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如炭鑠古今

秋茫

武漢市漢陽蓮花湖畔的龜山南麓，一條狹窄的石板小路蜿蜒而上，曲折入林。緊靠小路，一座墓塋被周圍蓊郁的林木所蔭庇。墓碑上從右至左赫然刻著六個隸書大字——漢處士禰衡墓。繞過墓碑，后面圍壁上鐫刻了這位漢處士的《鸚鵡賦》全文。如果按傳說，這篇《鸚鵡賦》曾讓當時的“建安七子”瞠目，“竹林七賢”噤聲，相較之下，禰衡墓實在是小了些。不過，禰衡之所以名噪古今，似乎不在他的這篇賦上，而是在漢獻帝那里“應聘”時，將主考官曹操罵了個透心涼——這個人生的點睛之筆上。

悲劇往往是由個性造成的

只責怪禰衡是不公平的，總感覺孔文舉城府夠深。翻《三國演義》至23回，曹操欲招安劉表，荀攸向曹操推薦孔文舉前去游說，孔文舉卻是“謙遜”得很，立馬將好友禰衡遞了出去，“吾友禰衡，字正平，其才十倍于我……我當薦之天子。”他怎樣薦的？曰：“淑質貞亮，英才卓躒……目所一見，輒誦之口，耳所暫聞，不忘于心……乞令衡以褐衣召見，如無可觀采，臣等受面欺之罪。”如此奇才，哪個老板能不心動呢？孔融與禰衡是好友，對禰衡才華的夸耀所言不虛，只是將禰衡恃才傲物、出言不遜的毛病給隱瞞了下來。孔融的這次薦賢行為大約是從兩個方面去考慮的：一是招安劉表的工作不好干，二是期冀朋友在這次應聘中會自動收斂一下個人的性情，從而有個工作。但是，曹操心黑手辣、狡詐殘忍、“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誰人不知？讓禰衡這樣“嫉惡若仇”的名士與曹操虛與委蛇，那可是太天真了。

在《三國演義》里，禰衡的出現宛若一道電光，在漢末的天空上匆匆劃過。也許是匆匆劃過的緣故，《三國志》里并沒有禰衡的記載。倒是南北朝時期的宋人裴松之在《荀彧傳》的注釋中引述《典略》記載時，附帶提到禰衡：“恃才傲逸，臧否過差。見不如己者不與語，人皆以是憎之。”與裴松之同時代的范曄在《后漢書·文苑列傳》中說禰衡“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以是觀之，禰衡性格的輪廓基本清晰了。自然，他到曹操那里“應聘”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在曹操面前，禰衡“褐衣”而入，借著“操不命坐”的由頭，將曹操手下的文臣武將逐個羞辱了一番。來日，在曹操的大型宴會上，禰衡又裸衣擊鼓，將曹操的“污濁”兜了個底朝天。此間，作為讀者難以看到禰處士十倍于孔融的才氣，也未曾感受到令“建安七子”、“竹林七賢”斂聲屏氣的文鋒，對其“飛辯騁詞，溢氣坌涌”倒是感同身受。讀至此處，在感到痛快淋漓的同時，也無不認為禰衡的死期臨近了。然而意外的是，曹操并未殺他，而將其送給了劉表，劉表又將其送給黃祖，黃祖老兒卻不加考慮，一怒之下將26歲的禰衡送進黃泉。

從這里我們不難想到一點，禰衡固然是天下名

士，但是他只知曹操久懷篡逆之心，卻不知曹操豈止名氣比他更大，就是才氣或也在他之上;更兼曹操老謀深算，奸詐蓋世，可謂奸雄之首。禰衡不懂戰略，又不諳戰術，貿然與其過招，這就為他在劉表、黃祖那里更加狂傲不羈、最終身死伏下了大患。不能不說，禰、曹之間并無共同之處，禰衡的“應聘”別有他圖，曹操的“面試”亦無誠意。就職場而言，三國時代的“骨感”非“骨氣”所能斗得。曹操推崇“唯才是舉”，但不允許“調皮搗蛋”。禰衡許是因滿腹珠璣才把性格磨礪得霜冷冰寒，對曹操的詈罵竟無一句無來歷，無一字不事實，聲聲見血，句句刺骨，只是后來的結局讓人扼腕。

亞里士多德說過：“沒有瘋狂性格的人，絕沒有龐大的天才。”但筆者覺得，天才再想怎么瘋狂，也得看看“火候”。我們不否認禰衡的天才，甚至對其瘋狂的性格也可以抱著某種欣賞的態度。但恰恰是這種人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的嘆息。屈原由于性格耿直，被楚懷王逐出郢都，被發行吟澤畔，后投汨羅江;唐初的楊炯也恃才傲物，老覺得“愧在盧前，恥于王后”，臉面上過不去，于是仗著才思過人，見誰調戲誰，豈能不得罪人？李白更傲，其口號是“以布衣直取卿相”;李敖自詡“中國白話第一人”，他100多本著作，前后有96篇被禁。盡管他被西方傳媒追捧為“中國近代最杰出的批評家”，但他“以玩世來醒世，用罵世來救世”豈能讓人人爽快？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性格外向，氣勢逼人，在聯合國大會演講時，可以拾起皮鞋敲打講臺——不過成了笑料。

海爾的張瑞敏在他的演講稿《人不成熟的幾大特征》中，認為一個企業家成功與否關鍵取決于，其一是學會控制情緒，其二是擁有良好的人際關系。禰處士，您在九泉之下可曾聽見否？

性格或是寶貴財富，或是致命毒瘤

顧雛軍的性格特征是我行我素，太過自信。此君乃是2003年度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顧雛軍曾在短短幾年里便完成了從格林柯爾香港創業板上市到收購科龍的歷程。其信念、其追求、其膽識、其判斷等均有過人之處。自從他展現自己的“大手筆”以來，媒介、學界對他的質疑也從未停止。在無數質疑的陰影下，他不改初衷，依然我行我素;他懷揣鮮有的自信，成為科龍電器、美菱電器、亞星客車、襄軸股份和格林柯爾等5家境內外上市公司的董事長。

1989年，顧雛軍憑借自己的制冷劑技術發明專利赴海外創業，1995年回國發展，使格林柯爾成為地跨亞、歐、北美三大洲的高科技跨國集團，并躋身世界三大無氟制冷劑巨頭之列。2005年，科龍大幅虧損，資金鏈瀕臨斷裂，自己一手創辦的格林柯爾系幾近土崩瓦解。2005年初，香港聯交所向格林柯爾發出譴責;緊接著，顧雛軍又被新鴻基證券前股票經紀人宋秦為1，053萬元港元的公關費在香港提起訴訟;5月，中國證監會立案調查;粵、蘇、鄂、皖四省證監局再對各轄區內的“格林柯爾系”公司展開稽查;7月29日，顧雛軍在盛熱的北京機場被捕，一審獲刑12年。一個在轉型中國中如魚得水的冒險家，最終成了一名階下囚。

事業做到了極致時，如果發生了性格病變，就會導致超自信，最后成了不治之癥。

敢冒風險，固然是企業家應有的性格，但敢冒風險不等于胡來。

中國東星集團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總裁蘭世立，在1991年創辦了武漢東星電子技術有限公司，是中國最早從事IT行業的民營企業之一。在東航公司的籌建過程中，蘭世立利用民營資本可以進入航空業這一項

國家政策，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了民航總局的批準。他還別出心裁地創辦了東星商學院。他所提倡的“東星是我家”的理念成為企業界所推崇的新概念。2005年，東星航空一舉簽下20架空客飛機租購大單，120億元的大手筆驚動了業界。2005年，《福布斯》把蘭世立列為中國富豪榜第70名，成為湖北有史以來第一名進入富豪榜前100名的富豪。不料，形勢急轉直下，受金融危機影響，東星航空無力償還欠債。2009年3月15日，東星航空被強制停航后，蘭世立在珠海機場試圖出境時被警方控制，旋即被羈押回武漢。

蘭世立的結局是他的性格決定的。他的獨權主義，他的出爾反爾，他的似懂非懂，他的高調與夸大，都是明顯的性格特征。性格支撐了他，同時也戳碎了他。

性格與人品的關系，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去解釋。但性格的形成定與人的遺傳基因、所處環境、文化水平、家庭影響等密不可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常被人們掛在嘴邊，似乎已被認同。但人的秉性不僅受遺傳基因的支配，也會隨著后天環境、認知水平的改變而發生變化，外向性格有可能變成內向，木訥的會變得健談。筆者不相信顧雛軍、蘭世立在幼童年齡、就學時期就是獨斷專橫慣了的。他們后來的“性格”不過是在攫取利益過程中和各種欲望達到一定程度之后衍生的附加品。他們性格最終的形成在于缺少人生的大格局。這一點，他們不如華為的任正非，亦不如萬科的王石。

任正非說：“我從一個‘土民’，被精英們抬成了一個體面的‘小老頭’，因為我的性格像海綿一樣，善于吸取他們的營養，總結他們的精華，而且大膽地開放輸出。”王石初到深圳時，帶的書除了做企業必需的《會計學原理》，只有幾本巴爾扎克、司湯達、雨果等。1988年，萬科股份制改造，面對突如其來的財富，他說：“我看的那些書使我不喜歡暴發戶的形象。”王石對泛濫的管理類書籍的態度是“基本上不看”。看起來，兩人似乎沒有明顯的性格特征。但是，任正非有一次對財務總監說：“你最近進步很大，從很差進步到了比較差。”不知那位財務總監是否感到頭冒涼風，膽戰心驚。而王石在汶川地震后，只向災區捐款200萬，面對網友的猛烈炮轟，王石在博客中稱：“每次募捐，普通員工的募捐以10元為限。慈善不應成為負擔。”言辭冷且利。

通觀當今社會風景，滿眼嶙峋。真正的景色，是性格的煙云。

今人嘆息，古人不解，后人爆笑

易中天在《品三國》里評價禰衡時說“只不過是自我表現的惡性膨脹而已”，“說明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云云。

慢說孔文舉上表奏帝時對禰衡贊賞不止，即便是后人對禰衡也是敬畏有加。《昭明文選》收錄了禰衡的《鸚鵡賦》，更有人認為《鸚鵡賦》可與屈原的《離騷》相媲美。李白贊曰：“吳江鸚鵡賦，落筆超群英。”在《鸚鵡賦》中，我們看到了禰衡的另一面。他以鸚鵡自況，雖仍有不愿隨波逐流、兀自狂狷的孤傲性格，但也絕不乏愁腸百轉的悲愴情懷。在那個時期，曹操就是那個曹操，敢當面罵曹者那一定是吃了豹子膽的，非大英雄不敢為。何以把“混蛋”二字唾到禰衡臉上？易先生言過矣！

之所以附帶提及禰衡的《鸚鵡賦》，是想提醒用人單位在面對人才時莫要“以貌取人”。筆者見過一些應聘大學生的簡歷，幾乎無一例外地把自己粉飾成無瑕之玉，也見過招聘人員對應聘者的百般刁難，雙方態度總讓人覺得世風日下，心理失衡。須知，要想得到真正的人才，需有農民的毅力向深處挖掘。見過一名女大學生，面試時各方面表現都好，只是在遷戶口的問題上說了一句“我得和父母商量一下”，于是被淘汰了。面試官給出的理由是“優柔寡斷，不成熟”。這個面試官怎么也沒想到，兩年后，他本人到另一個單位求職時，面試他的竟是那個“不成熟”的女孩兒。

人才的標準自古至今也未能勘定，恐怕將來也不能完全說清，但對青睞之人能做到為我所用，也姑且就叫做人才吧！

曹操在覓才、用才、惜才等方面，應是今人的典范。且不說他哭典韋、郭嘉，單看他對關羽的真情厚意，竟時而讓人覺得關羽倒是不太懂事了;趙云在長坂坡英勇罕見，曹操望得，頓起憐才之心，竟下令軍士們不得向趙云放箭;為了招攬徐庶，居然將徐母囚禁。可以說，曹操為了他眼中的人才，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即便禰衡把他罵得體無完膚，也絕不做斗筲小人。

反觀今日唯學歷是瞻的用人現狀，今人多嘆息，古人定不解，后人必爆笑。 ?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