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叔

馬玥

一天深夜，我的攝影師朋友小開發來消息：“你能幫我去個地方嗎？香港有個大人物，叫李祖達，人稱達叔，專做老相機維修。全球不一定，但全亞洲知名。各種收藏家手上的相機都指定要達叔做保養。”

嘩！這么神。“就是厲害到你買臺萊卡，如果在達叔那里做過保養，轉手賣出，價錢至少可以多1000塊。俗稱，被達叔開過光。”說完這一通，小開拜托我去幫他問問自己那臺M3噪音為什么這么大。此時我已對達叔充滿好奇，便欣然應允。

香港的私人老鋪，在一樓有獨立門面的實屬罕見，達叔也不例外。好不容易找到達叔所在的登寶大廈，門房看我走過來，下意識按了14層，“都是來找達叔的啦。”

到了14樓，看見斌達相機修理公司（Panda Camera Repair Co.），Panda的粵語發音可不就是“斌達”。“斌達”是兩位修理大師李祖斌和李祖達兩兄弟的簡稱，遺憾的是斌叔早些年已過世。

達叔和斌叔出身廣州望族，40多年前來港，兩人都有幸經歷了機械相機最為輝煌的年代。達叔的干兒子曾撰文稱，經達叔修理的相機不計其數，僅萊卡就逾6000多臺，機身、鏡頭的任何問題或瑕疵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因此，北美及亞太地區不少重量級收藏家都與他們有深交。

工作室寬敞明亮，一塵不染。正坐在窗邊擺弄著相機的達叔抬頭，起身笑呵呵問：“有什么能幫到你？”我大概說明來意，把小開拍來的視頻給達叔看。達叔舉起放大鏡，仔細看了幾眼之后說：“可以修。”

我心里想：這可太好了，下次拿著機器來就可以順便做個采訪了。但是當我對達叔表達采訪意愿時，他非常和藹地婉拒：“我從來不給人家做訪問的啦，但是你可以拍照的。”我也沒灰心，邊拍照邊和達叔搭話，直到一個年輕姑娘抱著一臺成色較差的尼康走進來。

姑娘說明了這臺相機的一些問題，達叔笑著說這就沒必要修了，修的錢可能比相機還要貴。姑娘有些著急，輕聲說：“可這是家機。”

聽到這個詞，正在拍照的我把相機放下。達叔沒再多說，默默收下尼康，整個過程并未見他開單收錢。

“家機”是玩菲林的人最為珍視的，有一絲承載的意味，實難替代。斌叔曾說過：“相機都是人整出來，總可以拆得開。”達叔不善言辭，或許他想的是，一部機器價值幾何，背后的意義才更重要吧。

彼時的手工藝人多為生活所迫，幸得溫飽、堅守情懷已經實屬不易，達叔卻非常與眾不同。他是小提琴圣手，亦是著名的提琴鑒賞家。他的辦公室里有很多琴，進門看到時我便驚呆了。

期間有人來取保養好的相機，達叔拿出相機后再次查驗，測光、對焦、快門聲音等等，都要細細看來。這些相機，有些年齡甚至與達叔相仿。我想，對待老朋友的確不能傷害分毫，大概，這就是工匠精神吧。

拜訪完達叔后，我不緊不慢地給小開匯報：“達叔說現在送來保養或者維修都是要一個月才能拿的。”小開在電話那一端慘叫連連：“達叔這是壓了多少活兒沒干完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