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寒星一點畫樓西,杜宇聲聲耳畔啼。
紅杏枝頭風惻惻,綠楊煙外草萋萋。
薛濤箋上巫山遠,元稹翰端滄海迷。
自古多情空惹十艮,猶翻錦瑟幻虹霓。張磊先生《無題》意蘊豐陳裕華
張磊先生的詩詞,感情濃郁,語言雅麗,蘊雅含蓄,文典豐蘊。讀懂他的無題詩,入其境,知其意,賞其采,當然要從明了所用之典開始。“釋典方能解雅篇”,他的無題詩篇篇都用了典,有的竟是每句都嵌有典故,每字都有由來,古色古香,令人玩味。請看他的這首《無題》。
首句寫了時間地點。已是下半夜,月落星稀,正是天快拂曉將亮未亮之時,詩人已醒,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長夜未眠。西窗望月月已隱,長天唯綴一星熒。畫樓,歷指佳人閨閣,“畫樓西”,當然是西窗,西房,詩詞中向指年輕夫婦的棲所,這又使人聯想起李義山“何當共剪西窗燭”的名句。天近曉,鵲烏噪林,杜鵑也傳來它的哀啼,頓使人倍感凄涼。這個出現在詩詞中的杜鵑濃縮著一個悲慘的故事,定格為我們華人的傳統情結。東周末年蜀地的君主杜宇禪位隱退,不幸國破身亡,死后化鵑,望故國而啼春,流血而不止……悲哀啊。幾千年了,這個杜鵑,這個啼聲仍然撕裂著詩人才子的心,沉重呀!天亮了,詩人看見紅杏滿樹,而不是一枝,然而,開放在詩人眼前的紅杏不是“鬧”著的紅杏,而是在風中(當然是春晨料峭之寒風)“惻惻”。“惻”,憂傷痛若,惻字疊用,則憂苦更沉也。放眼望去,本是春光明媚,楊柳青翠,“綠楊煙外草萋萋”。前四字擷自宋祁的“綠楊煙外曉寒輕”,后三字摘自崔顥的“芳草萋萋鸚鵡洲”。“萋萋”,草茂盛狀,倒是生機勃勃的樂景,與上句的“惻惻”相反,心情陡然變了么?不,這就是詩人的巧妙,他用的是古人非常欣賞的“樂景寫悲”,則其悲更深。以上兩聯描述了從凌晨入筆的環境、景物、心情,總地來說是自然之景和情。第三聯即頸聯寫景打住,觸景生情,想到了唐代名妓薛濤。薛濤,才女也,然而身逢不幸,委落風塵,流落蜀中。她雅好賦詩,自制雪箋,文人寶之。薛的身世令人同情,以她芳名命名的這文箋又牽動文人們對她的縷縷懷念。詩人又想到了唐代的詩人元稹。元稹,少年得志,25歲登科及第,曾任監察御使。然而好景不長,得罪宦官,遭貶斥外放,后轉而依附宦官,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官是大了,留下了微詞。以上兩人,一個是紅顏薄命,才女蒙塵,令人嘆惋;一個是“滄海(官場)迷”,屈身失節,留下污垢。詩人想到他們,無非是感到人生不易,處世維艱。于是尾聯出句直發感嘆——“自古多情空惹恨,”。“自古”,時永也,普遍也,也就無能改也。“多情”,在這里不同于柳永“傷離別”中的那個“白衣卿相”的“多情”,而是蘇軾筆下的“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的“多情”,是立志“一海內,濟蒼生”的“多情”。然而書生徒有報國志,人世幾處有平途,他們往往是懷才不遇,或遇而不用,歲月空流,人生易老,徒留仰天長嘆的幾行詩詞……“空惹恨”正是空作嗟訝,“恨”,遺憾也。詩人通古曉今,也身觸之,然而畢竟時代不同了,人也不同了,盡管事有阻折,詩人并未灰心,還決心“翻錦瑟”,湊出人生的新曲,還幻想自己的天空出現“虹霓”——那是“赤橙紅黃青藍紫”的燦爛呀!
張磊先生的詩真是寫得太好了。這些古雅的字詞,這些早已塵封的墳典,經由詩人一喚一織,竟都生命重顯,熠熠生輝,恰到好處地幫助詩人道出了胸中那縷“憂怨悱惻”,不言不甘、直言不屑的情懷——這是中國讀書人、詩家騷人向來就有的情結。這也就是活用典故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