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聲聲慢
當年白月光,已成地上霜
文◎聲聲慢

也許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都會對初次動心的人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甚至拿來當此后擇偶的標準,卻不知,那最初的心動往往如月光般華而不實,因為遙不可及而平添了幾分朦朧之美,卻忘記了,我們都是紅塵中的凡夫俗子,也會有人性中最真實的不堪……
云端認識白長安,緣于文字。
彼時,在那所師范學校,白長安文思泉涌,妙筆生花??丛谠贫搜劾铮纳⑽谋闳绨讞d子,恬淡清幽;他的評論像紅玫瑰,熱烈鏗鏘。那些花兒,一朵一朵,在她心里次第盛放。
十六開本的校報,原本印刷粗糙、內容枯燥,但因為白長安,它便如起死回生一般,豐盈起來,美好起來。許多個周末,宿舍里的女生呼朋引伴外出,只剩下云端獨自坐在床沿,攤開一打報紙,一頁一頁地翻??床坏桨组L安的名字便走馬觀花,一掠而過;一旦看到,目光就被粘住,一字一句都不放過,讀到動情處,還忍不住抿起嘴角淺笑,偷偷說一句:我也是這樣想的呢。
你想的,恰好是我想的。這便是心有靈犀了。只是,這靈犀,隔著銅墻鐵壁,云端不知道如何才能一點而通。
是的,銅墻鐵壁。嘴唇很薄、眉眼很淡的云端,實在是過于平凡,而白長安長得帥氣,又有才氣,喜歡他的女孩子數不勝數。如此說來,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銅墻鐵壁是什么?
這樣一想,憂傷便如春蠶吐絲,纏繞著,將云端的心縛成一只閉縮的繭。她縮在繭子里,世界驟然縮小,小到只剩下她和白長安,睜開眼睛是他,閉上眼睛還是他。他讓她無法進退,無處避讓。
委屈至極,云端便寫白長安的名字,在課本邊角,在練習本夾頁,一遍一遍地寫。直到某天,寫下“白長安”三個字后,云端下意識地在一旁寫了自己的名字。
一眼望過去,兩個名字并排著,宛如兩個人比肩而立,這讓她恍然大悟——如果她也能寫一手好文章,如果他們的名字可以比翼齊飛,棲居在同一張報紙上,那么,高山流水遇知音,才子才女定然會惺惺相惜吧。這個念頭,剎那之間讓云端興奮起來。
為了贏得愛情,云端勁頭十足,讀書、練筆,努力,再努力。
從此,云端的課余時間基本都消磨在了圖書館里??催^多少書,不記得了,只知道單是筆記便記了十多本,期間零零落落,練筆之作也寫過不少,但自覺功力不足,并不敢投稿。直到一年后,寫下一篇懷念故鄉的小稿,雖算不上字字珠璣,但因為飽含情緒,讀起來倒有幾分動人,云端怯怯地將它送到了校報辦公室去。
推開門,便不由地怔住。辦公桌上堆滿書報,自那層巒疊嶂后面探出來的,正是白長安棱角分明的臉。
云端的心,剎那間亂了陣腳,吶吶地,不知如何開口,只將手里的稿子越握越緊,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副狼狽樣,不像是來投稿的,倒像是來行竊的。
最終,是白長安先開了口。他問:“這位同學,是要投稿嗎?”云端慌忙點頭,跑了兩步,將揉皺的稿紙放在桌上,而后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云端不曾想到,因為那篇千字小文,白長安會主動找她。他說她文筆不錯,名字起得也好——云端,那樣飄逸,好似不在塵世間。
這樣的夸獎,因為始料未及,所以讓云端受驚若寵,只覺得一腳跌倒,從高處忽悠悠落下去,著了地,卻沒有摔疼。因為,她掉到了棉花堆里,一片純白,遍地柔軟,包圍著她。
更讓云端想不到的是,白長安居然和她來自同一個省份,兩人算得上半個老鄉。后來,云端在白長安的指點下又寫了幾篇小稿后,身為主編的他居然問:“云端,你愿意做兼職,幫我整理文稿嗎?”
“愿意,愿意啊!”云端用唱歌一樣的音調一疊聲地應著。為了能靠近他,赴湯蹈火她都愿意。
因為白天大多有課,所以,審稿編稿的時間基本放在了晚上。原本,編輯部里還有另外幾個女孩兒,但她們全都是一時興起,日子久了,這熬神費力的苦差事自然無法消受,紛紛找了這樣那樣的借口臨陣脫逃。到最后,堅守下來的,只有云端了。
因為白長安,云端不覺得累,相反,她很充實,有種從未有過的快樂。逐字逐句地輸入,反反復復地校對,很多個夜晚,云端的眼睛發澀、手臂發酸,但是那有什么關系,只要看到白長安贊許的微笑,所有的疲倦都會煙消云散。
最妙的是,辦公室在北,宿舍樓在南,各居校園的兩端,收工后,兩個人慢悠悠地走下來,差不多要用20分鐘時間。這20分鐘,對云端來說,無限靜謐,無限美好。
多數時候,兩個人并不搭話,只是肩并肩默默地走。有時,也會遇見大膽的情侶,在樹下,在道旁,擁在一起,肆意纏綿。這種時候,兩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局促起來,各自側了身,離得遠一點。
為化解尷尬,白長安抬起頭,四處逡巡,沒話找話地說:“大城市的夜,什么都好,就是看不見月亮。若是在家鄉,此時已經是月上柳梢頭了呢?!?/p>
云端仰起尖尖的下巴,假裝眺望一番,附和道,“是呢,沒有月亮?!笨墒?,她的眼角卻偷偷瞥向他——誰說沒有月亮,身邊的這個男子,玉樹臨風,分明就是一輪明月啊,將她混沌的青春一寸寸照亮!
可是她呢,她是最不起眼的一顆星星,烘云托月一般,繞在他身邊,看似很近,實際上算起來,卻是隔著億萬光年。
不錯,他們常常心意相通,一拍即合,但,那只是在文字上。在愛情的世界里,白長安離云端,那么遠。
也不單單是云端,所有的女生,白長安都沒有興趣靠近。他只顧著努力學習,專心寫稿。為此,白長安深得老師器重,就連系主任都對他高看一眼,時不時將他喚到辦公室里傾心交談。好學生白長安,擺明了架勢不談戀愛,人送外號“無情殺手”。云端曾親眼見過,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白長安一口回絕,委屈得差點兒落淚。
那樣漂亮的女孩兒,白長安都看不上。他的眼光如此高不可攀,云端對著鏡子,看著面目普通的自己,只覺有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畢業時,想留校的學生千軍萬馬,但白長安憑著優異的成績,不費力氣便脫穎而出。
白長安留下了,云端便也想留下,只是,在一個碩士生遍地都是的年代,專科學歷的師范生,哪里還有立足之地??v使簡歷似仙女散花,效果卻如泥牛入海,云端幾經周折,工作還是沒有落實。
離校前一天,云端特意找到白長安,心想只要他給她三五句鼓勵,她就豁出去,將戶口放在學校里,工作慢慢找。實在不行,她可以端盤子、做家政,日子久了,總能熬出頭來,不是嗎?
但白長安沒有鼓勵她,他淡淡地說:“不如回老家吧,一個女孩子,在這里無依無靠的,不好。”云端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他的心里,終究是沒有她的。
于是就回到了老家,在一所初中執教,住宿舍,吃食堂,一個人,將日子過得懶散而寂寥。
同一教研室,有個心細如發的男老師,見她面色不好,便默默為她煲湯,裝在保溫瓶里,送給她。她拒絕,他卻不放棄,只是滿臉歉意,說:“你不喜歡這個口味吧,沒關系,我換別的。”隔天,果然就換了新的花樣。
這樣換過幾次,云端便不好意思了,只得收下。
男人的手藝當真是好,那些湯或清淡,或濃香,日復一日,暖了云端的胃,也暖了她的心。
但是,云端依然忘不了白長安。
她刪了他的手機號,卻無法阻止他的身影一夜一夜潛到她的夢里來。他就像一把標尺,橫在她心里,讓她忍不住拿著他對身邊的男子一再比量。越比量,越發現差距不可逾越。
白長安眉眼如畫,氣宇軒昂,還有聰明的大腦、滿腹的才華,而面前這個男人黑黑瘦瘦,除了有煲湯的好手藝,還有什么?這樣一想,心態便不平衡了。縱然眼前的男人使出渾身解數,千般依從萬般好,也換不來云端明朗的答復。
他倒也不急,只說:“你慢慢考慮,我可以等你一輩子。”
云端這一考慮,便考慮了三年。
三年來,同齡人紛紛踏上紅地毯,而云端站在圍城外,徘徊張望,猶疑不決,總覺得有什么事情不曾了結,不甘心就這樣和一個凡俗男子牽手,去過灰頭土臉的生活。
直到某天深夜,云端竟然意外地接到了白長安的電話。他說,他幾經輾轉,才知道她的號碼,就為了跟她說一句,“這一生,我最愛的人是你!”
云端的心,轟隆一聲,千萬座城池同時塌陷——原來,他也是愛她的。
也就是在那場天崩地裂的塌陷中,云端看清了自己心里的那個結。是的,她一直在等待白長安。
她是如此渴望跟他愛一場,天長地久也罷,譬如朝露也好,她都愿意。所以,當白長安飛到她的小城,住進酒店后給她打電話,明知將有一番曖昧局面,云端還是不曾有半分猶豫地說:“等著我,馬上就到?!?/p>
房間里只開了床燈,昏昏暗暗。一進門,云端就被白長安緊緊擁住了。
對于他們的親密接觸,云端曾幻想過千萬次,她以為他身上會有好聞的薄荷香,她以為他會捧起她的臉,猶如匠人捧起一尊精致的青花瓷,滿眼疼惜,細細端詳??墒悄翘焱砩希耆皇沁@樣。
白長安滿身酒氣,一雙大手蠻橫地攻城略地。一切的一切,都讓云端始料未及。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他的手,態度異常地堅決。
白長安遲疑一下,顛三倒四地講起當年往事:他來自鄉下,為了留在城市拼盡了全力。當然,在一個潛規則盛行的時代,單單努力是不夠的。為了再加一道保險,雖然不愛,他還是對系主任的女兒拋出了橄欖枝。那女孩兒在外地讀大學,所以,當初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未曾戀愛過……在和云端靜謐相處的日子里,他喜歡上了云端,是那種真心的喜歡,但為了前程,他不得不壓抑感情,忍痛放棄。
“不過,現在好了。”白長安說,他承包了校辦工廠,羽翼漸豐,終于有了擁抱真愛的權利。
而云端,卻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只覺得眼前的男子離自己無限遙遠,遠到一片模糊,看不清面目。白長安訝異而費解地望著她:“你也喜歡我,不是嗎?你這么多年一直單身,難道不是在等我嗎?”
云端的淚落了下來,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她一步一步退到門口,轉身便逃開了,任白長安張開的臂膀伸展著,姿勢尷尬,覆水難收。
踉踉蹌蹌地,云端出了賓館。一抬頭,只見一彎上弦月掛在灰藍的天幕上,銀白的光華傾瀉而下,猶如密麻麻的霜星子,落在人身上,寒凜凜地一片冰涼。她想,也許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都會對初次動心的人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甚至拿來當此后擇偶的標準,卻不知,那最初的心動往往如月光般華而不實,因為遙不可及而平添了幾分朦朧之美,卻忘記了,我們都是紅塵中的凡夫俗子,也會有人性中最真實的不堪……纏繞在心里那么多年的結,似乎就在這時解開了。白長安打破了她對愛情的幻想,卻也讓她的心在劇痛之后得到了新生。
她給那個他打電話,“來接我吧,記得帶一件外套,”她說,“我有些冷。”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