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國
丁芒先生創作于1987年8月6日至1994年3月16日的自由曲《風頌二十四篇》,從創作時間上看,歷時六年零五個月。以《華筵頌》打頭,以《華蓋頌》結束。足見先生是要以時下社會不正之風的方方面面為總構思的,排列順序以《華筵頌》為首,是從以公款吃喝這一社會不正之風中最普遍的現象入手的。它們是既獨立成篇、又相輔相成的一個整體。
丁芒先生是一位既有深刻的獨立思想,又有超凡實踐能力的詩人。從他的作品數量、質量綜合看,即使沒有《風頌二十四篇》,他也是當代詩壇上少有的幾位一流詩人之一。然而先生卻確確實實地、唯他所有地為當代詩壇貢獻了足以在詩史上開一代詩風之首的《風頌二十四篇》。
樂府傳統早在《詩經》中就已形成,為什么稱之為樂府傳統呢?因為《詩經》在體制上分為風、雅、頌三部分。其中的風,又叫國風,基本是采自十五國的民間歌謠;雅中除部分小雅是民間歌謠外,大多數屬于貴族作品;頌則全是廟堂祭祀作品。《詩經》的精華在風,它鮮明地表現下層人民的愛憎感情,這是古來就形成共識了的。漢人仿效《詩經》編篡的《漢樂府》,沒有雅和頌,都是采自民間的民歌。它對《詩經》,不僅僅是繼承,應說是精華的光大。所以我把詩歌中鮮明地表現作為社會大多數成員的下層人民的愛憎感情的傳統,稱作樂府傳統。
漢末以來,國家采詩以察民情的制度不再存在。詩人個人作品成了詩壇的主角。但樂府傳統一直被重視著,曹操的歌行有之,遂被尊為“建安風骨”;杜甫的《三吏三別》有之,遂被尊為“詩圣”;白居易的諷喻詩直稱“新樂府”,而不稱“新國風”,足見我稱這種傳統為樂府傳統,是白居易當時已意會的;清末民初的《近代六十家詩選》多為繼承這一傳統之作,余讀之,感嘆之。我之所以感嘆,因為當代詩壇上背離這一傳統的作品比比皆是。然而自丁芒先生的《風頌二十四篇》起,當代詩壇近些年尊崇樂府傳統的作品相對多起來了,不能不說,發端是丁芒先生的《風頌二十四篇》,是他為我們尋覓回來久已失去的樂府傳統,并逐漸引起了同道的共鳴。
《鳳頌二十四篇》的“頌”,它來源于《詩經》,又有別于《詩經》。《詩經》的“頌”,對象都是被歌頌的,大抵多是為周人社稷作過卓越功勛的先人,多屬于廟堂的正面作品。這種“頌”引導人們關注的往往是社會的過去。而“風”則引導人們關注于改造社會的未來。丁芒先生的“頌”,只取其風、頌并列的表面形式,基本上沒有取其本義。“華筵”、“華會”、“華廈”、“華車”、“華屋”、“裸女”、“賭徒”、“職稱”、“倒掛”、“內耗”沒有一個是正面歌頌的對象,“華蓋”例外,因為《華蓋頌》一篇的對象是詩人自己,是自己與以上諸多對象的關系,屬于這一組自由曲換角度的總述性作品,應另當別論。其實這十一個“頌”中的十個,用的都是反語,即佯頌而實貶而實諷。把不正當的東西權且當作正當的東西去鋪陳,像說相聲抖包袱一樣,鋪陳、再鋪陳,然后“唰”的一抖,一下使籠罩著絢麗光環的東西,赤裸裸地與絢麗光環形成鮮明對照,形成詩人預期的喜劇效果,正是丁芒先生高超的匠心所在。且看其中第一篇《華筵頌》的開篇:“華燈高照,美酒佳肴,熱騰騰魚鮮鱉寶,香噴噴煎燉烹炒.花梢梢七彩瓊瑤。好一派富貴風光,端的是時代新潮,社會主義好!”,畫面上排比描寫也好,上升到理性認識也好,誰能不為物質豐富叫好呢?多么順理成章呀!可是當你接著讀下去,讀到“反正國庫里開銷,全民來會鈔”的時候,當讀到“酒醉飯飽,原則么,云散煙消”的時候,當讀到“山珍海味剩多少,嘩啦啦,嘩啦啦,全倒掉”的時候,你就會逐漸意會到歌頌物質豐富僅僅是借用常人思維營造一種絢麗光環,待光環逐漸剝去,剩下的只是無理的奢侈,這開頭的佯頌對抨擊目的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近幾年來詩壇的整體狀況在明顯進步,相當多的詩刊增設類似“刺玫瑰”的欄目,其間也涌現了溫祥、李旦初等等一批諷刺大家,回首二十多年,我們不能不感謝丁芒先生最先走出的那艱難的腳步。
丁芒先生的《風頌二十四篇》在詩體上開啟了創新之門。
三十年中華詩詞的復興,創作出那么多的仿唐仿宋的作品,讓我們不得不對其存在形式進行思索,除了人們常說的繼承,更重要的是發展,是代變。我們有充足的理由把部分精力投入到非驢非馬的未有形式的探索上。如果只習慣于轉磨道,僅把“承唐繼宋”當作中華詩詞復興的目標,孰不知由《詩經》到楚辭,到漢魏古風,再到唐詩、宋詞、元曲,中華詩詞形式的靜止從來就是相對的,趨新性是它自身的規律,沒有唐人的趨向格律,就沒有唐詩的繁榮;沒有宋人的不斷創新,何來宋詞的輝煌?元曲之后,六百多年,由于種種客觀原因,中華詩詞基本停滯了。雖然我們仍可見其間詩人如明代的方孝儒的吶喊:“舉世皆宗李杜詩,不知李杜更宗誰?”如清代詩人趙翼的呼喚:“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很遺憾,由于缺少足以實踐的巨人,或雖曾經實踐卻沒有把握好方法,如馮夢龍的《情經》把題材局限于表現情事的狹窄范圍,在平仄上民歌化傾向太激進,思想上太超前,聲音上幾乎是一路平平,沒法引起詩人們的共鳴。圖謀發展的聲音終被因循守舊的時風淹沒了。有幸的是,在文藝百花齊放的當代,出現了丁芒先生主題嚴肅宏大、形式突破穩健的自由曲《風頌二十四篇》。
《風頌二十四篇》的實踐給古體詩詞創作形式帶來了怎樣的經驗呢?
一、篇無定句。任憑情緒和內容的需要安排句數。如《華筵頌》40句,《華會頌》32句,《華廈頌》44句,《華車頌》38句,《華屋頌》49句等等。
二、句無定字。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七字句、八字句,隨意使用;其中七字句,可以是“笑漸不聞聲漸渺,山珍海味剩多少”那樣的2-2-3結構,也可以是“好一派富貴風光,端的是世代新潮”那樣的3-2-2結構。
三、可押寬韻。每篇押多少次韻沒有硬性規定,盡量通篇一韻。可以平仄通押。如《華廈頌》真庚韻和中東韻通押24次,其中平韻16次,仄韻7次。可連句押韻,也可隔句押韻。隔一句、兩句、三句都行,但不超過三句。基本是單句末尾可押可不押,復句末尾必押。不避重字韻,可以押鄰近韻。
四、大體講平仄。三字句“莫遲延,安毋躁”,上句若是“仄平平”,下句對“平平仄”。四字句“華燈高照,美酒佳肴”,上句“平平平仄”,下句對“仄仄平平”。對句平仄可以相反,也可以相同。盡量使用“仄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這樣的樂句。特殊詞匯如“社會主義”“仄仄仄仄”,可照用不誤,決不因音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