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平凡的世界》中愛情敘事的硬傷

劉涌

摘 要：《平凡的世界》大量雙方地位懸殊驚人近乎傳奇而且大都與“官”扯上關系的愛情敘事，反映了作者潛意識中男女通過婚姻來改變命運的思想。說穿了也就是中國傳統拜官主義思想在作祟。同時小說中的愛情敘事也明顯地受到中國傳統文化中“遇貴人招駙馬”“才子佳人” “書生美狐”情結的影響。這些愛情敘事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小說的厚重與寫實品質。

關鍵詞：愛情敘事；地位懸殊；拜官主義；傳統文化

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平凡的世界》是陜北作家路遙“嘔心瀝血，早晨從中午開始”創作一部長篇巨著。被譽為“茅盾文學獎皇冠上的明珠，激勵千萬青年的不朽經典”（陳忠實評價）。

這部小說全景式地再現了那個年代陜北黃土高原上（中國廣大農村的縮影）底層百姓的情感、苦難、挫折、迷茫、希望與追求，挖掘出社會底層人物的尊嚴與自信。深沉的歷史感、強烈的時代精神、激蕩人心的理想之光、催人奮進和積極向上的內在品質是小說最成功的因素。“空闊、寬容、堅硬、柔軟、寫實，這是一部集大成的作品”①。

但是，世界上無瑕完美之物很少，當我們就《平凡的世界》全部人物的愛情敘事作一個比較觀照時，就發現大量雙方地位懸殊驚人的愛情敘事近乎傳奇。這些愛情敘事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小說的厚重與寫實品質。本文就這個方面的問題做一些淺陋的分析。

《平凡的世界》里的很多人物的愛情真的不平凡，如果曉霞不是因為那場突發洪水奪去生命的話，雙水村的苦了一輩子窮了一輩子的孫玉厚差點攀上了兩位省委副書記做親家。

孫玉厚的子女（除大女兒蘭花外）在雙水村算是為他們的父親大大長了臉，三兄妹無一例外的有了驚人艷遇，而且有兩位省委副書記的子女看上他們。

孫少平是作家想要寫出的“完美”形象，他為擺脫祖祖輩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生活方式，為自己的理想百折不撓地四處闖蕩。除了貧窮讓他在物質上吃了不少苦外，他很幸福，作者為他安排了許多女人圍著他轉，田曉霞之前有郝紅梅，還有一個她喜歡他而他不喜歡他的侯玉英，甚至還有一個曹書記想要把女兒也嫁給他。最后惠英嫂也許成了他愛情的歸宿。在小說中他近乎一個衣衫破舊微服私訪的王子。

郝紅梅算是孫少平苦澀的初戀。春寒的陰雨天，孫少平與郝紅梅踩著泥水去領他們的午飯——每人兩個黑面饃。因為窮、因為孤獨，兩人通過文學有了膚淺的接觸。于是有了郝紅梅成了少平 “婆姨” 的謠言。可郝紅梅自始至終也沒對孫少平有“那種”好感，她僅僅是因為相近的境況想與少平說說話而已。當侯玉英因為發放勞動工具“不公平”而“揭穿”孫少平時，兩人的普通朋友的關系也發生了改變。新學期，郝紅梅有了“全新”的變化，不僅衣服“平凈利落”了。在籃球場上當郝紅梅的籃球沒有傳給他時，他的“初戀”結束了。

侯玉英是作者專門用來佐證孫少平的愛情是與地位名利無關的人物（與田曉霞的愛情也無關乎省委副書記的女兒身份，孫少平的愛情如果摻雜這些俗氣的的東西就不是孫少平了）。孫少平是侯玉英心中的英雄，是第一個向孫少平直接表達愛意的人。侯玉英的父親侯生才是縣百貨公司第二門市部主任，在原西這個小縣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侯玉英曾經“揭穿”了孫少平和郝紅梅的關系，但在她受到生命危險時，孫少平依然奮不顧身的去救她，從而轉變了對孫少平的看法，并生愛意。高中畢業時她送給孫少平一個大筆記本，并附有一封 “情書”。面對自己的第一封“戀愛”信，少平的 “臉上露出溫和而諷刺的笑容”。在之后孫少平任教的歲月里，他接二連三收到侯玉英的“戀愛信”。但他接到信看完就燒了，也不給她回信。

黃原城郊區陽溝大隊的曹書記因為孫少平沒有成為自己的“女婿”而成為孫少平的“貴人”。

孫少平第一次當“攬工漢”時的堅韌性格和表現讓曹書記一家看到了小伙子的優秀人品。面對自己學習 “愚鈍”的大女兒菊英，曹書記夫婦請少平給當家庭教師，曹書記夫婦自然也在為女兒作“長遠打算”，將孫少平“內定”為未來的“女婿”并“著重培養”。并給他遷移了“戶口”。

盡管曹書記夫婦，為女兒做了很好的打算，但是學習不中用的菊英，找對象的眼光還蠻高。她對父母親說她決不可能和鄉巴佬孫少平結婚。

“有良心的精能人”曹書記眼看孫少平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女婿”時，通過朋友搞到了一個煤礦工人的指標。那個年代能夠當個領工資煤礦工人，少平的命運也算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小小的村書記的女婿當不成（他當然也沒在意過），省委副書記的千金等著他呢。

田曉霞是孫少平情感世界的唯一。田曉霞的父親田福軍是一位從基層走上重要領導崗位高級領導干部，母親是個醫生。田曉霞一直生活在一個富裕、安逸、被人仰慕的環境之中。算是那個年代的“白富美”兼“官二代”吧。

開始時田曉霞算是孫少平的精神導師，少平“每次和她交談，都能使自己的頭腦多開一扇窗戶”。在高中畢業時同田曉霞的一次臨別聚會上，孫少平說他絕對不會成為那種 “滿嘴說的都是吃，肩膀上搭幾個褡褳，在石圪節上瞅著買個便宜豬娃；為幾根柴禾或者一顆雞蛋和鄰居打得頭破血流，牙也不刷，書都扯著糊了糧食囤……”的人，而田曉霞則慧眼獨具地發現孫少平“與眾不同的氣質”和“他的心中有另一個世界”，在小說中孫少平就靠這個“與眾不同的氣質”，“心中有另一個世界”，讓兩位女神傾倒，先是田曉霞后是金秀。

大學后的一段時間田曉霞與孫少平聯系間斷，當孫少平以攬工漢的身份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這位女大學生覺得孫少平不僅能承受苦難，而且也敢于征服苦難。相比之下，她身邊的男同學實在顯得可憐與蒼白！田曉霞不顧忌他的生活環境、工作事業方面與自己有巨大差異而深深地愛上了這個“掏煤的男人”。并在黃原的古塔山上模仿《熱尼亞·魯勉采娃》定下了“兩年之約”。

大學畢業后曉霞去了省報工作與去大牙灣煤礦做礦工的孫少平分隔兩地，兩年的異地之戀并沒有減弱她對少平的愛。然而“這個姑娘的冒險精神聞名全報社”，在陜南的洪災中為了救一個落水小女孩“她幾乎什么也沒想就跳進水中”。

在這里我不得不重新提及一個為浪漫的愛情所不齒的詞——“門當戶對”。看看孫、田二人的門戶，我們不禁大吃一驚。孫少平是一個挖煤的工人，田曉霞是省委副書記的千金小姐，差異之大令人大為震驚。顯然作者也無法為他們安排一個完美的結局。但是不能也不忍拆散他們的愛情，那么，只有一個結局。作者將小說中的女神田曉霞投到洪流里去了。

洪水奪去了田曉霞的生命，孫少平的傳奇愛情之旅還在繼續。作者又安排了一個那個時代的“金鳳凰” 向他的主人公投懷送抱。金秀是和孫少平的妹妹蘭香一起長大的同村姊妹花，她倆一同考上大學，實現了她們父兄乃至那個年代整個下層勞動人民的夢想。開始是金秀被身世“優越”且風度與學識俱佳的顧養民（師專校長的兒子）所傾心。顧養民在上海深造時，幾乎每星期都要給金秀一封情意綿綿的信。

但是金秀（已是省城醫院的醫生）在自己成長中才認識到，她和顧養民之間有某種不太和諧的東西。對她來說，他身上總缺點什么。而這種缺憾是不能通過其它途徑所能彌補的。顧養民沒有的孫少平有，這種缺陷剛好在他同村當煤礦工人的孫少平身上找到了。她愛上了孫少平，在她的生活范圍內，她感到只有少平哥具備她所要求的男人的素質。她也知道孫少平許多方面都無法和優越的顧養民相比。他沒有上大學，他是煤礦工人。但是 “她已經是一個能超越世俗觀念的人；她懂得幸福不在于自己的丈夫從事什么樣的職業，而在于兩個人是否情投意合。金錢、榮譽、地位和真正的愛情并不相干——從古到今，向來如此！到時候，她要求分配到他所有礦醫院就行了。只要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即便到天涯海角去生活也是幸福的。”

作家沒有讓金秀對孫少平一廂情愿的愛情變成相愛。

當他再次到大牙灣煤礦時，他遠遠地看見的是，頭上包著紅紗巾的惠英，胸前飄著紅領巾的明明，以及脖項里響著銅鈴鐺的小狗，正向他飛奔而來……。“惠英嫂”也許就是孫少平的靈魂歸依！

孫少安和弟弟孫少平不同，初中畢業后，少安回到了雙水村心平氣和地當上了農民，他的內心不是沒有想法，但是他為自己確立了“在雙水村做一個出色的莊稼人”的人生追求。

孫少安和田潤葉是典型的青梅竹馬，兩人好的就跟一個人似的。 “村里不光是娃娃，就是村里有些大人，也開過他們的玩笑，說她是他的‘媳婦。可是真正懂事的時候，就知道這的確是個玩笑。

孫少安家徒四壁、小學文化、在生產隊里種地。田潤葉高中畢業，是城里吃“公糧”的國家教師，又是本村黨支書的女兒和職務呈不斷上升趨勢的縣委書記的侄女。在縣城教書——盡管不是什么大干部，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但是在當年的農村，孫田二人的社會差異無疑已經太過顯著了。

田潤葉婚后又當了黃原地區的團委的少兒部長，后又被提升了團地委副書記；不論你信不信田潤葉一如既往的苦苦戀著孫少安。

蘭香在路遙的筆下刻畫的美若天仙。她自小就很懂事很爭氣，努力學習，考上了北方工業大學天體物理專業。在大學里省委副書記的兒子愛上了她。作家給蘭香一個實實在在的好歸宿，成為省委副書記吳斌的兒媳。

不是神話也不是傳奇，《平凡的世界》中這種涉官愛情、地位懸殊的愛情還有：

高級首長的孫子高朗，愛上了省委副書記女兒田曉霞，但是田曉霞卻熱戀煤礦工人——孫少平。

出身地主家庭的郝紅梅，家道中落，但是家庭傳下品質還在，內心里對重回“高檔”生活還是很渴望的。他攀上師專校長的兒子顧養明。師專校長的兒子后來愛上了農民的女兒金秀，而金秀偏偏愛戀礦工孫少平。

理想的愛情是不應該有門第之成見的。但是，在原西縣城發生這么多的涉官之愛地位懸殊之愛是不是有些太過巧合了、太離奇了？孫少安的弟妹們的同學出身官員家庭的不少，而且是省級大官就有兩個，而且他們的父親差點與兩個省委副書記結成親家。這無論從數學概率還是現實生活，都有些不靠譜。當然，孫少安的那種情況倒是可能真實發生的，結局也比較符合客觀規律。然而，三兄妹同時碰上這種艷遇，那就是飛機追尾的問題了。要知道當田潤葉給孫少安手里塞一封短信“少安哥：我愿意一輩子和你好”表露心跡時，當田曉霞與孫少平在黃原的古塔山上定下了“兩年之約”時，他們已經不是兩小無猜的童年也不是書生意氣的學生了。

《平凡的世界》中的這么多戀情都與“官”扯上關系，從這里可以看出來作家路遙還是很看重社會地位與身份，也體現了作者潛意識中男女通過婚姻來改變命運的思想（那時候富人階層還沒登上臺面，只能傍官而無款可傍）。說穿了也就是中國傳統拜官主義思想在作祟。

孫少平和田曉霞超越懸殊門第的愛情，讀來讓人熱血沸騰。但細細推敲，這種愛情是多么的虛幻縹緲。一個是礦工，高中畢業；一個是省委書記女兒，大學畢業，省報記者。這樣的兩個人如何談論愛情？如何面對巨大的社會地位差異？

如果可以改寫，孫少安和田潤葉結合，孫少平娶了田曉霞，那么他們將過上怎樣的生活呢？讓田潤葉去關心地里的莊稼長勢，和孫少安去聊學生的教育；讓田曉霞每天鉆煤礦，讓孫少平去看環球時報、參考消息談論天下大小事？所以這鐘愛情不會有后一半。前一半是理想豐滿，，后一半是現實很骨感。作家也十分清楚的認識到這是沒有結局的愛情。殘忍地讓他的人物另娶另嫁，或者讓其生命戛然而止。

社會出身、地位、氣質對于愛情婚姻的重要作者在小說中也有清醒的認識。當孫少平去見田曉霞時，他將渾身的臟衣服換下，換上干凈衣服，洗干凈臉上的污跡。這樣使得自己看上去有點像個城里人。看來，路遙自己也覺得一個礦工小子的身份和省委副書記女兒約會有點不協調。相反在寫蘭香第一次到吳仲平家時。 “吳斌和老伴一見兒子帶回來的是這么個瀟灑漂亮姑娘，而且言談舉止沒一點農村人味道，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仲平他媽一改過去的態度，很快喜歡上了這個未來的兒媳婦……”試想作者要寫少平去見曉霞的父母是怎樣一種狀況呢？如果一個滿身黑灰的煤礦工人站在省委副書記家，會是多么的突兀呢？

路遙寫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金秀對孫少平的愛等，也明顯地受到中國傳統文化中“遇貴人招駙馬”“才子佳人” “書生美狐”情結的影響。少平沒成為曹書記的女婿，曹書記卻成了孫少平的貴人，讓他的命運發生質的變化。田曉霞、金秀都是圍繞孫少平轉的美狐佳人，古代戲曲中的才子大多是落難的才子，他們終究有朝一日考中狀元（也還是門第之考慮）。路遙不會讓孫少平考上大學，也不會讓他借助省委副書記岳父飛黃騰達，因為這樣寫就俗套了，因為作家是要寫一場偉大的“理想主義之愛”。

注釋：

①2011年3月28日在央視科教頻道《人物》欄目播出大型人物紀錄片《路遙》制片人吳建榮評價。

參考文獻：

[1]路遙.《平凡的世界》[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2]李建軍，邢小利.《路遙評論集》[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3]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