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們永遠懷念您（續）

主政杭城，千年勝跡添新貌

1976年11月，父親任省計經委副主任兼黨組書記，完成了省級經濟廳局的“揭批查”任務，解放了一大批老干部。1977年被任命為省革委會副主任兼計委主任。1978年4月隨中國經濟代表團團長林乎加同志第一次到日本考察，回國后在全省地市縣委書記會議上，介紹了日本的情況，并提出只要善于從浙江實際出發，埋頭苦干，浙江在幾十年內可以趕超日本。根據浙江自然資源緊缺的省情，提出要加強與能源大省的協作。第一次以補償貿易方式，從日本引進先進的海洋捕撈船隊。1978年夏，父親到桐廬縣橫山公社勞動，支持農民包產到戶，支持公社企業由廠長承包，超額完成任務的按合同發獎金。

1979年到1983年，組織上又調他去杭州市委任第二書記、杭州市委第一書記等職。他在市委班子會議上明確了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建設美麗、清潔、文明、繁榮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杭州。

1980年下半年，他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親自起草文件向黨中央書記處提議：“把搶救和建設杭州作為全國調整項目之一”，明確杭州總體規劃的指導思想是：保護和豐富千年勝跡，建設富美都會。即：不僅要考慮市區、西湖風景區，而且還要考慮市屬7個縣。既要形成城鄉結合的多種經濟成分共存的、商品經濟發達的經濟網絡，還要使杭州1.7萬平方公里成為旅游區。讓秀麗山川、怒潮飛瀑、名勝古跡、工藝美術、悠久文化、現代技術交相輝映，古裝更添新貌，明珠競放異彩。在此思想指導下，經過大量的調查研究和專家們的論證后制訂了杭州市總體規劃。規劃很快得到國務院批準，但令人遺憾的是當時提議的向錢塘江南岸發展的方案還是被否決了。

1979年10月，他在全市公社書記會議上提出：農村經濟結構必須調整，要從單一農業調整為一個主體兩個翅膀的飛鳥型經濟。主體是糧食，兩個翅膀是多種經營和社隊企業。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積極鼓勵和支持社員發展家庭副業，千方百計讓農民盡快富起來。為此，“必須解放思想，多創新績”，反對保守思想，“沖破影響農民富起來的關卡”，“取消發展農村經濟的一切禁令”，“各方面都要為農村發展開綠燈”。

這次會議后，父親積極組織城市各部門與縣社掛鉤，支援農村，改革農村供銷社一統流通領域的不合理體制，實行多渠道及農民在完成征購任務后自主流通的新體制。還支持和推廣桐廬縣聯產承包到戶，以及國有農場實行農工商綜合經營等經驗。

父親還通過常委會議決定：在市財政9成上交的情況下，財政體制從統收統支，改為劃分收支，分級包干。市屬區從歷來無財權成為半級財政;擴大國有企業的自主權。明確個私經濟是社會主義的組成部分，成立市個體協會，其代表人物可選為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對職工“實行市場效益與物質鼓勵相結合的原則，發放超定額的綜合獎、節約獎、革新獎、全勤獎等”，使職工工資雖不能調整而年收入增加36%。1980年4月，他召開市委常委擴大會議，總結推廣城鄉結合的5種成功做法，要求堅決突破6個限制，大力發展商品經濟。

1981年夏，父親向來杭州考察的國務院主要領導匯報了搞活企業的3種典型，并提出：國家計劃一統天下，包不了所有企業，要讓企業有自主權，在參加國內外市場競爭中發展壯大。同時，爭取到了國家和地方集資，根治和建設杭州城區的中東河計劃。

父親十分重視規劃局制訂的以西湖為中心的風景區保護建設規劃，并嚴格執行。同時，支持開發千島湖、瑤琳仙境等農村景區。引進富春江水澄清西湖試驗也獲得成功。

那幾年杭州的國內生產總值4年翻了1番，農村公社三級經濟和農民家庭副業純收入在3年有兩年遭災的情況下，增長了1倍。第三產業增長1.4倍，旅游人數和收入增加1倍多;銀行存款增長2.49倍。農民說：“家里有余糧，鈔票存銀行，舊屋變新房，商品買高檔，光棍娶新娘?！?/p>

在杭州的精神文明建設和文化建設方面，開展了“五講四美四整頓活動”，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和革命理想教育，興辦市屬師范學院，加強市委黨校。支持民主黨派辦夜大學，成立市“九三學社”，調動知識分子的積極性。同時還恢復了西泠印社等著名文化社團，聘請著名的沙孟海老先生擔任社長。積極推行衛生城市活動。他親自上街檢查衛生，看見有市民隨地吐痰，就用隨身攜帶的紙把它擦干凈。

轉崗人大，依法履職開新篇

1983年到1993年這10年間，父親調任省人大主持工作直至離休。

父親從親身的“文革”經歷和浙江法制建設薄弱的現狀出發，與省人大常委會組成人員一起，認真履行地方人大及其常委會的職責。他和同事們按照“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指導思想，針對全省人民關心的衣食住行、社會穩定、人身安全、義務教育、計劃生育、文化生活、體育活動以及改革開放、村民民主權利等諸多方面，通過調查研究和反復論證，制訂出地方性法規82件。

通過聽取副省長和各廳局長們的匯報，省人大常委會積極開展監督，作出決議35個。例如：1987年作出的“關于加強法紀檢查工作的決議”、“關于加強法制教育維護安定團結的決議”，提出以“憲法為核心的法制教育，是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強有力的法律武器和思想武器，必須認真組織學習、宣傳、貫徹執行?！?/p>

父親在這10年當中，思考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如何實現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省三者的有機結合，并就此做了大量調查研究。父親非常重視黨對人大工作的領導，法規草稿一般提前2-3個月就報告省委審議，重大問題請示省委后執行。請省委召開有各級黨委負責人參加的“加強人大工作會議”等等。同時，他也重視執法，經常下鄉調查研究。1987年還開展了有數萬人參加的以憲法為核心、保障人民民主權利為重點的執法大檢查。在1990年的華東7省市人大負責同志座談會上，代表浙江作了依法治省的重點講話。對黨委領導、人民當家作主、依法治省三者之間的關系作了較為系統的論述。

嚴父慈夫，善行健體自躬行

父親一生對母親和子女感情很深。他和母親從小青梅竹馬，幾乎同時參加抗日救亡運動。1949年大軍南下，父母乘坐的卡車在途中遭遇空襲。父親在疏散了車上所有人員和母親后，才把我抱上跳下卡車。這時飛機已第二次俯沖下來，父親趕緊把我壓在他的身下以躲避飛機的掃射。等飛機過后才發現兩顆碩大的機槍子彈就落在父親腰部的左右兩邊。所以父親既給了我生育之命，又給了我救贖之恩。

記得1970年春，我去喬司勞改農場看望他，只見他被太陽曬得全身皮膚黝黑，有些地方皮都曬脫了，右肩膀也被擔子壓出了厚厚的老繭。我見了悲喜交加，強忍淚水安慰父親。他平靜地對我說，勞動只是最輕的考驗，你也要做好一輩子當農民的思想準備。后來他對我的這次探監充滿感情地寫道：

慣囤天晷窯，倏忽應聲招。

初涉湖山暖，為憐發齒憔。

親人相雨泣，雷雪慟天號。

空室窺星斗，乾坤萬象遙。

1966年，“文革”開始后，相濡以沫幾十載的父母被分別關押隔離審查，父親在對母親深深的憂心和懷念之中，于1968年在囚室中寫道：

大樓囚室，望長空如漆，萬方聲沒。頻看百步連理樹，唯有路燈明滅。竹馬青梅，丹心鐵血，可嘆隔開離絕。萬般愁苦，消磨多少紅葉。十五越女明眸，金戈鐵馬，踔厲風華杰。午夜飛騎奇襲敵，日寇魂飛膽裂。賴黨栽培，鐘情理想，誓獻青春熱。忽遭縲紲，隔窗唯問明月。

后來母親因遭到逼供和拷打而始終不屈，導致精神分裂。出院后也不愿和父親住一個房間。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還要照顧母親，陪她說話，給她喂藥，始終不離不棄，直至母親謝世。在母親謝世后他徹夜未眠，寫了一副充滿深情的概括母親一生的對聯：

上聯是：曾入龍潭虎穴，旋攀媒體報壇;矢志獻身理想，誰知浩劫失心殘。

下聯是：際遇堯天舜日，終于昭雪平反;無奈回春乏術，何堪血淚挽蕙蘭。

當我擔任省衛生廳和省殘聯的主要負責人之后，他對我說，一把手的喜好往往會被基層放大和利用，所以你要處處嚴格要求自己，輕車簡從，不進娛樂場所，不要沉湎于酒場之中，更不要擺什么領導的架子，認真做事，低調做人，平易近人，多交一些平民朋友。他對待身邊的工作人員就如同家人，有些普通工人來家中修理家電，他總是吩咐阿姨準備好茶水和香煙招待他們。對待犯過錯誤，甚至在“文革”中動手打過他的同志，事后仍然寬宏大量，原諒他們的過錯并妥善地安置工作。

1994年父親離休后，仍任省新四軍暨華中抗日根據地研究會會長，省籃球協會和省老年體協名譽主席，省殘疾人福利基金會名譽會長等職，繼續發揮老同志的余熱，推動群眾性的體育運動和扶殘助殘活動。2012年當他得知要幫助一位貧困盲人家庭治病時，還特地從他的退休金中拿出一萬元讓省殘疾人福利基金會轉交。

父親一生和體育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曾在初中時奪得過舟山地區百米和跳高跳遠的冠軍。在新四軍舉辦的首屆全軍運動大會上，他帶病參加跳高比賽仍獲得了亞軍。在上饒集中營關押時，更是利用籃球比賽鼓舞了難友們的士氣并成功越獄。他一生十分關注體育事業，經常用毛主席的名言“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來激勵我。他對我說，長子是要代父的，你在各方面都要為弟妹們作出表率，要德智體全面發展。初中時他就送我進市少體校體操班鍛煉。而他自己也身體力行，常年堅持打籃球，40歲時還要跟我學體操倒立。

花甲之年，他在杭州市主持工作時，為了推動群眾性的體育運動，帶頭繞里西湖跑了一圈?！拔母铩币院笏麚瘟耸∮嬑魅?，當時百廢待興，資金和物質非常緊張，但還是想方設法安排籌建了省少體校這個項目。到了古稀之年，他仍堅持參加省老年常樂籃球隊，到全省甚至東南亞一帶比賽，推動老年體育事業的發展。同時，還和一些知名度很高的老同志一起寫提案，要求加快省黃龍體育中心的建設。80歲以后他雖然不能參加籃球比賽了，但仍每年參加群眾性的健步走活動，并在家的后院安裝了一個籃球架，每天投籃不止。1999年看到我國女足在奧運會上拿了亞軍時，高興地連夜作詩一首發表在《浙江日報》上。

父親一生坎坷曲折，幾經生死考驗，但他對馬列主義的信念始終沒有動搖過。1990年，他到莫斯科紅場瞻仰列寧遺容后寫了一首新體詩：《敬禮，列寧！》

歷史的足跡已很遙遠，

列寧的巨手，

翻卷起西伯利亞的茫茫風雪。

你在涅瓦河畔下令，

阿芙樂爾號轟響，

驚天動地的炮聲，

工農兵的紅旗迎著旭日嘩嘩作響，

在英特納雄耐爾的戰歌中沖鋒陷陣，

洶涌澎湃的洪流滌蕩了冬宮和沙俄的污泥濁塵！

啊，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

請接受一個中共黨員的虔誠致敬！

天上的北斗星永不隕落，

你的名字永遠是真理的明燈;

前程曲折，

但我聽到了你鏗鏘的腳步沒有停頓。

明天，地平線上必將升起萬丈霞光，

那是更絢麗的共產主義美景。

安息吧！父親，我們永遠愛您！

（全文完）

（本文文字和圖片均由陳安羽的長子陳曉非提供。主要參考資料有陳安羽本人輯寫的自傳、安羽詩詞選和《浙江日報》、《杭州日報》歷年的報道。）