面再說。

齊書為說，好的。緊接著，他就讓司機將車子開回到廣告牌前。

二狗是自己開了一輛奧迪A6來接齊書為的。他替齊書為付了出租車費，就讓齊書為上了他的車，接著就開動了車子。

齊書為問二狗，咱們不等等老肥了？他去買票，可能人多，得排隊。

二狗說，算了，咱們不等他了。

齊書為說，這不好吧？

二狗嘆了口氣，之后又笑了，說，沒什么不好。

接下來，二狗說，姐夫，那兩萬塊錢，我是直接給你現金，還是咱們現在就去銀行，你把錢存到個卡里？

齊書為說，怎么都行，不過還是存到卡里更安全一些。

二狗說，好。

二狗就開動車子，先直行，再右拐，來到了一家工行儲蓄所。二狗從隨身攜帶的手包中拿出兩萬元現金，遞給齊書為，讓齊書為存到了卡里。齊書為也急忙拿出那張欠條，給了二狗。齊書為存完錢，二狗又拉著他來到了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是叫龍飛還是飛龍，齊書為沒有記準。

在最靠里的那個單間坐下，齊書為還沉浸在那兩萬塊的喜悅當中。二狗讓他點菜，齊書為說，老弟你看著點就行。

二狗也沒再客氣，點了四個菜，又點了兩瓶外國酒。無論是菜還是酒，齊書為都叫不上名字。

飯間，二狗跟齊書為打聽了王小華的情況，也問了王小華母親的身體。他說，我嬸真是好人，當初要是沒有她這兩萬塊，我恐怕是難翻身了。

之后，二狗就講了自己這幾年的情況，簡單地說就是掙了錢但輸了婚姻。二狗說他之所以沒接齊書為回家，是因為妻子正在跟他鬧離婚呢，他最近一直在外住賓館。他還勸齊書為，一定要好好跟王小華過日子。

兩個人就這樣邊吃邊聊邊喝，不知不覺中，第二瓶酒也下去了一半。按說齊書為平時的酒量也就三四瓶啤酒的樣子，白酒最多也就是二兩，但因為今天心情出奇的好，酒量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第二瓶酒只剩下一個底兒的時候，齊書為的腦子里暈暈的，甚至感覺整個人都似乎漂浮在半空中，他卻突然想起了那個自稱叫老肥的正方體男子。

二狗就讓齊書為說一說事情的經過，齊書為就講了。

二狗說，姐夫你上當了。好在三百塊錢不多，就當買教訓了，吃虧是福啊。

齊書為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聽越迷糊？

二狗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不過他們當地的晚報前幾天報了個消息，是說他們當地的火車站最近有一伙不法分子，專門欺騙外來人員。他說齊書為給他打電話時說的那些話，一定是被那個老肥或者是被老肥的同伙聽到了，老肥就冒充是二狗的朋友，騙了齊書為三百塊錢。

齊書為啪的一拍桌子，罵了一句，我操他媽的。接著搖頭苦笑，說，我這不成了二百七十六了嗎？

二狗說，什么二百七十六？

齊書為說，二百五，加三八，再加二。

二狗說，算了姐夫，等一會兒我讓你補回來就是了。來，姐夫，咱們把這杯酒干了。服務員！服務員！再給我來一瓶酒。

5

二狗對齊書為說的“等一會兒我讓你補回來”，原來是指吃完飯后，他給齊書為找來了一個小姐。

齊書為本來是執意拒絕的，可二狗的不屑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沒了退路。二狗還說，我操，你是不是男人啊？都什么年月了，和老婆好好過日子，跟在外邊找女人，這沒什么沖突。不光沒沖突，你還得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齊書為說，我，我。

二狗不聽齊書為解釋，把齊書為推進了酒店的一間客房。

小姐看上去二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得起碼不算難看。小姐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和淡粉的膚色，看起來都沒有給化妝品留下太多的可趁之機，笑的時候，眼睛彎彎地瞇著，像個正在偷偷調皮的孩童。

小姐說，你叫我星星就好了。對，就是晚上，夜空中一閃一閃的小星星。

齊書為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這樣的場面他是第一次經歷，很是緊張，額頭都冒出了汗，并且在臉上流得有些氣勢。

小姐說，大哥你是不是怕我吃了你啊？

齊書為說，不是，那個，不是不是。

小姐說，怎么能不是呢？那我現在就吃了你。

事后，齊書為有一些后悔，也有一些驚奇。他媽的，這個星星不止名字取得好，做起那件事情也是渾身的創意。

第二天一早，齊書為就撥打了王小華的手機，想告訴她，二狗的錢已經要來了。可是，王小華的手機還是關機。直到這個時候，齊書為仍舊沒有意識到王小華那邊可能真的是出事了。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正要穿衣，二狗給他打來了電話。

二狗說自己要到上海出差，不能陪齊書為了。二狗讓他向王小華和王小華的母親問好。而且，齊書為返回澗河的火車票，二狗已經替他訂好了，服務員馬上就會給他送來。

齊書為就這樣樂顛顛地回到了澗河。

可是，一出火車站，齊書為發現，王小華送給他的那枚戒指，不見了。

6

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齊書為開始以為戒指是被星星偷去的。可齊書為再一想，好像不太可能。

沒有人比齊書為更清楚，那枚戒指，與其說是戴在他手上，還不如說是箍在他手上。以往，齊書為想將它摘下來時，總是要在手上打很多肥皂，使勁搓出泡沫，讓手指獲得充分的潤滑，才能勉強把戒指摘下。齊書為承認自己和星星在一起時，他喝了酒，有些緊張，有些忘乎所以。但不管怎么說，星星要是真把他的戒指摘下，他不可能察覺不到。

齊書為又想，戒指會不會是被那個正方體的騙子偷走的？也不可能。那么會不會是二狗呢？齊書為馬上做了否定。跟二狗喝酒聊天的時候，齊書為大致能夠知道，二狗的資產如今起碼能有一百萬。百萬富翁會偷姐夫的廉價戒指，這怎么可能呢？

齊書為就耷拉著腦袋往家走，他想不出來一旦王小華問起戒指的去向時，他需要用一個什么樣的站得住腳的理由，來答復王小華。王小華每每強悍起來的時候，總是無所顧及的。齊書為記得，有一次，王小華給他買了件紅豆牌子的襯衫，他抽煙不小心在左胸處燒了個小窟窿，王小華氣得用剪刀將襯衫剪成了碎屑，每片碎屑的面積都在一平方厘米以下，之后還足有一個星期沒理齊書為。王小華送給齊書為戒指的時候，還告誡他，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把戒指弄壞、弄丟，別怪我跟你拼命。而回想起這段往事時，先前那個疑問也再次在齊書為的腦海里一閃而過：王小華當初怎么就舍得送戒指給他呢？

沿北岸街西行，齊書為很快就來到了北岸街與橋旗路交會處，紅綠燈的左側，是一家名叫鑫鑫的珠寶店，齊書為稍作猶豫，走了進去。他在戒指專柜轉了一圈，長嘆了口氣，又走了出來。齊書為是想再買一枚跟王小華送給他的那枚戒指一樣的戒指，可在珠寶店走了一遭，卻發現這里出售的戒指跟他丟失的戒指都不一樣。而更加讓齊書為惱火的是，進店之前，他還依稀記得他那枚戒指的樣式，可看過珠寶店的戒指之后，他對自己那枚戒指的樣子，幾乎是一絲一毫的印象都沒有了。

齊書為家居住的北岸小區門口，有一家工行儲蓄所。經過這里的時候，齊書為走了進去，把牡丹卡插進自動取款機，輸入密碼，又按了查詢，賬面上多出的兩萬元，讓齊書為忍不住偷偷笑了。但他只笑了一下，就搖了搖頭。這一刻，齊書為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落的，不就是兩萬塊錢嗎？有什么好喜慶的？有什么好按捺不住的呢？

走出儲蓄所，齊書為已經想好了，沒必要跟王小華說謊，就實話實說，戒指丟了，不知道怎么丟的。齊書為還想，無論如何，你王小華總不能殺了我吧？

回到家里，王小華沒在家。齊書為給她打了電話，但王小華的手機關機。齊書為不禁想，王小華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齊書為就給王小華發了條短信，說二狗的兩萬塊，他已經取回來了。王小華沒有回信。齊書為就在心里罵了一句，這個敗家娘們！

接下來，齊書為泡了一碗康師傅方便面，吃下，之后就上床睡了。

齊書為做了一個有些怪異的夢，他夢見自己的左手和右手都有六個指頭，協調、靈活、健康，而且閃著一種介于淺麥和古銅之間的色澤，絕對不是需要歸到殘疾范疇之內的那種六指。

夢里，齊書為的十二個指頭上都戴著戒指，而且全都是王小華送給他的那枚戒指的款式。齊書為對王小華說，我用電腦把你給我的戒指掃描下來了，然后復制、粘貼，看，多漂亮。王小華說，你是不是把那兩萬塊錢都買戒指了？齊書為說，什么兩萬？在哪呢？王小華說，哦，那就算了吧。齊書為大喊，什么算了？王小華說，你信不信我抽你大嘴巴子？接下來，兩個人竟然扭打了起來，打著打著，兩個人開始做愛。再后來，齊書為發現王小華變成了那個星星……

7

也不知道齊書為這一覺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當中，他聽見有人敲門。

齊書為覺得應該是王小華回來了。他很不情愿地爬起身來，坐在床邊伸了個懶腰。接下來，他無意中一歪頭，看到床頭有一張紙，上面的兩行字跡，橫不平豎不直，就像一些扭曲掙扎著的軟體小動物，是王小華的筆跡。

齊書為隨手拿過這張紙，起身去開門。在打開房門的同時，他看到紙上是這樣兩行字：

書為，對不起

不要找我

齊書為的困意就被驚走了一半。而他的另一半困意，是被門外的兩個人驚走的。

這兩個人是警察，其中那個身體較胖的警察先是向齊書為出示了有關證件，之后說明了來意。他們是來逮捕王小華的，因為王小華涉嫌利用工作的便利條件，多次偷盜死者的遺物，以死者的耳環、手表為主。

戒指，還有戒指。那個相對瘦弱一點的警察說，主要就是戒指。

這兩個警察顯然沒有想到，齊書為聽了他們的話，先是傻愣愣地張大嘴巴，卻什么也沒說，接下來呢，他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可他的笑容就像剎車失靈的汽車一樣，在他臉上停不下來了。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