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屁股在臺階

田錫清

這學期，我換了一個工作環境，身邊的學生年紀更小，看起來更“萌”更可愛了。

一天課間，我匆匆趕往校辦，一只腳正準備邁上辦公樓臺階，倏的，又悄然縮了回來。

我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五歲多的樣子，懸坐在臺階邊，小屁股一半落在臺階上，一半懸在半空，兩只小腳一只踏在水泥地上，另一只在空中淘氣地一晃一晃。

一條鼻涕蟲蜷縮在小男孩嘴唇的上方，他全然不覺，所有的心思都落在拍舞著漫畫卡片的小手上。臟臟的小手泛著紅印，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拍著，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旁邊站著一位老師，正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多可愛的孩子，他的神情如此專注，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游戲世界中，心思單純而快樂。

我不禁想起幾天前，與校長站在操場邊討論工作，耳邊不時傳來學生嬉戲時的打鬧聲。校長蹙著眉頭，轉頭望向那群學生，板起臉問：“這是哪個班的？”我看出了他的不悅和要求，快步走過去把學生們攆進了教室。看著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學生，現在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一臉不情愿地走進教室，我的內心涌起愧疚和自責的情緒。

走上三尺講臺，我一站就是十二年，接觸了許多教育大家，閱讀了大量教育專著，經常向資深教師學習取經。了解越多，學習越多，卻越來越困惑、迷茫，甚至痛苦：我們自認為堅守的教育之道，為什么會讓學生如此厭倦、痛苦？

人學習是了為什么？是為了健康——健康的心智、健康的身體。有了健康，才會幸福、快樂。為了尋求健康，為了尋求幸福和快樂，這條路上竟充滿厭倦和痛苦，我們的育人之道，是否需要反思？

一個個天真、活潑、快樂的孩子，卻在一系列規范的“囚籠”里變得軟綿、馴服、死氣，這是規矩之效，還是教育的不幸？

我也時常在回顧：從教的十幾年來，我快樂嗎？幸福嗎？我的感覺是麻木了。鐵打的教壇，流水的學生，一屆學生接著一屆學生，一堂課一堂課的輪換，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更替，我能記住的精彩越來越模糊。如果，作為一名老師，工作都無法快樂、幸福，那么我們又怎么教出快樂、幸福的學生呢？

其實，我們的教育一直在變，一直在改，變了，改了，也讓孩子們短暫地綻開笑顏，但真的讓學生快樂、幸福了嗎？每當看到孩子們因為課業和考試一個個蹙著眉，拉著臉，我會時常在內心厭惡自己的笨拙和僵化。

我們的教育改革，不能像飛蛾，好不容易飛向星空，最后卻又飛回了原點；不能像杯中的茶葉，水擊繚繞，水靜茶沉，起與終是一個模樣。要學習翱翔天宇的蒼鷹，要學習傲立雪域的寒梅，飛則一往無前，立則鏗鏘怒放。

我期望我們的教育，也能像那個半邊屁股在臺階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