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宇+張必生

1980年前后,長篇小說《紅日》的作家吳強和粟裕大將有段對話。吳強問:“粟司令,我打算寫一部關于華東部隊的長篇小說,除領導同志外還想寫寫師級干部。你看以誰為原型好?”粟裕考慮了一下,說:“你可以以廖政國同志作為一個典型。這個同志很有特色。他的頭腦很聰明,能帶部隊,能打仗,作風頑強。他對部隊非常熟悉,基層干部甚至士兵的情況都摸得透透的。打起仗來機動靈活,很有辦法。”
葉飛上將是廖政國的老上級,對廖政國知之最深。他稱:“廖政國同志是一位英勇善戰,足智多謀,善打硬仗、打惡仗的優秀指揮員。他戰功卓著,每戰必勝,打出了軍威,打出了國威。素有華東驍將的稱譽。他治軍嚴謹,善于用兵、練兵、養兵,關心愛護干部、戰士,是深受廣大指戰員贊頌的好領導。”
廖政國戎馬一生,出生入死,戰爭年代曾7次負傷,不幸失去了右手。他是華東戰場上公認的有膽略、善思考的百戰之將。本文記述的便是這位驍將在解放戰爭時期在華東戰場上的幾個片斷。
宿北戰役危急時刻,廖政國說:“敵我對峙,無非是誰能堅持到最后一分鐘。我們這些共產黨員還能熬不過國民黨軍閥?”
宿北戰役打響那天,正是蔣介石炮制的“國民大會”在南京開幕的日子。為了政治上的需要,蔣介石制定了一個“迅速解決蘇北戰事”的作戰計劃,以25個旅的兵力,兵分4路對蘇北魯南同時發動進攻,企圖占領蘇北,迫使我軍在山東作戰。
敵4路大軍有3路行動謹慎,只有宿遷一路孤立突出,因此,山東軍區司令員陳毅決定集中兵力迎擊由宿遷出動的敵人,先解決敵整編第六十九師,再打整編第十一師。
1946年12月13日,我軍集中山東野戰軍第一、二縱隊和華中野戰軍第九縱隊,突然對宿遷出犯的敵人加以分割,將敵整編第六十九師包圍起來。為阻絕敵第十一師前來增援,山東野戰軍命令第一縱隊迅速從峰山以南、曉店子以北直插敵第六十九師縱深,搶占峰山,圍殲被困之敵。
15日夜,時任第一縱隊第一旅旅長的廖政國率部在敵人占領的村莊中間巧妙地穿插前進。穿行中,他們不斷聽到敵軍哨兵喝問口令聲,前衛團不予理睬,快步前進,天明時前鋒已抵傅家湖。指揮所安頓好后,作戰參謀根據縱隊指揮所的通報在地圖上畫完標記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整個縱隊在敵軍心臟部位奪下了十幾個村莊,控制了一個長約六七公里、寬約一兩公里的狹長地帶。雖然分割了敵人的兩個師,但自身也腹背受敵,十分危險!
12月17日晨,戰斗打響了,敵十一師在飛機的掩護下向一縱猛攻。一縱主陣地數度告急,上級指示一縱司令員葉飛率一縱立即撤退。
大白天,開闊地,處于敵人縱深,四面受敵,一個縱隊兩三萬人,怎么撤?白天撤只能是送死,只有堅持到黃昏才能突圍。于是,葉飛找來廖政國、劉飛、劉亨云等幾員悍將商量。
廖政國說:“敵我對峙,無非是看誰能堅持到最后一分鐘。我們這些共產黨員還能熬不過國民黨軍閥?活,就要鏟除他們;死,也要死在戰斗崗位上!”經過緊急商議,葉飛決定:再堅持4小時,第三旅堅守三臺山,保障前沿陣地;第二旅死守老虎洞,保障后撤通道;第一旅打反擊,準備黃昏突圍。
廖政國感到身上的擔子異常沉重,他這個旅必須把進攻之敵打垮,全縱隊才有生存的希望。為打出氣勢,他逼著大家休息,養精蓄銳,自己卻獨自抽了一整包煙,預想了方案,做好了準備。下午16時30分,他命令在塹壕“睡覺”的部隊列隊:每連出一個方隊,將各營的主力連并列為前鋒。隨著一聲出擊令下,前鋒4個連端著刺刀,在廖政國的率領下,列隊沖擊,后續部隊緊緊跟進。突擊勇士們以銳不可當之勢,殺向敵陣,所向披靡。
敵整編十一師猝不及防,全線潰退。廖政國率領后續部隊一直追擊到唐河地域,野戰軍司令部連連下令:“廖政國不能進宿遷!廖政國不能進宿遷!”出擊歸來,廖政國意氣風發,他詼諧地說:“不能進宿遷?我還要進南京呢!”
魯南戰役,爆破技術顯神威。陶勇師長拉著廖政國的左手贊揚道:“剛才爆破真漂亮,想不到你還有這一套看家本領!”
國民黨軍在華東遭受重大打擊后,蔣介石為實現既定方針,又從各地抽調兵力,以蔣緯國第一快速縱隊為主要突擊力量,向魯南進攻。第一快速縱隊由摩托化步兵八十旅、炮兵團、汽車團及戰車營、工兵營組成,全部美械裝備。其戰車部隊由美國軍官直接訓練,抗戰時期轉戰于印緬戰場,被國民黨軍視為戰斗力最強的一支部隊。
面對裝備著坦克、裝甲車、汽車、火炮的敵機械化部隊,第一旅的部分干部戰士發了愁,甚至私下議論:“過去,廖旅長指揮打仗,在敵人地域內大膽穿插,分割包圍,自在得很。如今面對‘呼呼能跑的鐵家伙,要鉆進敵人夾縫包圍殲敵,看來是大拇指掏耳朵——難啦!”
“就憑咱這槍、這炮……”
廖政國了解情況后,隨即與政委曾如清一起下基層調查。他們來到第一團駐地,團長立即跑步上前:“報告首長,我們正在召開戰斗骨干會,討論打蔣緯國的機械化部隊。”
“噢,太好了!讓我和曾政委聽聽。”
連長粟亞說:“我先放一炮,咱們部隊過去以野戰見長,攻堅不多,更沒有打過機械化部隊,我看得揚長避短……”
班長楊根思接過話茬:“我看還得打爆破的主意。”
“這個主意好!”廖政國眼前一亮,大聲說,“你們團是紅軍老部隊,要發揚光榮傳統,駕馭戰爭,就必須動腦筋想辦法。我建議你們先成立一個爆破隊,取得經驗,全面開花!”
第一團爆破隊成立后,廖政國親自當技術顧問,拖著傷殘的身體與大家一起摸爬滾打。他把坦克、裝甲車繪制成圖,和爆破隊員研究打法,并用破門板和繳獲來的壞汽車做成假坦克,組織隊員進行實地模擬訓練。訓練時,他看到戰士利用地形不恰當,便親自示范,常在翻滾躍起時因失去平衡摔得滿臉是土。可他爬起來后只用手抹了抹土,又領著隊員繼續訓練。在他的感召下,大家很快掌握了利用地形地物翻躍滾身、攀登坦克、“捂眼睛揭王八蓋”等動作要領。接著,廖政國將一團的經驗在全旅推廣,5000名官兵全部熟練掌握了爆破技術。
1947年1月2日,華東野戰兵團經充分準備,利用雨雪交加、道路泥濘的有利時機,突然對侵犯魯南的國民黨軍發動進攻。廖政國帶領的第一旅在聽到攻擊號令后,一個猛烈沖擊,就把駐守卞莊的敵人連窩端了。敵第一快速縱隊自恃突擊力量強,曾在印緬戰場打過仗,見過世面,立即四面出擊,馬達轟鳴聲響徹原野,震顫大地。
“來得正好!”廖政國立即命令爆破隊員展開,隨時準備出擊。
敵人的坦克、裝甲車在泥濘的道路上沖擊,就如大黃牛掉進井里——有勁使不上,加上遇到我指戰員設置的壕溝障礙,戰車三拐兩拐便陷入泥潭。這時,第一旅的戰士像離弦利箭般從有利地形沖出,有的跳上坦克堵“眼睛”、揭“王八蓋”,投手榴彈,有的把炸藥包塞進裝甲車履帶內……一輛輛坦克、裝甲車連連發出爆炸聲。戰斗結束,敵快速縱隊除7輛坦克倉皇逃竄外,全部被廖政國的第一旅給干掉了。
看到廖政國手下的戰士自如地運送炸藥包、炸得敵人無處躲藏,華東野戰軍第一師副師長陶勇拉著廖政國的左手,贊揚說:“剛才爆破真漂亮,想不到你還有這一套看家本領!”
陳毅為慶賀殲敵快速縱隊,特地寫下了《魯南大捷》詩一首:
快速縱隊走如飛,
印緬歸來自鼓吹。
魯南泥濘行不得,
坦克都成廢鐵堆。
萊蕪戰役,廖師頑強阻擊敵人。戰后,葉飛高度評價:“你們從來沒有向任何敵人低頭,只有敵人在你們面前跪下繳槍!”

在宿北、魯南吃過敗仗后,國民黨軍仍不死心,他們又在隴海、膠濟、津浦3條鐵路線上集中31萬人馬,殺氣騰騰地向華東根據地臨沂奔來。時任國民黨國防部參謀總長的陳誠對部下宣布:“此次會戰關系重大,黨國前途,剿匪成敗,全賴于此,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面對國民黨軍重兵,華野本打算在南線殲敵,但敵人穩扎穩打,齊頭并進,我軍難覓戰機。此時,北線李仙洲利用我主力集中在臨沂以南的機會,放膽從膠濟線南下,進占萊蕪。華野司令員陳毅果斷決定:置南線敵人于不顧,調頭北上,吃掉李仙洲。
接到北上命令后,廖政國立即率領一師冒嚴寒,踏山路,夜行曉宿,邊走邊準備,于2月16日到達指定集結地域。20日黃昏,部署在城北、擔任主攻任務的一師按時向敵人發起進攻,萊蕪戰役打響了。沒想到,戰斗比預期的要激烈得多,敵人越打越多,炮火越來越猛……廖政國估計敵情可能有變化,緊張得鐵青了臉。果然,由于我友鄰部隊沒有及時趕到指定位置,使敵人2個軍猬集萊蕪城,四五萬敵軍全部壓在一縱正面了。
第一縱隊司令員葉飛要通了第一師的電話:“老廖,原來的殲敵部署已經不符合實際情況。”
廖政國已有思想準備,急問:“司令員的決心是……”
“天塌下來也要頂住!”
“對!”廖政國不假思索地說。稍停噓了口氣,他輕聲加上一句:“艱巨呀,那可是一個縱隊擔當的任務啊!”
“我決心將3個師全部展開,全力搶占萊蕪城外有利地形,把敵人壓進城內,堅決不讓突圍!”葉飛說。
“好,我立即進行部署!”廖政國干脆地回答。
經一夜激戰,第一師第二團攻占了城北重要制高點400高地,第一團控制了北門外的小洼要點,扼住了敵人北去的通道。廖政國清楚地意識到小洼是李仙洲北返膠濟線唯一逃路,于是在此加強部署。
果不出所料,李仙洲為改變不利態勢,下令于21日拂曉開始向第一師陣地猛攻。縱隊命令第一師確保陣地,堅決打垮敵人反撲。第一師立即召開黨委擴大會,廖政國說:“李仙洲北撤是狗急跳墻,這到嘴的肥肉一定不能丟!我們守住正面陣地就能保證整個戰役的勝利。所以這是舉足輕重的一著棋。要不惜一切代價,扼守既有陣地!”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敵人組織猛烈炮火,集中兵力在9架飛機掩護下,分兩路向第一師陣地發起輪番沖擊。突圍與反突圍的血戰,首先在400高地和小洼村展開。從9時到17時,敵人共對400高地發起了7次沖鋒,但第一師第二團扼守的400高地屹然未動。小洼村地形低,既沒有關,也沒有隘,易攻難守。為了逃命,敵人對小洼發起了最猛烈的進攻,共出動9架飛機狂轟濫炸,整個村莊都籠罩在炮火硝煙中。敵人還出動了督戰隊,關上萊蕪城北門,見部隊后撤就開槍,逼著士兵往前沖。第一師第一團浴血奮戰,付出了重大犧牲,特別是一連上戰場時的140多人,撤出戰斗時僅剩36人……由于第一師的頑強阻擊,敵人突圍始終未能得逞,萊蕪戰役取得了全勝。
戰后,縱隊首長和華東野戰軍高度評價一師。葉飛對第一師官兵說:“你們從來沒有向任何敵人低頭,只有敵人在你們面前跪下繳槍!”
孟良崮戰役,廖政國獨當一面解危局。華東野戰軍的慰問信稱:“你們傷亡代替了全軍的傷亡,全軍評功,當推你們第一!”
1947年5月13日,孟良崮戰斗打響。我軍要在孟良崮殲滅國民黨軍“王牌”——整編七十四師,而增援敵軍離孟良崮最近的只有幾公里。為防止我攻堅部隊被敵人“包餃子”,華野決定,各攻擊縱隊從阻擊部隊抽兵,集中力量迅速攻下孟良崮。
關鍵時刻,葉飛親自找來廖政國,問:“我把主力部隊都拿去攻擊孟良崮了,只留給你從地方剛升級的2個團,加上你師2個團,扼守60多公里的陣地,擋住敵人2個整編師,確保我軍主力拿下孟良崮。你看行嗎?”廖政國對戰場態勢和自己任務的艱巨是一清二楚的,但他早就習慣于臨危受命,一聲不響,不提一句困難,只是肯定地點點頭,接受任務就走了。
5月15日,敵10多個整編師從各個方向發動猛攻,與我軍阻擊部隊展開血戰。敵人雖死傷累累,卻還在成群結隊地向陣地上擁,炮火似乎永無間歇。
中午時分,在三山店、交界墩阻擊的部隊傷亡殆盡,陣地失守。
下午4時,界牌又被敵人占領。天馬山、蛤蟆崮全線告急,敵人已開始向天馬山山腰進發……
天馬山成了我軍最后一道防線,因為天馬山后面就無險可守。如果天馬山失守,敵整編二十五師和整編七十四師就能靠攏,直搗我軍總攻孟良崮主力的后背,形成夾擊態勢,后果不堪設想。
孟良崮上戰斗正酣,一縱主力正全力阻擊整編第七十四師,根本無法抽兵支援,即使有部隊也已趕調不及。在天馬山指揮作戰的廖政國已經把炊事員、擔架員、文書和能夠行走的傷員組織起來,由參謀帶上陣地。
在這危急之時,廖政國忽然看到一支部隊在山溝里向東急進,一問,是第四縱第二十八團的一個營。他立即對該營營長說:“我是一師師長,總部命令凡是進入這一戰區的部隊一律聽我指揮,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即趕援天馬山!”那營長說:“我營是奉令跑步趕去攻擊孟良崮的,任務緊急,趕不到要殺頭!”廖政國向煙火彌漫的天馬山一指,說:“天馬山陣地的得失,關系重大。如果敵人打通聯系,全盤皆輸。不只是你和我個人腦袋的問題!打退敵人之后,我們向你們陶司令說明情況,并且為你請功。”
那位營長考慮了一下,說:“好!為了整體利益,我執行首長的命令!”說完帶著部隊就向天馬山沖去。
這一個營生力軍的加入戰斗,使情勢立即改觀。阻擊線上激戰至16日下午5時許,敵整編二十五師只攻占了這條防御線上的一個要點,但這已經不能拯救整編七十四師全軍覆沒的命運。黃伯韜始終沒有突破廖政國的鋼鐵陣地,敵軍的“會合”最終成了一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夢想。
戰后,華東野戰軍在給一師的慰問信中說:“你們傷亡代替了全軍的傷亡,全軍評功,當推你們第一!”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