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宏
摘 要:《廚房》及其續作《滿月——廚房2》是吉本芭娜娜文學道路的起點。兩部作品中除了主人公美影,變性人惠理子可謂是另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而在惠理子包含的眾多要素中,變性形象無疑最為突出?;堇碜拥淖冃约达@示出其欲于切斷過往經歷重啟人生的決心,也是導致其自身性別認定模糊的原因。
關鍵詞:惠理子;變性;性別選擇;性別認定
《廚房》是吉本芭娜娜1987年發表在雜志《海燕》上的小說,同年作者即借此榮獲第六屆“海燕新人文學獎”。之后,芭娜娜又以《廚房2》為副標題創作續篇《滿月》,并與處女作《月影》一起結集出版,書名仍作《廚房》。在單行本《廚房》的幫助下芭娜娜一舉獲得第十六屆泉鏡花新人獎,并掀起持續轟動的“芭娜娜小說熱”,芭娜娜也自此正式踏入日本文壇。
縱觀《廚房》和《滿月——廚房2》(后文簡稱《廚房2》),除了主人公美影,變性人惠理子可謂是另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她以苦難先驗者的身份協助美影實現自救①,更以生死貫穿故事線索,銜接起兩部小說的整體結構。而在惠理子包含的眾多要素中,變性形象無疑最為突出。為了更好的理解惠理子這一人物,本文將試圖從性別角度出發,對其做出進一步探索和分析。
一、惠理子與變性選擇
小說中的惠理子自出場開始,其性別問題就無時無刻不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例如小說關于惠理子首次登場的描寫——“就在這時,門‘喀啦啦地開了,一個極美的婦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當美影得知惠理子曾為男性后)“這下,我無法繼續裝下去了。我張大眼睛無言地注視著他,想等著他說出‘沒有的事,是開玩笑的啦。那么修長的手指、優雅的言行舉止、美麗的容貌,怎么可能”。伴隨著主人公美影的觀察以及與雄一的對話,惠理子的形象連同一個奇異的特征進入了讀者的視線——變性人。
變性人,即通過手術手段改變其原有性別的人。接受變性手術者通常在心理上存在性別身份識別障礙,希望通過手術更改原有身體結構,從而實現心理上的性別認同。根據心理學家的研究,心理上的性別并不像生理上的性別一樣差異明顯。即生理上為男性(或女性),其心理上也可能存在女性(或男性)的自我認同,而這種身心上認同的差異必然會促使主體對自身性別乃至自身產生厭惡和否定。
那么惠理子是否存在性別身份認同障礙呢?首先,小說中沒有任何細節顯示出惠理子對曾經的男性身份感到厭惡和否定,相反惠理子甚至明確表示“我熱愛我的人生,無論是作為男人的那個階段,還是和你母親結婚這件事”。其次,惠理子以男女愛情為基礎與雄一母親結婚。惠理子對雄一母親的態度是“非她不娶,結果竟然不顧父母的養育之恩,一起私奔了”。如果從性別身份識別障礙者的角度出發,這些都難以成立。顯然,根據以上理由,性別身份認同障礙不能成為惠理子選擇變性的理由。那么惠理子又為什么會選擇變性呢?
對此先行研究中已經給出了一些答案。比如,周閱提出,惠理子的變性顯示了“男性對女性的殉道式的愛”,以及“在雄司(惠理子作為男性時的名字)看來,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在社會上求得生存”②。芭娜娜也曾說過,“本來是把惠理子當作真正的母親來寫的,但寫到一半不知不覺陷入了一種類似婆媳的關系當中,糾纏不清,于是只好從頭來過,結果就寫成了變性人”③。從這些論斷可以看出一個共同點——惠理子是在外力的推動下選擇了變性。這些力量包括與妻子的愛情、與身邊人物的關系,乃至與整個社會的關系。然而,這樣關鍵性的人物,只因外力推動就選擇變性,實在有失偏頗。
根據行為主義者和社會學習者的觀點,性別角色的形成是一個持續終生的社會化過程。兒童和成人主要通過操作性條件反射和觀察學習,獲得并保持性別。比如,男孩們常常對哭、玩娃娃等行為互相嘲笑。而女孩則因為喜歡照顧嬰兒和打扮得漂亮而受到夸獎。④這里所指的性別無疑是心理上的性別,它區別于生理上的性別,通過后天刺激得以獲得。這也就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心理上的性別是外界刺激積累的結果。而轉換性別行為無疑就成為拋棄過往的外界刺激,實現主體與過往人生相互分離的行為。
回憶惠理子變性時的背景。摯愛的妻子因病去世,孩子年幼,與養父母之間也早已斷絕了聯系。由此不難想象來自外界的經歷已經對當時的惠理子形成了巨大的傷害。它們引導惠理子一步一步陷入絕望,而也極有可能成為其今后痛苦的源泉?;堇碜釉f過這樣的話,“人在生命的歷程中,不徹底絕望一次,就不會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就不能明白真正的快樂是什么”——“絕望”的惠理子“割舍”掉的無疑就是性別。通過“割舍”性別,進而阻斷了“絕望”的來源。結合性別的社會化過程,如果把原有性別看成是一個來自過往經歷的結果,那么選擇變性無疑是一個自主選擇今后人生走向的行為。這一行為幫助一個陷入絕望中的男子,通過切斷與過往的經歷、重啟人生,在整體現實不變的客觀前提下,獲得另一個新的起點。重啟人生后的惠理子整了容、開了同性戀酒吧、獨立撫養兒子,邁入了另一個自主式的人生道路。
二、惠理子與性別認定
惠理子在生理上實現性別轉化之后,心理上的性別即性別認定又發生了什么變化,這無疑成為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如前文所述,性別身份識別障礙不能成為惠理子的變性理由,由此我們可知惠理子對原有男性性別不會像一般性別身份識別障礙者一樣,存在自我性別厭惡和否定。同時,惠理子依靠變性,實現了人生重啟、延續與妻子間愛情等多個行為。但變性對惠理子而言只是實現目的的手段,而并非目的本身。即惠理子生理上的變性與心理上的變性并沒有必然的聯系。這些無疑導致惠理子變性身份的不徹底,從而進一步引起了惠理子模糊的性別認定。
讓我們回憶《廚房》和《廚房2》中關于惠理子性別的描寫。其中就惠理子自身而言,最醒目的無疑是《廚房2》中寫在遺書里的總結——“我想,至少這封信要用男性用語來寫,也很努力地嘗試了,可是還是覺得怪怪的。覺得不好意思,羞于下筆。當了這么長時間女人,本來還一直以為在身體的某處還有那個男性的自己……是名副其實的母親啊”。由此可知,惠理子在完成這篇遺書之前,心理上的性別認定始終處于一個搖擺不定的狀態,即雖然生理上實現女性的性別轉化,但心理上仍然存有男性的性別成分。
惠理子對自身性別的認同體現于自身的同時,也通過旁人的視線反映出來。而作為旁人的視線,不能不提及《廚房2》中殺害惠理子的男子——“那個人自從在街上偶遇惠理子,便對她一見傾心,于是尾隨著她,發現她在一家同性戀酒吧工作。接著,他寫了一封長信,說這么美麗的一個人竟然是個男人,這使他深受刺激。此后他開始每天泡在酒吧里……那個人大叫著‘別把我當傻瓜,突然舉刀直刺過去”。岡田豐就此提出,該男子由于對自身性向的懷疑,導致自身性別認同時的混亂,而通過殺死惠理子這種方式恢復自身男性性別的認同⑤。該男子擁有妻兒,在認為惠理子是女性時受到吸引,在認定惠理子是男性后受到刺激,這種源于性別認定的混亂無疑就是惠理子模糊性別認定的說明。
雄一是惠理子的親身骨肉,但作為獨立的外在個體,毫無例外也對惠理子存在著模糊的性別認定。如雄一曾多次出現“你能叫那種人父親嗎?”“我母親……啊,應該說是父親吧”這類判斷不清的表述。按文本內容,雄一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親身母親,如果惠理子是純粹的女性形象,對親身母親毫無印象的雄一應該把惠理子作為母親,但通過文本我們可知雄一對惠理子的認識是搖擺在母親與父親之間的。而這種印象的來源無疑也是惠理子自身模糊的性別認定,即導致惠理子無法按照一個明確的母親或父親的角色構建家庭。
雖然惠理子的變性選擇是一個自主決定的行為,但這個行為只是實現其他目的一個手段,而實現生理和心理上性別統一并不是惠理子的變性目的。同時,根據前文中提及的性別社會化形成理論,在生理上實現性別轉化后,外界開始以另一個新的角度——女性角度,對主體心理上的性別給予刺激和修正。自此,惠理子在心理上開始進入女性的性別領域,而又因為其未對原有男性性別在心理上做出否定,從而導致自身性別認定模糊。由此,我們可知惠理子的變性是心理上不徹底的變性,進而導致了模糊的性別認定。這些體現于惠理子自身,也由旁人的視線中折射出來。這種模糊的性別認定也導致了其他現象的出現,比如由此構建的家庭無疑也顛覆了傳統家庭的種種觀念,其中作為血緣聯系家庭成員的傳統家庭因素也隨之解體。血緣關系的解體又成為惠理子所持家庭的關鍵特征,所以美影作為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才能順利的進入這個家庭,成為惠理子的另一個“寶貝孩子”,得到來自惠理子和雄一作為親人的愛,最終實在自身的救贖。
三、總結
惠理子為切斷與過去經歷的聯系重啟人生,主動的選擇了性別轉換。但因為這種轉化只是作為重啟人生的手段而并非目的,進而導致在身體上實現變性的惠理子未能在心理上實現徹底的變性。而心理上不徹底的性別轉化,又導致惠理子自身性別的模糊認定。這種模糊認定解構了傳統的基于血緣關系的家庭結構,引起非血緣家庭的順利誕生。本文中對性別與社會的相互影響,以及惠理子引起的非血緣家庭構成在惠理子去世后又是怎樣延續之問題沒有做出相關討論,希望在以后的研究中再加涉及。
注釋:
①閱《吉本芭娜娜的文學世界》(寧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4月)p76.
②注①p73.
③注①p77.
④人格心理學》(第八版)(Jeery M.Burger著,陳會昌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4年9月)p375.
⑤岡田豊《吉本ばなな『キッチン』『満月』への一視點:多様な性·揺らぐ関係》(『駒澤國文』,2005-02)p77.
⑥文引用小說原文部分,皆出自吉本芭娜娜的《廚房》(李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8月).
參考文獻:
[1] 周閱.《吉本芭娜娜的文學世界》[M].寧夏人民出版社,2004.
[2]原由美子.「吉本ばなな『キッチン』と大島弓子『七月七日に』:「えり子さん」と「母様」」[M].『歴史文化社會論講座紀要』,2012-01.
[3] 岡田豊.「吉本ばなな『キッチン』『満月』への一視點:多様な性·揺らぐ関係」[Z]駒澤國文』,200502
[4]李萍譯,吉本芭娜娜著.《廚房》[M].譯文出版社,2012,8.
[5] Jeery M.Burger著,陳會昌譯.《人格心理學》[M].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4,9(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