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王陽明的邊政思想

張新民
著名儒家學者,貴州大學教授,中國史學會理事,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常務理事,國際儒學聯合會理事,中華儒學會副會長。
王陽明的治邊條陳體現了儒者見諸行事的有用之學,但他更向往的則是“肉身成道”的圣人之學。
王陽明二十八歲考中進士后,向朝廷上有《陳言邊務疏》,就蓄材以備急、舍短以用長、簡師以省費、屯田以足食、行法以振威、敷恩以激怒、捐小以全大、嚴守以乘弊等八個方面的問題,談了自己對北方邊政的看法。
“蓄材以備急”之所以列為國家治邊的首策,乃是因為統帥三軍作戰,“得其人則克以勝,非其人則敗以亡”,關鍵在能否有智勇雙全的主將。因而國家應及早蓄備有用人才,以防邊地戰事不虞之患。武舉制度固然能夠網羅不少騎射搏擊之士,但更重要的是要培養一批韜略統馭之才。而真正的將略人才既要“習之以書史騎射”,也要“授之以韜略謀猷”,真正做到“周知道里之遠近,邊關之要害,虜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所以在制度安排上也必須有相應的選拔程序設計。
“舍短以用長”在他看來也是國家邊政的一條基本原則,因為古往今來一切人才均是“有所長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之常情亦必有所懲于前,而后有所警于后”。因而用人的方法即在于取其“仁”而去其“貪”,取其“智”而去其“詐”,取其“勇”而去其“怒”。一句話,人才不可求全責備,必須發揮其專長而容忍其缺失。
“簡師以省費”也是著眼于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良策。《孫子兵法》早就有言:“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在陽明看來,“古之善用兵者,取用于國,因糧于敵,猶且日費千金”,而從明代龐大的邊政物質供給看,則可說是“非漕輓則無粟,非征輸則無財,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糧于敵矣”。所以他強調兵貴精不貴多,只有“簡師一事,猶可以省虛費而得實用”。具體的辦法就是“于邊塞之卒,以其所以養京軍者而養之,以其所以賞京軍者而賞之,旬日之間,數萬之眾可立募于帳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屯田以足食”強調“兵以食為主,無食,是無兵也。邊關轉輸,水陸千里,踣頓捐棄,十而致一”。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使京軍分屯其地,給種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則授甲歸屯,遙為聲勢,以相犄角;寇去仍復其業,因以其暇,繕完虜所拆毀邊墻、亭堡,以遏沖突”。這樣即使不能完全保證塞下的糧食供給,至少也減少了轉輾運輸的費用,不能不說是長久之道,萬全之策。
“行法以振威”認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因而必須革除舊弊,依法治軍。無論“勢家子弟”或“豪門夤緣”,只要違法喪師,一概斬于轅門,如此才能“士卒奮勵,軍威振肅,克敵制勝”,否則縱“有百萬之眾,徒以虛國勞民,而亦無所用之”。
“敷恩以激怒”則是以死者來激勵生者,然后“簡其強壯,宣以國恩,喻以虜仇,明以天倫,激以大義;懸賞以鼓其勇,暴惡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礪;務與之俱殺父兄之仇,以報朝廷之德。則我之兵勢日張,士氣日奮,而區區丑虜有不足破者矣”。
“捐小以全大”則依據《老子》“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說,主張邊防用人,應該給予適當便宜,“其縱之也,不以其坐視;其捐之也,不以為失機。養威為憤,惟欲責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問,則我師常逸而兵威無損,此誠勝敗存亡之機也”。
“嚴守以乘弊”即“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憑借長期固守,做到“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深,我師既逸,我守既堅,我氣既銳,則是周悉萬全,而所謂不可勝者,既在于我矣。由是我足則慮日以匱,我盛則虜日以衰、我怒則虜日以曲,我逸則虜日以勞,我堅則虜日以虛,我銳則虜日以鈍。索情較計,必將疲罷奔逃;然后用奇設伏,悉師振旅,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迎邀夾攻,首尾橫擊。是乃以足當匱,以盛敵衰,以怒加曲,以逸擊勞,以堅破虛,以銳攻鈍。所謂勝于萬全,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者也”。
以上八條,均可說明陽明頗有將略之才,同時也反映了他的邊政思想的一個側面。但更重要的是,他尚有更遠大的治國平天下的經世抱負,這是基于內在道德感與責任感激發出來的人生抱負,離不開道統與學統合為一體的學理所培養出來的睿智和膽識。他的價值理想決定了他的成就決不可能僅限于軍事一端,因而后來他曾有回憶說:“是疏所陳亦有可用,但當時學問未透,中心激忿抗厲之氣;若此氣未除,欲與天下共事,恐事未必有濟。”可見他的治邊條陳固然體現了儒者見諸行事的有用之學,但他更向往的則是“肉身成道”的圣人之學。圣人之學必有贊化天下的價值訴求,決不會以任何暫時的“小成”為滿足。
(責任編輯/王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