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思荔
蕎麥的愛情
文◎霍思荔

蕎麥是全校最吝嗇的女生。
比如,她從來不自己買手紙,都蹭室友的;她甚至還極其痛恨每個月特殊情況的那幾天。她總要磨磨蹭蹭地去買那種極其廉價的衛生巾,咬牙切齒地掏錢;她對錢極其吝嗇,唯一不吝嗇的是她的熱心與嘴甜。寢室里因為有了她,總是一塵不染;每天早晨,室友們還在睡覺的時候,她就躡手躡腳地打回了所有的開水——如此種種,室友們對蕎麥的吝嗇也就寬容了。
其實,蕎麥像一株渴望關懷的植物,只要稍微對她好點兒,她很快就會對別人死心塌地。蕎麥經常跟人說起她戀愛的那個經典橋段。
她說:“他對我真是好。那是一個大雪天,他取了他灰色的手套給我戴;還有,他讓我喝他帶來的奶茶,滾燙的,有濃郁的椰奶香味。”
蕎麥的愛情橋段成為了她們宿舍里最具效果的催眠節目,姐妹們不知道的是蕎麥有些細節是沒跟她們說的,比如她是在12歲那年遇上他的。那年,她父母離婚,她像一個不受歡迎的皮球在兩個重新組建的家庭之間被踢來踢去。不管在哪個家庭,無論她如何小心翼翼,頂多過兩個月,總有一個人會在某個清晨收拾她的行李,給她身上揣上一兩百的零花錢,然后,將她“送”走。
蕎麥后來是一直跟著外婆長大的。這樣的孩子,對感情是焦渴的。所以,那個雪天,他給的那點兒意外的溫暖,成了她的整個世界。
除了蕎麥兀自的陶醉,全世界都不覺得他待她好。
每到月末,蕎麥就會把一張匯款單寄出去,那是她從牙縫里摳出來的,打工攢下的錢。只要他一個電話,蕎麥就跑得屁顛屁顛的。他的理由層出不窮:我要去參加色彩顧問師的培訓;夏季到了,我還沒有像樣兒的衣服;工作室開張……面對別人出自善意的質問,蕎麥的理論讓人啼笑皆非:“他對我那么好,我給他錢是應該的。”
宿舍里的姐妹說蕎麥其實是宿舍里最時尚的人,因為在那個包養男人還不流行的年代,蕎麥就已經開始養小白臉了。他來找過蕎麥一次。蕎麥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杯10塊錢的珍珠奶茶,臉紅通通的。她咬扁了吸管,這樣可以喝得慢一點,她說:“這可是他親自給我買的呀。”
宿舍姐妹集體鄙視她。說她就是愛情的瞎子,奴性。說她不靠譜。
可更不靠譜的事情還在后面。半個
有些瞬間的溫暖,我們銘記一生,一廂情愿地認為那些溫暖會一直延續;總是有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幻想。而她看到自己的感情,在他人那里只不過是大口喝的解渴飲料而已,所以,談不上珍惜,甚至連吸管都不需要。月后學校足球聯賽的總決賽,蕎麥穿著中規中矩的校服,在旁邊觀戰。突然球飛過來,砸向了觀眾席,可球還沒有落到觀眾席上,只聽一聲尖叫,蕎麥暈倒了。那個倒霉的球,正正好好地落到了她的腳下。
蕎麥是被踢球出界的那個倒霉蛋背著送到校醫室的。那個一臉汗水的男生,看到慘白的蕎麥,嚇壞了。他看到的是一張透明的、略帶著憂郁的臉,眼睫毛垂下的時候,有兩道濃重的陰影。他背上她的時候,感覺到背上的她柔軟得像一團云。走過林蔭道的時候,他特意又側頭看了看她——她居然睡著了,有均勻的呼吸。
送到校醫室不一會兒,其他同學也跟來了,校醫只給她喝了一杯葡萄糖水,宣布了她暈倒的原因——她是餓暈的。
這個結論讓所有的人詫異,也讓所有的人哭笑不得。小女生蕎麥就此一役,一舉成名。
那個倒霉的男生,叫林棟,本校體育系的大四學生。他最后請她喝了最滋補的鯽魚湯。她的頭埋在比她腦袋還大的碗里,有滋有味地喝湯,瞇起眼睛享受得像一只貪婪的貓。
24歲的林棟突然就覺得那天的陽光,有些特別,有些格外的溫暖。
那天,蕎麥主動整理了宿舍所有人的床鋪,幫她們打好飯菜。姐妹們了解蕎麥,斜著眼睛說:“蕎麥,別用這種無辜的眼神看我們,有什么事兒求我們,盡管說吧。”
蕎麥眼神晶亮地說:“他請我周末去參加舞會,我要用你們的化妝品還有……衣服。”
眾姐妹差點兒暈倒,“蕎麥,你也太夸張了,就這點兒事!”
在周末到來之前,姐妹們不僅把所有的化妝品和衣服都拿了出來,甚至還留了很多時尚雜志供蕎麥參考。
她在宿舍里等他的電話。他說過的,會來幫她打扮。蕎麥告訴自己,他現在是色彩顧問師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室,這是他第一次邀請她參加他們的聚會,意義重大,務必要萬無一失。
可直到下午,他也沒出現。饑腸轆轆的蕎麥終于按捺不住了,她收拾一些化妝品轉了3次公交車,站在他工作室的門口。
剛走進去,就看到沙發上坐著一位嬌艷矜貴的女孩兒,她指指蕎麥問他說:“她是誰呀?怎么這樣盯著你看,真沒禮貌。”
他看了蕎麥一眼說:“哦,我的小老鄉。”
女孩兒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就不再理她,轉過臉對他說:“明天舞會的時候,我會帶我的小狗去,你今天能不能幫我拾掇一下?”
蕎麥以為他會拒絕,會說“不,對不起我不是獸醫也不是保姆。”
可是,她看到的卻是他低著頭,對她說:“好,好,沒問題,我一定讓它成為寵物里面的嬌子。”
蕎麥終于還是參加了那個晚會。感情的事,總是有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幻想。那天,她穿著雪紡的裙子,卻配上了骨頭材質的項鏈;她擦了銀色的眼影,卻選了深咖啡的腮紅。
蕎麥孤獨地站在人們的眼神下,遠遠地看著他挽著那個女孩兒的手,身后是那條盛裝的貴賓犬。他們在距離她5米的時候,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他沒看到她,更可能是看到了,裝作沒看到。
那天蕎麥整個人就成了晚會的一個笑話。
經過一家冷飲店的時候,蕎麥仰著一張調色盤似的臉,點了三大杯奶茶。她一口氣將三杯奶茶灌進肚子,她滿足地舔舔嘴唇,原來,奶茶要這樣喝香味兒才濃郁。
她握住三個被喝空了的奶茶盒子,慢慢地走回了學校。她慢慢地想明白了,她對珍藏著身邊那絲微薄的溫暖,就像咬了吸管吸奶茶。而她看到自己的感情,在他人那里只不過是大口喝的解渴的飲料而已,所以,談不上珍惜,甚至連吸管都不需要。
林棟是在畢業工作3個月后,帶著工資來找蕎麥的。可蕎麥不在學校,經過打聽才知道,蕎麥去發傳單掙外快了。
林棟想起了他偶然看到的那個清瘦的、做了色彩顧問師的男生,還有餓暈在觀眾席上的蕎麥,心里一陣酸澀。
遠遠地,他看到在一家快餐店前面,有一只企鵝正搖搖擺擺地向路過的人發傳單,傳單上醒目地印著:超值優惠的奧運套餐,超值!絕對超值!!
走過去,果然是蕎麥。
她也看到了他,示意他等她下班。
他坐在那里,看著那只胖胖的、孤獨的“企鵝”在人潮里穿梭,突然眼睛有些潮濕。她就像那一只企鵝生長在冰天雪地里,執著地想要抓緊身邊,哪怕一絲的溫暖,她就會不問來頭,不顧去路地投入了所有。
他憋回了眼淚,再抬起頭時,她已經換好衣服,站在他面前了。這個曾經蒼白的姑娘,被曬黑了,眉宇間有了一些變化。這變化讓他覺得驚奇又有些陌生。
過斑馬線的時候,她拉住他的手穿過馬路,林棟突然有種眩暈的感覺。他曾對她說自己是色盲,分辨不了紅綠燈,這個傻姑娘,居然一直一直記得。
路過冷飲店時,蕎麥說:“你請我喝珍珠奶茶吧。”
然后,他們喝著珍珠奶茶去看了電影。那是一部喜劇片,非常熱門的電影《功夫熊貓》,蕎麥看著笑得沒心沒肺。林棟的一顆心,就這樣在五光十色里,折折疊疊。好容易影片結束了,站起身的時候,他接過她手里的飲料盒,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吸管是完好的,沒有被咬得扁扁的。
蕎麥說:“我早不咬吸管了,喝完了就喝完了唄。”她舉起盒子說:“看,有時候改變一個習慣,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的困難。”
蕎麥居然請了他吃火鍋,點了價格不菲的蝦餃。當紅色的湯汁在鍋里翻滾的時候,林棟低頭說:“你是有話跟我說吧。”
蕎麥說:“對。請你別對我這么好。感情是應該吝嗇的。”
林棟說:“假如我一直對你好呢?”
蕎麥突然笑了,“想感動我呀?沒那么容易哦。”
正在這時,外面的煙花漫天飛舞,像一個個巨大的盛開的繡球,奧運來了。
黑暗中,擁擠的人群里,林棟竭盡全力,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蕎麥能感覺到這個男生的真誠與緊張,她的心在一片喧囂里,微微地動了動,可也僅僅是微微地動了動。
那天晚上,從夢中醒來的蕎麥作了一個因果假設的愛情推斷,因為人的一生,這樣純粹的感情,是彌足珍貴的,所以在遇上真正值得愛的人以前,應該擦亮眼睛,好好珍惜。她接著想,假設,假設自己的感情真的應該吝嗇一點,那會不會錯失了值得愛的人呢?
是什么時候什么事情讓自己學會了吝嗇感情,學會了衡量愛情的呢?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熟吧。但你如果從此變得宿命,那么某個混蛋就毀了你的現世清白,我們可以長大,但絕不應該在年少時變老。
想到這兒,蕎麥安心地舒了口氣,決定明天要給林棟打個電話了。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